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才子傳|東方驕子趙元任
陰陽顛倒再團圓，人人反說好姻緣
一
如果說民國才子中有誰學術頭銜最多的話，那麼趙元任說是第二，沒人敢說是第一。
事實上，在當時跨專業的學生也有不少，最艱難的算是錢偉長，從文科轉入理科。
文科轉理科怎麼了，不能轉？
可錢偉長是物理5分，化學+數學20分，仗著語文和歷史滿分考進清華歷史系的。
結果人家最後成了物理學大師，與錢三強，錢學森並稱三錢。
你讓錢鍾書轉行學物理數學試試。
相比之下，趙元任的跨專業似乎輕鬆多了，因為他的文理成績都很好。
二
但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他的實力強悍，天縱奇才。
趙元任的奇才並不體現在他的本學科——物理學上，而是在語言學方面。
1910年，清朝的游美學務處招考赴美留學生70人，趙元任以第二名的成績赴美留學。
這條船上的70人中，除了趙元任，還有胡適、竺可楨等人。
清政府雖然顢頇無能，但前後數批庚子賠款留學生，大多數後來都成了國家棟樑之才，民國出眾之士——中國人的自尊心，民族的脊樑往往見於此。
趙元任在美國分別獲得了康奈爾大學物理學士學位和哈佛大學哲學學士學位。
行有餘力的他，還順帶選修了音樂等多個專業。
1919年，他回到母校康奈爾大學任教，教授物理學。
1920年回國後，他來到清華教授物理學、心理學和數學。
按照正常的路線，他的將來很明顯應該是一個理學方面的重量級人物。
三
可1920年的冬天，羅素來到了中國講學，應梁啟超等人的邀請，由趙元任擔任羅素的翻譯——做個翻譯有什麼難的呢？
除了羅素的哲學理論術語以的精準翻譯外，難就難在那時候普通話沒那麼流行，羅素的全國講學，決定其翻譯必須得精通多種方言，換在今天，你把汪涵請來，也未必有這個實力說那麼多方言。
趙元任有嗎？
沒有，他有很多方言也不是很懂。
可他最後完成了羅素的全國講學翻譯工作，還學會了中國各地三十多種方言——當然不是全面的學會。
譬如湖南長沙的方言，趙元任本來就不太會，但是恰好羅素的贊助人里有一個湖南人，於是趙元任就跟這個贊助人學了幾天的湖南話。到了湖南以後，很多人都以為趙元任這個翻譯是湖南本地人。
這次講學，對趙元任來說，可以說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
他的著名口技表演節目「全國旅行」，在這次翻譯工作結束後，幾乎已趨大成，可以通過講述的方式，描述一個人從北京出發環繞全國一圈的經歷。
這個人每到一處地方，趙元任都會用當地方言描述地方特色——隨著趙元任先生的逝世，這一絕技也成了絕技。
四
趙元任的「本職」是物理學和數學，可他對語言學的天賦幾乎是與生俱來。
在少年時期，他從教書先生和各位來自不同地方的親戚那裡學會了福州、保定、北京、常州、蘇州、南京等各地不同的方言，由他擔任羅素的翻譯，是梁啟超等人力薦，因為他們都認為：只有趙元任能夠圓滿完成這個任務。
而我最為佩服的是，在羅素這個色中餓鬼的身邊，趙先生並沒有被傳染。
這一次全國旅行，激發了趙元任對音韻和樂理的興趣，同時，他也對自己的愛人發動了情感進擊，並於旅行歸來後不久，與這位女士結為夫婦。
1921年，新婚的趙元任和妻子楊步偉再次前往美國，趙元任在哈佛大學講授哲學和中文，並開始深入研究語言學。
到這裡，我們就得交代下趙先生的傳奇婚姻了。
趙先生的夫人，叫做楊步偉，楊女士的祖父，就是中國的佛教協會創始人，楊仁山老先生。
趙元任是有婚約的人，指腹為婚的那種，但趙元任不喜歡包辦婚姻，所以提出解約。
在解約的過程中，有一次因為太晚不能返校，去了自己的表哥家住，在那裡遇到了李貫中和楊步偉。
五
楊步偉本來是想把李貫中和趙元任撮合在一起的，沒曾想李貫中覺得趙元任沒意思，趙元任也覺得李貫中不開明。反而是思想開明，性格開朗的楊步偉深得趙元任的青睞——雖然第一次聊天，楊步偉得知趙元任是學哲學的以後說：那有什麼好學的。
紅娘反入張生抱，楊步偉自然有些尷尬，不太好意思跟趙元任在一起。
