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童話里的王子和公主總會在一起?
在法國詩人夏爾·佩羅發表《鵝媽媽故事集》之前,童話是流行於各大鄉村地區的民間傳說。它們所服務的對象,不僅僅是兒童,還有勞累一整天的農民。夜色漸濃,一群人圍坐在爐邊,聽那些口才出色的人講故事,是貧苦、乏味的生活里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尤其在冬季,天黑得早,漫漫長夜,只能靠爐邊的故事來打發時光。
早期的童話會有許多令人驚悚的情節、會有大量心知肚明的性暗示——這些成人元素預示著民間故事的受眾,大多是成年人。卡爾維諾整理的《義大利童話》中有一篇《三個老婦人》,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
「從前有三個姐妹,三人都很年輕:一個六十七歲,另一個七十五歲,第三個九十四歲……」
瞧,這就像是馬三立講單口相聲似的,一開口就把包袱抖得響亮。在這則故事裡,最老的姑娘通過各種手段騙得了王子的歡心,她也在仙女的幫助之下,重回青春,順利地與王子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然而,她的兩個老妹妹還在,一旦出現在王子面前,她所擁有的幸福就會成為幻影。於是,這位年輕的老姑娘就設計把妹妹給殺害了。除去妹妹之後,姑娘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單從文本來看,這是一個殘酷的故事。但要是考慮到故事敘述者的表演,這則童話事實是充滿滑稽的氣氛。
隨便翻一翻《格林童話》、《義大利童話》,不管是窮小子遇見公主或遇見國王,還是灰姑娘遇見王子,他們見面的地方或方式,總是出奇的一致。王子隨便到一片森林裡,總能遇上灰姑娘;窮小子想要見到國王,無須通過官員的引見,總是能容易見到。
國王對窮小子的各種缺陷和缺點,也能抱以寬容,甚至是認可的態度。窮小子打敗壞人的方式,有時候也讓人啼笑皆非:有些故事裡,窮小子以魔法令壞人放屁不已,從而獲得了勝利。
美國歷史學家羅伯特·達恩頓在《農夫說故事:鵝媽媽的意義》一文中,解密了童話中關於「吃」、「後媽」等符號,認為這跟當時法國農民整體的生存狀態相關。因為「農一旦擁有魔杖、魔戒和超自然的助手,農民主角的第一個念頭總是食物」。這種鐫刻於內心深處的飢餓記憶,並非是兒童所能深刻理解的。民間傳說很大程度上是反映了農民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惡毒的「後媽」屢屢出現,也是與鄉村的現實有著密切的關係。
在《義大利童話》中隨處可見屍體、骨骸與死人,如《無畏的小萬喬尼》和《死人手臂》。尤其是後者,這死人手臂擁有幾乎無敵的力量。由此可見,死亡、飢餓、貧窮同樣伴隨著義大利廣袤的鄉村。
公主、王子、國王三個形象高頻的出現,並非農民們對他們的熱愛,而是這三個符號具有普遍性。一則童話,在法國是一個模樣,在義大利又是一個模樣。雖然故事的框架總體一致,但敘述者在講述的時候會自覺不自覺地帶上當地的色彩,從而使童話改頭換面。比如《狼和三個姑娘》就是義大利版本的《小紅帽》,《撞球高手》就是義大利版本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在農民的意識里,公主、王子、國王(有時候還有伯爵)並不是實際的權位,而是認知的符號。
他們一方面尊敬、懼怕這些人,另一方面又總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構、嘲弄他們。國王的權勢究竟有多大,他們也許並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們總是知道國王、王子、公主這些貴族有著吃不完的肉,沒有死亡、飢餓的恐懼與威脅。故而,村民們會單純的認為王子公主在一起,就會幸福快樂。
圓滿的結局,是對貧瘠生活的一種安慰。幸福快樂的王子與公主,是他們對未來的一種期許與想像。
卡爾維諾整理童話之時,注重原生態。也就是說,他沒有像夏爾·佩羅那樣去根據道德訓誡的需要,去增刪情節。夏夏爾·佩羅生活的時代,正是法國從舊時代走向新時代的時期。太陽王所帶來的榮光仍照耀著法蘭西,但帝國的根基已經搖搖欲墜。貴族沙龍活動風行,那些善於講故事的人,總是會受到歡迎。
同時,由於沙龍活動的頻繁,風流韻事就逐漸多起來。有的女伯爵,甚至把沙龍安排在閨房裡。年輕女孩在這社交活動中,被情場老手所欺騙,自然是在所難免。夏爾·佩羅的《鵝媽媽故事集》具有強烈的道德規勸之意,比如《小紅帽》。佩羅希望通過小紅帽的故事,來告誡女孩要珍視自己的貞操。
及至《格林童話》,這些經過格林兄弟潤色的故事,服務對象終於不再是村婦農夫,而是新興資產階級的孩子。他們希望孩子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通過故事讓孩子們懂得道德、為人處世之重要。於是,殘酷、令人不安的情節被逐漸剔除。快樂、幸福的結局,更符合孩子的天性,也更能促使孩子發展出健全的心理,然後去面對未知的困難。
不過,殘酷的現實還是時不時地會刺痛人們的神經。在《無畏的小喬萬尼》里,小喬萬尼不懼怕巨人的頭顱、斷臂,他戰勝了黑暗的力量,得到許多金銀財寶。然而,他並沒有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因為「直到有一天,他轉身時,看見自己的影子,嚇死了。」
這是多麼哀傷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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