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機器」的意外引發的一點聯想

具體事件請移步：噩耗！世界最強登山家不幸失足墜亡

最近經歷了一些事，認識了一些人，讀了一些書，有一點點新的思考，「瑞士機器」的意外就像是一根簽子，把這些思考全串起來了。

本人從徒步露營算起玩戶外運動也有幾年了，從基礎徒步到攀岩到自主攀登雪山經歷了一段心路歷程。有人煙的地方，例如城市、小鎮，叫做frontcountry，有生活必備的基礎設施；遠離人煙吃喝拉撒都要靠自己的地方，叫做backcountry。frontcountry生活這麼方便美好，洗澡有淋浴，吃飯有外賣，為什麼我們作死去backcountry？

先從一部電影說起，ReelRock是一個每年一更新的戶外登山電影集，到今年已經是RR12了。電影通常由幾個故事短片組成，前年（RR10）的重頭戲是Alex Honnold和Tommy Caldwell首攀Fitz Traverse，下圖白線。

圖片來源：http://eu.patagonia.com/zcommerce/images/content/Fitz_Traverse_mobile.jpg

感興趣的話可以找片源觀看，非常精彩。

從上面的圖裡可窺一二，這段史無前例的攀登難度極大，危險係數極高。而Tommy在山下小鎮準備期中是帶著老婆和剛出生的兒子來的，身為人父的他主動挑戰這樣危險的項目，心理活動在片子中也是刻畫的淋漓盡致。我對片中Tommy寫給兒子的信印象很深刻，原文在：

Patagonia Field Report - Letter Home

我在這裡節選部分翻譯出來。

Dear Fitz,

It』s hard to believe that just one week ago, I said good-bye to you and your mom as you boarded the bus to start your travels home, and I hiked into the mountains. So much has happened since then, and I』m struggling to wrap my head around it.

I』ve had a huge adventure for sure. I wonder if you would have recognized Alex and me staggering back into El Chaltén, with ripped clothes and the fuzzy remains of our rope draped over my shoulder. Alex had to walk close behind me because he was snowblind. We looked and smelled awful. When we got to town we heard the news that Chad Kellogg was dead, killed by rock fall two days earlier. Do you remember him smiling at you from the end of the table at La Senyera? He was a new friend, as experienced a climber as any of us. The news made me nauseous and took my breath away.

親愛的Fitz（註：Tommy以這座山的名字命名他的兒子），

難以置信就在一周前，你和你媽媽坐車回家時我和你們道別，然後我就進山了。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我正在努力整理記憶。

顯然，我剛剛經歷了一段巨大的冒險。我很懷疑你還能不能認出從EL Chaltén掙扎回來的我和Alex，穿著到處破洞的衣服，肩膀上掛著僅存的攀岩繩。Alex回來時因為遭遇雪盲要緊跟我屁股後面（註：雪盲是因為陽光從冰川反射直入眼睛造成的，預防辦法是戴墨鏡，而他們的墨鏡在攀登過程中碎掉了）。我們回到小鎮時得知Chad Kellogg在兩天前遭遇落石去世了，你還記得他在La Senyera隔著桌子沖你笑嗎？他是一個新朋友，但是他和我們一樣是經驗豐富的攀登者。這個消息讓我難受到噁心並難以呼吸。

I choose to climb where the risks are manageable and tell myself that experience will keep me safe, but this could have happened to anyone on the mountain. I think of you and your mom. She knew who she was marrying, but you had no choice in the matter. I contemplate the last five days: the more than 12,000 vertical feet of climbing and hundred or so rappels we just did. Was it real? I feel inspired in a way that only love and a grand journey can bring about.

我攀登時會選擇風險可控的地方，我也會告訴自己我的經驗可以保證我的安全。但是在山裡，這種意外可能隨機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我會想你和你媽媽，她知道她嫁的是什麼樣的人，你卻沒有選擇的自由。我算了算過去五天里，我們爬升了超過12000英尺，也經歷了上百次繩降。這是真的嗎？我感覺受到了新的啟發，這種感覺是只有發自內心的愛和艱辛的旅程才能帶來的。

#跳過若干段攀登過程描述

Sitting safely now in Centro Alpino, I ink my journal with more ramblings of life, love, the pursuit of a dream, pondering the merit of mountain climbing now that I am a father. Risk is selfish. The biggest tragedy I can imagine is not being there to see you take your first steps, fall in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or come to realize that you are blessed with the most beautiful, joyful and graceful mom in the world. But for me, climbing makes everything else fit into place. It』s what lights the fire, makes me a dreamer. The need to battle is built into the fabric of who we are. As humans we may fight with the ones we love, poison our bodies with drugs, go to war. For many, the struggle is a desperate attempt to fill a void. But I find my battle on the mountain, despite the risk and the fear that resides there. It breathes life in me. If I can show you one thing, I hope it will be to pursue your own chosen struggle, wherever you may find it, with vigor, optimism and love.