所幸二者都是思想開明，不拘俗流的人，所以最後能拋開世俗淺見，正式交往。趙元任解除婚約後，二人迅速成婚，除卻在中山公園的定情處照了一張相，僅僅花了四角錢印花費，請胡適和朱徵兩人為證婚人，在家做了一桌菜，便完事了。
後來他們給親友補發通知，上書：
趙元任博士和楊步偉女醫士十分恭敬地對朋友們和親戚們送呈這份臨時的通知書，告訴諸位：他們兩人在這信未到之先，已經在1921年6月1日下午三點鐘，東經百二十度平均太陽標準時，在北京自主結婚。
除了兩個例外，賀禮一律不收，例外一是書信、詩文，或音樂曲譜等，例外二是捐給中國科學社之禮。
想想楚白今年6月2號結婚，如若到場賓客能送些書信詩文，我亦必十分高興吧。（所以最近更新比較少，因為在忙婚禮的事啊，要是能像趙先生這樣四毛錢一頓飯就解決了就好了。）
六
1925年，趙元任從哈佛辭職，回到祖國，再次在清華大學任教，並同時教授物理、數學、語言、音樂四大類科目，由此與陳寅恪、梁啟超、王國維三人並稱「清華四大導師」。其餘三位的生平事迹，我早已發布過，文章底部亦有鏈接，這裡不做贅述。
戰爭爆發後，趙家撤離南京，再度來到美國，趙元任先後在夏威夷大學、耶魯大學及哈佛大學任教，並加入美國國籍。
順便提一句，趙元任憑藉著在語言學方面的天賦，成功當選美國語言學會會長——據說就連他的德語和法語都能讓巴黎當地人和柏林當地人以為他是老鄉。
1945年，二戰結束，和錢學森夫婦一樣，趙元任也渴望回到祖國。
但是中央一封電報，請趙元任回國擔任南京大學校長，趙元任為了避官，只得暫緩回國行程，並臨時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執教中文。
誰料這個臨時執教，一干就是幾十年，連退休後都還是離職教授。
這一點，對中國來說固然是一個損失，但對趙元任而言，或許是一種幸運。
當時趙元任的二女兒趙新那夫婦已經動身回國，從此天各一方，直至1973年趙元任訪華才得一見。
1973年，趙元任回國探親，受到周恩來總理親切接見，1981年再次回國，受到鄧小平親切接見，並獲得北京大學榮譽教授稱號。
1982年2月，趙元任先生因病去世，距離他的成名曲《教我如何不想他》被傳唱開來，已經過去了56年。
尾聲
趙元任先生一生的成功，離不開楊步偉女士一生的犧牲。
在美國教授的時候，正如《中國合伙人》中孟曉駿夫婦在美國的遭遇，表面光鮮，實則難耐。楊步偉為了補貼家用，居然時常要去菜市場撿菜回來吃，還常常熬夜做手提包去賣，趙元任在美國的研究工作，全靠楊步偉這樣辛苦支撐起來。
在南京大撤離期間，為了大病初癒的趙元任能夠保命，在船票奇缺的情況下，楊步偉果斷讓大女兒和趙元任先撤離，自己留了下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捨身隨。
在夫妻50年金婚的紀念日，楊步偉女士依25年前胡適先生祝賀他們銀婚的詩韻寫道：
吵吵爭爭五十年，人人反說好姻緣。元任欠我今生業，顛倒陰陽再團圓。
意思是：你這輩子欠我的，下輩子我們換個性別，重做夫妻，你再還我吧。
作為中國首個留日醫學女博士，楊步偉女士本也有極為廣大的前程，但嫁與趙元任先生後，楊步偉甘願洗盡鉛華呈素姿，成為趙元任先生背後的賢內助（當然，據說家庭事務上，趙元任先生亦從此不具備決策權）。
雖然如此，楊步偉百忙之中，除了操持家務，還寫出了《雜記趙家》、《中華食譜》等一系列書籍，在美國廣受好評。
在楊步偉女士的悉心調教下，大女兒趙如蘭成為哈佛大學第一位華裔女教授，丈夫卞學鐄更是美國阿波羅登月計劃的權威專家，麻省理工終身教授，與錢學森同為知名的流體力學專家。
二女兒趙新那與丈夫黃培雲博士則在回國後成為國內化學方面頂尖人才，黃培雲院士更是粉末冶金方面首屈一指的專家。
三女兒趙來思嫁給日本留美知名數學教授波綱維作，趙來思本身則是康奈爾大學數學教授，原名趙萊痕思媚。
四女兒趙小中則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物理學教授。
有人或許會覺得趙家最後除了二女兒夫婦，剩下的全在美國做貢獻，有些不忿。
