世界上只有兩種門將——布馮，及其他

在大公國摩納哥，在路易斯二世球場，在歐冠半決賽第一回合的最後5分鐘，這個39歲的男人用一記美妙的後仰沉醉了眾生。來自摩納哥的熱爾曼在禁區內的頭槌已然儘力，只是這個叫做吉安路易吉-布馮的球員並不會輕易答應。

這個男人在自己已經鎮守了16年的門前縱情一躍，卻讓很多愛著他的球迷一瞬之間夢回2006年。2006年，在那個德意志的夏天，這個男人也曾如此閃耀。

那場事關大力神杯的加時賽，身處動蕩中的義大利人能走到這裡已經萬分艱難。這23個男人如同戰士般走到了柏林的決賽，也走到了義大利足球最關鍵的節點——守住了就是榮耀，退一步就是深淵。比賽的第103分鐘，命運把抉擇的權力交給了義大利隊的門將，交給了1號，交給了布馮。

薩尼奧爾的斜傳如同巡航導彈，找到了距離球門咫尺的法國10號——齊內丁-齊達內，後者一記凌厲的甩頭攻門卻被布馮神勇地單手托出……故事的最後，大家早已耳熟能詳，法國人倒在了點球大戰，義大利人捧起了大力神杯。而時隔經久以後，當人們再次問起布馮人生最難忘的時刻，「齊達內的頭槌」成了他繞不開的驕傲。

那一年，他28歲，成為了世界最佳。

這些年來，世界上走走停停，來來往往，出現了那麼多的門神、天才、「聖」、「世界第一」，但最後起起伏伏，跌跌撞撞，還是只有一個布馮永遠駐足於舞台的最中央。曾經布馮最堅固的戰友、這世界上迄今最後一個後衛中的金球先生、如今天津權健俱樂部的主教練法比奧-卡納瓦羅對著全世界說過：「如果我們談論門將，那必須要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布馮，一個是其他的門將。」

很多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魔力，能讓這個39歲的男人值得如此的褒獎。

1991年，布馮就已經進入了帕爾馬的青訓營，那一年他13歲，足球的世界第一次為他打開。家族裡的運動基因讓他很好地適應了足球的訓練場，甚至身為鐵餅運動員的母親還遺傳了些臂膀的力量給他。雖然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在球場上的位置始終游弋在禁區和門線之外，但是直到最後，他發現門將才是他的真命之選。1995年11月19日，這個當時年僅17歲零9個月的年輕人完成了自己意甲聯賽的首秀，時任帕爾馬主帥卡爾洛-安切洛蒂給了布馮第一次登場的機會。那一次，他也完成了人生第一場正式比賽的零封對手。

人生第一個賽季，布馮完成了9次出場，而帕爾馬的成績也始終排列在意甲前列。不滿20歲的布馮橫空出世，在那個群雄紛爭的時代，他撐起了帕爾馬門前的一片坦途，讓一眾巨星徒呼奈何。在亞平寧半島「小世界盃」最瘋狂的90年代末期，布馮也成為了璀璨意甲里冉冉升起的又一顆明珠。

1997年，在盛產過如此多偉大門將的義大利，布馮還是獲得了在國家隊出場的機會。來自都靈的豪門尤文圖斯沒有理由錯過這個舉世矚目的未來巨星，在2001年，斑馬軍團將他納入麾下。這一筆交易在那一個夏天震驚了世界，尤文圖斯為其付出了高達3250萬英鎊的代價。如果你沒有看出這樣的交易究竟有什麼樣的意義，那麼看看通貨膨脹，物慾橫流的今天，當球員的身價已經進入了億元級別時，世界最貴門將的頭銜，還是屬於這個彼時23歲的年輕人。

那一年，他終於拿到了聯賽冠軍，終於捧起了人生中第一個獎盃。二進宮的「銀狐」里皮、「斑馬王子」德爾-皮耶羅、「鐵人」內德維德，他們組建了一個嶄新的王者之師，企圖把整個歐洲都踩在腳下。但是，那一場決賽，卻成了布馮心中第一個夢魘。

他們在那一年淘汰了不可一世的銀河戰艦，半決賽首回合在伯納烏的輸球幾乎斷送了所有人對於尤文圖斯的希望。但是在第二回的阿爾卑球場，布馮詮釋了什麼才是絕處逢生。在這條通往冠軍的道路上，博斯克帶領著羅納爾多、勞爾、齊達內和菲戈們渴望跨過意甲巨人，完成所向披靡。比賽的第66分鐘，那個巴西人替補上場製造點球，那個葡萄牙人企圖一錘定音。但那時的布馮，如同一堵固若金湯的圍牆，向這粒點球說了再見。

霎時間，斑馬軍團氣勢如虹，銀河戰艦折戟沉沙。

之後，在曼徹斯特的老特拉福德球場，歐冠決賽上演了又一次意甲內戰，AC米蘭和尤文圖斯120分鐘里的較量不分勝負，點球大戰成了捧走大耳朵杯最後的鬼門關。布馮站在那裡，他無比渴望自己人生第一座歐冠獎盃，就像他在17歲那年如此渴望能夠成為一名出色的門將一樣。

