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土耳其人主動砸了西方民主的鍋......
北京時間昨天上午,土耳其修憲公投結果公布,51%的人支持改變土耳其國家體制,由自建國以來就一直奉行的「議會制」、變更為「總統制」!
表面上看,「議會制」與「總統制」都是西式民主制度之分支,但實際上內涵有很大不同。「議會制」下,議會這個由多人組成了機構,擁有國家最高權力,總統之權力來自議會支持。而總統制下,總統才是國家最高權力的代表,獨立於議會之外,直接向選民而非議會負責。
僅從兩種制度的基本定義就可知,「總統制」下的行政領袖,其權力更大、更集中,而且受到的制約更小。而土耳其這次修憲,更進一步放大了總統的權力邊界——他將取代議會,直接決定這個國家的重要法官——等於事實控制了司法權力;此外,土耳其這次修憲,取消了總理這個職務,行政權力全部集中於總統一人之手——其行政權力含金量也由此大大增長!
總統一人獨攬行政權力,事實控制司法權力,且不受議會控制——這種新政治格局下的土耳其,雖然名義上依然保留了以分權制衡為基礎的西式民主制度,但實際上,卻向專制集權邁出了歷史性的關鍵一步!難怪結果一出,西方輿論反映激烈,甚至CNN發出哀嘆:土耳其之民主,亡於今日!
為什麼歷經近百年西式民主化改造,長期被視為中東伊斯蘭世界最西化國家的土耳其,卻在一夜之間發生逆轉呢?
有人說這是因為總統埃爾多安的個人野心。這次修憲後,埃爾多安已經成為土耳其共和國權力最大的人——並且法理上再無其他組織機構可以對其有效制約。並且,通過這次修憲,埃爾多安至少可以把自己的總統職位再延續12年——甚至到死也說不定!
當然,埃爾多安的野心,的確是這次修憲的重要推動力。但這種重大體制變革,從來就不是單單一個個人野心就能夠辦成的。歸根結底,是51%的優勢選票,才最終使土耳共和國從西式民主的傳統道路上驟然轉向。
在民主被捧上神壇,幾乎成為普世價值的當今世界,土耳其作為中東伊斯蘭世界最世俗化的國家,卻能在外部主流世界(西方)的一致抨擊下,依然有多數人支持集權化、專制導向變革,這種選擇背後,只能說明,土耳其的基本國情,以及國家面臨的戰略形勢,與以前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一戰結束後,凱末爾革命爆發,奧斯曼帝國覆亡,土耳其共和國成立。鑒於土耳其在政治、經濟乃至文化上與西方相比的全面落後,國父凱末爾為首的開國政客,積極學習西方,推動現代化民主改革——從此,「脫亞入歐」成為土耳其共和國的基本國策。
這一國策,在之前幾十年里,確實有力的推動了土耳其的國家發展和現代化轉型,而政治、軍事上向西方靠攏的取向,也使土耳其面對俄羅斯(蘇聯)這個有著巨大結構性地緣衝突的強敵時,獲得了強力的外部支撐。
但從上世紀末開始,情況逐漸出現變化:一方面,脫亞入歐的舊有紅利已經接近天花板。考慮到歐洲對土耳其這個突厥系伊斯蘭國家的天然排斥,從歐洲汲取營養的空間已經大大縮小。另一方面,蘇聯解體,俄羅斯國力大衰,已不再對土耳其構成威脅。
這種情況下,土耳其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政治、軍事上,對西方的依賴,都或主動或被動的降低。
與此同時,隨著中東的混亂加劇,兩伊、埃及、敘利亞等中東傳統伊斯蘭大國紛紛衰落,土耳其重返中東,重塑奧斯曼土耳其輝煌的戰略契機已然呈現。這種情況下,脫亞入歐國策的根基已然鬆動。
相反,如果土耳其真趁中東混亂之機重新崛起,將紛亂的伊斯蘭世界的政治整合為一體,那中東將出現一個強勢大國——這會對西方在中東的利益,以及對世界秩序的主導權構成重大威脅。這種情況下,美歐與土耳其的關係逐漸出現裂痕,乃至發生衝突。這意味著土耳其為了爭取西方認同,而維繫西式民主體制,所能得到的外部好處已經越來越少。
這是從針對西方角度而言的。而從土耳其自身情況來說:冷戰結束後,隨著蘇聯的崩潰,軍隊對維護土耳其國家安全的重要性不斷下降。軍方對政治的控制力隨之削減。這種情況下,土耳其國內政治勢力呈複雜化趨勢:既有秉持凱末爾主義的的堅定世俗化捍衛者(傳統軍方);也有身為世俗化政治組織,但以中下層農民為政治底盤,故帶有較明顯伊斯蘭色彩的正義與發展黨(埃爾多安);還有伊斯蘭氣質更明顯的宗教政治組織——居蘭運動,乃至於極端的IS,以及作為邊緣少數民族勢力的庫爾德工人黨。這麼多的勢力,他們的利益訴求各異,彼此間存在衝突,這種局面的持續,會嚴重加劇土耳其的內耗。
本來,雖然民主是緩和派系衝突和分歧的不錯手段。但民主的效用也是有局限的,如果各派分歧大到相當程度,那民主機制也只能是無能為力。