I love you.

Daddy

在安全的Centro Alpino（一個鎮里的小木屋）里坐著，我繼續書寫我的生活、愛、和對夢想的追逐，從一個父親的角度思考登山的快樂。冒險是自私的，我能想到最大的悲劇就是無法看你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墜入愛河，或者你長大後意識到愛你的媽媽是多麼美麗、快樂、賢惠。但是對我來說，攀登構成了我的一切，它點燃我心中的激情，讓我胸懷夢想。對挑戰的渴望已融入我們每一寸肌膚，作為一個人，我們可能會和我們愛的人吵架，吃喝不健康的東西，甚至戰爭。對大多數人來說，真正的糾結是無法填補內心的空缺。我在山裡找到了我的目標，儘管那裡有風險和恐懼，但是是它們讓我感覺我在活著。如果我能給你講一件事，我希望告訴你去挑戰你自己選擇的目標，不論你在哪裡找到它，心裡可以充滿熱情、樂觀和愛。

我愛你。

爸爸

各行各業的人在不同的崗位面對著自己的挑戰。登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他給我們一種微妙的心理反應。我們把這種情緒平行嫁接到日常生活中，讓我們從容面對挑戰，充滿熱情迎接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在山裡吃的一切苦，都是最珍貴的回憶。

確實，登山有風險，嚴重的意外會導致失去生命。原始人除去夭折的小孩，成人都能活到60多歲，我們有高超的現代醫療，很多人也不過80多歲。多活的那二十年真的有價值嗎？我希望那二十年不是在病床上靠藥片和管子延續生命。我們想大膽活出精彩的60年，還是畏首畏腳的80年？換個問題，如果明天生命結束，想做的事都做了嗎？當然，今天做的事也為了明天，明年，10年，20年後考慮。

我喜歡看電影，因為電影給我很多思考，不用親身而體驗了不同的生活。這也是我熱愛我現在工作的原因之一。簡單一段台詞就可以體會到一個故事和他更深層的含義。

《爆裂鼓手》里我最喜歡的一段：

「瑞士機器」 Ueli Steck的意外去世在我們的登山小圈子裡影響是巨大的，他是多少人敬佩的偶像。我們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和他一樣的水平，但是他的事迹鼓舞著我們，不管是山裡還是生活中，和Tommy Caldwell一樣給我們勇氣。

一個好朋友的太太轉發這條新聞時說：

已經被封神的人說沒就沒了…比起「沒信心」，其實更怕聽到「我有把握」。

在山裡，看到的全是真實的自己，是自信還是自負，是理智還是衝動，內心的想法決定行為，行為決定後果。在山裡每一點細節都要照顧到，飲水、食物、體能、天氣，自己的能力到底夠不夠。

攀登的風險分為客觀風險和主觀風險，簡單說客觀風險是天災，主觀風險是人禍。客觀風險是人不可控的，每座山的客觀風險不一樣，例如爬K2客觀風險就巨大，不知道怎麼倒霉落下來一塊冰就砸死了，爬個香山客觀風險就很低，台階都給修好了。主觀風險隨著人的經驗和培訓是可以控制的。作為業餘愛好者，我們選擇的都是低客觀風險，適度主觀風險。

做人難得自知之明，意識到自己的邊界在哪裡，哪些是你的哪些不是你的。這座山很漂亮，但你的能力足夠嗎？當你看到山頂就在200m開外，而到了關門時間，你能否果斷掉頭下山？放棄的時候你一定還在糾結，如果拼一下是不是就能成功了？判斷失誤就會造成後果，這個道理適用於很多地方。

然而既然稱之為冒險，就說明它不完全在自己的安全區內。這部分風險應該來自客觀風險，而不是主觀風險。給自己留好餘地，有足夠的準備迎接一定的客觀風險是攀登者必備的。在RR10中，Tommy也承認這次攀登的危險性比他們預測的大太多，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舒適範圍，他在電影中的原話是:

Me and Alex dramatically under-estimated every aspect of this climb.

I"m not even sure if this kind of climb is even worth it.

Fitz Traverse的成功，不如說是一個奇蹟。就跟馬雲爸爸的成功一樣，是不能被複制的。#說實話Fitz Traverse被複制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說Tommy和Alex的Fitz Traverse也好，Ueli Steck的珠峰連攀也好，值得嗎？對他們自己來說？對他們的家人來說？對社會來說？作為馬後炮+鍵盤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Ueli Steck雖然已離世，但是他的精神活在每個被他影響過的人的身上，那他又何曾離開過我們呢？

《最後的武士》

願Ueli Steck 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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