那一夜，西多夫、卡拉澤的點球被他擋出，但是特雷澤蓋、薩拉耶塔、蒙特羅的點球也沒有罰進；那一夜，星光璀璨，第一次與歐冠冠軍擦肩而過的布馮，認為人生中還有無數次機會。

只是這變故來的太過突然。里皮離開之後的尤文經歷了短暫的低迷，法比奧-卡佩羅的到來卻挽回了一年之前的頹勢。這時候，「一通電話」卻讓都靈城一瞬間分崩離析。尤文圖斯被剝奪了兩個聯賽冠軍，並被勒令降入了乙級聯賽。很多人就此選擇了離開，這一紙禁令成為了這家豪門的不可承受之重，我們沒有理由去苟責那些離開的人，但卻有一萬個理由歌頌那些選擇陪伴這家球會沉淪的英雄。布馮，就是其中之一。

他守衛著自己胸前的隊徽，就如同守衛自己的生命和尊嚴。在義大利乙級聯賽，沒有人能阻擋他們，他們帶著渴望，帶著失望，帶著愛，帶著恨，帶著「江東弟子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的絕句，回到了意甲。

這一次回來，他們才知道，尤文已經不再是那個尤文，意甲也已經不再是那個意甲了。布馮在這些年仍然保持著驚人的狀態，35場、30場、35場，歲月在每一個人的臉上、身體上留下痕迹，卻唯獨一直在善待這個英俊瀟洒的門神。只是尤文圖斯不再能負擔如此的壓力和抱負，米蘭雙雄演繹著他們的故事，而昔日風光無限的他們從第3名，第2名，滑落到了第7名。尤文圖斯好不容易從乙級聯賽回來，卻再次跌入重建中的低谷。

2010年，布馮經歷了或許是職業生涯最慘淡的一年，沒有歐戰，沒有杯賽冠軍，沒有聯賽冠軍，而布馮本人也因為世界盃上的傷勢缺席了太多的比賽。但是，一個男人可以被打敗，但從來不會被打倒。

2011-12賽季，一個叫做安東尼奧-孔蒂的男人來到了都靈城，這個尤文圖斯曾經的將士帶來了嶄新的秩序和空氣，帶回了這個球隊勝利的基因。38場比賽，僅僅丟掉20個球，以布馮為首的防線看起來密不透風。也正是從那時不敗戰績奪冠開始，尤文圖斯走向了復興之路，而布馮終於守來了他的雲開日出時。

五年，五座意甲冠軍，尤文圖斯在亞平寧半島殺敵奪冠，如拾草芥，他們找回來了昔日王朝的影子，而布馮每個賽季的出場從來沒少於過30次。要知道，這時候，他已經跨過了三十而立的英雄歲月，進入了很多口中的「職業末年」。只是，越老，反而他越堅韌；越老，反而他越年輕。

他和他的將士們打破一個個紀錄，擊退一個個敵人，在義大利呼風喚雨，但是那一個夢魘卻再次在歐冠中發生。如同宿命般的輪迴，在2015年上演了2003年一樣的故事，只是這一次布馮沒有能將另一個葡萄牙人、另一個羅納爾多的點球撲出，但是莫拉塔最後還是幫助都靈的球隊弒殺了舊主。

那一場比賽後，布馮猶如12年前一樣振臂高呼，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收拾好自己的夢想，在時隔這麼久之後，終於可以再次完成年輕時給自己許下的諾言。但是命運之波雲詭譎又怎會讓老男孩輕易實現曾經夢想，這一次，在柏林奧林匹克球場，在號稱全歐第一進攻三叉戟的MSN面前，布馮領銜的那條後防線潰不成軍。拉基蒂奇、蘇亞雷斯和內馬爾的進球殺死了這個老男孩第二次的夢想，布馮最後只能心碎柏林。

那時，也許37歲的布馮問了問自己，我老了嗎？也許37歲的布馮那一刻有了一絲絲的懷疑。但是在接下來，他又收拾好了行裝走向了下一個戰場。因為他不相信，因為他要向全世界證明，我失去了的東西，要親自奪回來。

再遇到巴塞羅那的時候，已經是兩年之後。這時候的兩支球隊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那個昔日的西班牙三冠王保留著凌厲的進攻組合，卻在聯賽和歐冠中步履維艱，但是他們也剛剛上演了史無前例的絕世逆轉，趁著餘威來到了都靈，這一路，驚險有餘；曾經落敗的意甲班霸如今穩步走向自己連續第6座聯賽冠軍，儘管失去了博格巴和莫拉塔，但他們仍靠著迪巴拉和伊瓜因，衝擊著一個三冠王的夢，這一路，順風和暢。