而現在的土耳其,就屬於這種情況。土耳其各派矛盾太大(埃爾多安崛起過程中對軍方勢力大幅削弱;居蘭運動則被埃爾多安定性為恐怖組織;至於IS和庫爾德工人黨那就更不用說了),很難通過相互妥協達成平衡。這種情況下,土耳其要想減少內耗,維持國內長久穩定,那就只有高度集權,通過一派勢力的超級強大,實現對其他各派的強力壓制——而埃爾多安和正發黨,則扮演了這個絕對強權的角色。
此外,土耳其重返中東新國家戰略方向,也需要集權乃至專制體制的配合。
土耳其要重返中東,面對的對手十分之多——既有兩伊、敘利亞等什葉派國家,也有沙特這個同樣做著一統阿拉伯世界美夢的區域大國。甚至美國,作為一個區域外勢力,它要維持對中東秩序的主導權,就必須避免中東出現一個大一統的強勢政權——所以土耳其重返中東,整合伊斯蘭世界的全新戰略構畫,同樣跟美國構成衝突。
雖然現下來看,在中東伊斯蘭各國中,土耳其算的上是最強的一個,但這種優勢只是相對的,它並沒有壓倒其他伊斯蘭國家的絕對力量,更別說對付美國和以色列——換句話說,土耳其的重返中東大業,會遇到非常強大的阻擊。
這種情況下,土耳其要想破局成功,就必須儘可能的凝聚內部實力——這既要求其得減少內耗,齊心對外;更需要將社會資源和國家權力高度集中,以提高政治決策的效力,增加對外博弈的籌碼。
西方吸引力的降低、土耳其內部維穩的需要,以及重返中東的戰略宏圖,這三方面因素,決定了分權制衡越來越不適應土耳其的國情需要,相反,集權乃至專制的好處卻不斷凸顯。這種情況下,土耳其國家體制的轉向,其實已經是大勢所趨。
這種趨勢發展到昨天,終於突破了質變的臨界點。而之所以在這個時間段發生,其實也是時機成熟的結果。
在去年的《海外風雲1635:土耳其軍事政變——軍、政、教的三角互殺》一文中,雲石君曾分析道,除了IS和庫爾德工人黨這兩撥邊緣化武裝外,土耳其主要存在三股主流勢力——軍方(軍),埃爾多安的正發黨(政),以及居蘭運動(教)。早先,埃爾多安與居蘭運動合作,一起奪軍方的權;當軍方勢力衰落後,正發黨又與居蘭運動就權力分配展開新一輪撕殺,最後埃爾多安獲勝,居蘭運動被定性為恐怖組織,其領袖圖蘭?居蘭流亡美國。
只不過,鑒於軍方和居蘭運動的強大影響力,埃爾多安雖佔據優勢,但為避免國家動蕩,也無法將他們一舉剪除。這種情況下,軍方傳統勢力與居蘭運動面對埃爾多安這個共同敵人,又化敵為友,展開了合作,並集結殘餘力量,在去年7月發動了一場軍事政變,希望推翻埃爾多安和正發黨。
只不過,政變最後失敗了。而這次失敗,也使得雙方矛盾徹底激化,同時軍方與居蘭運動的殘餘力量也集中暴露,回過神來的埃爾多安展開了一場大清洗。這場清洗中,大批異己者被捕入獄,反對派遭受重創。
現在,政變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大清洗也進行的差不多了。通過這場清洗,埃爾多安的權力基礎較之前更加穩固,所以就有了這次給自己黃袍加身的公投。
而隨著公投結果的出爐,埃爾多安如願以償,成為土耳其共和國的強權領袖,大權獨攬之下,他對內壓制異己強力維穩;對外集中力量積極開拓的能力都大大增強。可以預料的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土耳其這個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表現,將更加的強勢和富有攻擊性。
不過,凡事都是相對的。埃爾多安在權集於一身的同時,也給自己埋下了一顆更大的地雷,如果土耳其接下來順風順水,那埃爾多安的權力自然會穩如泰山,甚至獲得萬民擁戴
但如果他不能有效解決土耳其面臨的經濟困境,或者在對外開拓方面土肥糧餉卻又總是無功而返,這個國家內部,就會滋生越來越多的不滿。而鑒於埃爾多安已經嚴重破壞了民主機制,異見者的合法生存空間也被嚴重壓縮。這種反對力量無法同步釋放,只能被積壓,而隨著局勢的持續惡化,這種積壓就會越來越嚴重,最終以火山爆發之勢噴涌而出。到時候不光埃爾多安有可能名聲盡毀,甚至性命不保,就連土耳其這個國家,也會陷入更加嚴重動蕩,甚至內亂。
那麼,未來的土耳其,究竟會走向何處呢?眼下還不得而知,只有靜觀其變了。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雲石君會根據形勢發展,持續追蹤解讀。
本文為雲石海外風雲系列第1721章。喜歡地緣政治與國際關係的朋友,請用微信訂閱公眾號:雲石,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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