其實學術貢獻，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一樣，吾輩學術中人，應當有更為寬廣的胸襟和更遠大的目光。
趙先生的傳奇事迹被許多公號寫成了所謂段子，這讓我看著實在尷尬，寫歷史不是寫小說，不必嘩眾取寵，亦不必為古人打廣告，譬如趙元任，他語言學學得好，音樂也不錯，但詩詞方面就很一般，跟他祖先趙翼一比就差得遠了。
四大導師年表：
1873年2月23日：梁啟超出生於廣東新會茶坑村。
1877年12月3日：王國維生於浙江海寧。
1889年：梁啟超中舉，與考官妹妹訂婚。
1890年：陳寅恪生於湖南長沙，梁啟超會試不中，結識康有為並加入康派。
1892年7月：王國維中秀才。
1892年11月3日：趙元任生於天津。
1895年11月：春，梁啟超公車上書，11月，王國維與妻子莫氏成婚。
1896年：梁啟超任《時務報》主筆。
1897年：梁啟超赴長沙教學。
1898年：梁啟超赴北京，同年6月11日開始戊戌變法，9月21日變法失敗，逃至日本。
1900年：陳寶箴死後，陳三立遷居金陵。12月王國維入東京物理學校，次年因病反滬，大量研究哲學及文學。
1902年：陳寅恪東渡日本入巢鴨宏文學院，梁啟超於日本創辦《新民叢報》。
1905年：陳寅恪因足疾回國。
1907年；趙元任考入南京江南高等學堂預科。
1908年：王國維1月反鄉奔喪，3月與繼室潘氏完婚。
1910年：趙元任考中庚子賠款留學生，赴美入康奈爾大學留學，同年陳寅恪自費前往歐洲遊學四年。
1911年：王國維東渡日本，僑居四年。
1912年：梁啟超返回大陸，鼓吹唯有袁世凱能救新中國。
1915年：趙元任於去年物理學畢業後入哈佛大學主修哲學，梁啟超策劃幫助蔡鍔倒袁。
1916年：王國維回國。梁啟超開始支持段祺瑞政府，並多方利用手腕維護段祺瑞。
1917年：梁啟超年底辭職，退出政治舞台。
1918年：趙元任哈佛大學哲學博士畢業，梁啟超赴歐洲考察，陳寅恪赴美遊學。
1919年：趙元任於康奈爾大學任教。
1920年：趙元任回國於清華大學任教物理學、數學、心理學，年底以翻譯身份陪同羅素講學。
1921年6月1日：與楊步偉結婚，婚後赴美國，於哈佛大學教授哲學。
1922年：王國維任北大國學門通訊導師，0酬金。
1923年：王國維任南書房行走。
1924年：王國維北京政變後入北大教授國學。
1925年：趙元任回清華任教授。
1926年：陳寅恪擔任清華國學導師。
1927年6月2日：王國維自沉北大昆明湖，梁啟超，陳寅恪等皆來治喪。
1928年：趙元任擔任研究員語言研究所研究員，與楊步偉下鄉採風，調研。同年陳寅恪與唐篔成親。
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因病去世，享年56。
1930年：陳寅恪任清華大學歷史、哲學、中文三系教授兼中央研究院理事。
1937年：陳三立絕食明志，陳寅恪治喪後遷居西南。
1938年：趙元任赴美，先後任教於夏威夷、耶魯、哈佛、加州伯克利分校。
1939年：陳寅恪赴英就職未果，流落香港大學任客座教授兼中文系主任。
1941年：陳寅恪拒絕日本人邀請，次年回大陸先後任廣西、中山、燕京三處大學教授，出版兩部關於隋唐史的書籍。
1945年：陳寅恪任教嶺南大學，後因科室調整，任教中山大學。
1962年：趙元任退休後擔任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離職教授，同年陳寅恪右足骨折，繼續著書。
1969年10月7日：在文革的壓迫下，陳寅恪與世長辭，多年書稿被洗劫一空。11月21日，唐篔去世。
1973年：趙元任回國探親，受到周恩來接待。
1981年：趙元任回國探親，受到鄧小平接待。此前3月楊步偉逝世。
1982年2月24日：趙元任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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