布馮和他的朋友們用一個並不友好的3-0送走了伊比利亞半島遠來的朋友，這也幾乎殺死了路易斯-恩里克再度上演逆轉奇蹟的決心。這條尤文圖斯的後防線在這一夜受盡了讚譽，那個叫做梅西的阿根廷人窮其一生，或者說迄今為止，仍無法攻破這個義大利人鎮守的大門。

那場比賽里，布馮沖著梅西摸了摸頭，滿是寵溺。一周之後這樣的「禮遇」也獻給了摩納哥神童姆巴佩，兩回合的比賽里，布馮猶如得道的傳奇，在門前閑庭信步地就做出了常人無法理解的補救。諸多人驚嘆，正是他，把門將的防守演繹成了一種足球的藝術。

回到尤文圖斯競技場，姆巴佩終於打進了一球，這個進球終結了布馮長達690分鐘的歐冠不失球紀錄，當然，這個進球最後沒能阻止布馮走進人生第三次歐冠決賽。如今十四年過去了，在第一次與第三次的中間，究竟發生了多少故事？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拿到了世界盃冠軍，贏下了擁有著齊達內的法國隊；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曾殺入過歐洲杯決賽，只是最後被鬥牛士軍團橫掃了千軍；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和每一位世界頂級前鋒交手，只留下自己剛正不阿的威名；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輸給過卡西利亞斯，輸給過塞薩爾，輸給過諾伊爾，只是從沒輸給過自己；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贏下了冠軍，打造了新的王朝，重振了尤文雄風，只是還未嘗過歐冠的滋味；

在這十四年里，他成了義大利足球先生，成為了唯一一個金足獎門將，成了世界足壇活著的傳奇；

在這十四年里，他走過100場歐冠，走過了420場聯賽，走過了一個又一個不可打破的紀錄；

在這十四年里，布馮老了，但這個老兵可沒有凋零。

在2016年的法蘭西歐洲杯上，布馮帶領的義大利隊輸給了青春無敵的德國，在比賽結束之後，佩戴著隊長袖標的布馮安慰每一個勇敢的藍衣戰士。只是再也沒有人像很多年前一樣去安慰布馮了。他閉著眼睛，忍住淚水，對全世界的義大利球迷說：「我們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東西，今晚的義大利，每一個人都值得哭泣。」每一個人都值得哭泣，可是他們的隊長卻堅強得，如同一塊磐石。

君當作磐石，磐石無轉移。

其實，在對陣西班牙的比賽前，記者就曾問向另一位堪稱傳奇的門將、布馮的「一生之敵」——伊克爾-卡西利亞斯——何時退役的問題。彼時已經成為了大衛-德赫亞替補的卡西利亞斯說只要布馮在，那麼他就在。所有的溫柔就在這一瞬間發生。在卡西離開歐洲杯時，布馮還穿著他的戰袍，只是他的對手只能在替補席上站起來還他一個擁抱。後來，卡西在社交網路上發布了一張史泰龍《第一滴血》里的截圖，並附上了這樣一段台詞：

「不知道要去哪，但是我要走了，為何還要回來？我的朋友都死在了這裡，一部分的我也死在這裡了。」

當時很多人無法理解卡西利亞斯的意圖，以為他要背棄和布馮的諾言。但在今年的歐冠淘汰賽上，兩位傳奇門神再次相遇，布馮和卡西再次的擁抱讓人無比動容。人們此時才算明白，雖然他不知道要去哪，但終究還是要與自己故人交一交手，再交一交手。

磐石還是磐石，只是在朋友的懷裡融化成了金風，爾後這金風與玉露相逢，就勝卻了人間的種種。

今晨的比賽之後，布馮深情地向自己的堅持告白：「兩年前，每個人都認為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歐冠決賽，我一直以為也是這樣。但是作為球員，必須要堅持自己心中的夢想。」這一次，布馮想，也無比地希望，實現自己心中多年的「遺憾」，或者在這位已經將勝負看作雲土塵埃的男人眼裡，這樣的冠軍早已不再是一個「遺憾」。

布馮知道這座歐冠獎盃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有可能成為義大利足壇的又一個三冠王隊長，意味著他有可能成為歷史上第二個金球獎門將，意味著他能填補自己榮譽室的空缺，意味著他可以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一」，只是如今布馮不再如同當年一樣奢求什麼。他一次次推遲自己的退役時間，不是為了追逐這些曾經未有的榮耀，而只是想向球迷們證明自己還沒有老，只是想在自己離開的時候，讓球迷覺得尚有些戀戀與不舍。

無論最後的結果何如，在6月3日的加的夫千年球場，這個39歲的男人一定會孤獨而閃耀地站在尤文圖斯的最後，演繹滄海橫流，不變英雄本色；

無論最後的結果何如，39歲的布馮站在門前，抬眼望去，一定滿是自己17歲的影子，還有那留下來的20年青春；

無論最後的結果何如，當他已經贏下了18歲的姆巴佩和多納魯馬時，布馮的心裡一定會想：「也許，我還沒有老吧。」

沒有老，你怎麼會老呢？只要你站在門前一天，那一天就會是一個嶄新的傳說。

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布馮。

本人首發於懂球帝專欄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