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女人是老虎。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住了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有一天,老和尚對小和尚說: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聽了這話,小和尚在床上躺了一宿,翻來覆去,沒睡著。
第二天,滿眼血絲的小和尚早早起床,打來山泉晨露,沏了一壺上好毛尖,捧進老和尚的禪房:
『師傅,徒兒昨日徹夜未眠,心裡頭想的全都是那山下罹受虎患的蒼生。』
老和尚沒說話,端起茶碗吹了兩吹,卻又放下。
『我佛慈悲,不忍見紅塵中諸多苦難,徒兒甘願以身證道,下山伏虎,還請師傅成全。』
老和尚還是沒說話,古井無波像尊枯木雕成的佛像。
『徒兒自幼得入沙門,日夜禮佛誦經不曾中斷。每每讀到昔日佛祖割肉喂鷹,時常心有所感。猛虎雖惡,但出家人不忍傷生,故而決意效彷彿祖,以血肉之軀引虎上山,借佛門清凈地,度化猛虎……』
老和尚聽到此處,面上才露了些許喜色,端起茶碗咂摸著滋味,潤了潤喉道:
『善哉善哉!早知你已有如此慧根,適才還何須多言?事不宜遲,你即刻下山!』
收拾好包袱,小和尚突然有點想哭,畢竟想下山是一回事,真下山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師傅,徒兒不在的這段時間,您可要多多保重自己。』
老和尚十分欣慰,摸著小和尚的光頭不肯放手。
『去罷去罷,如若當真引得猛虎回來,自然是無上功德一件。屆時老衲我縱是散盡這幾十年的佛法道行,也當助你一臂之力才是!』
……
春去秋來,小和尚這一走就是三年。回山的時候卻仍舊是孤身一人,別說老虎,周身上下連虎毛都沒有一根。
老和尚也沒提這茬,兀自在後廚忙活到傍晚時分,弄了一桌子平日里捨不得吃的齋菜,想了想,又從禪房深處掏出來兩壺素酒。
坐在桌前師徒倆都不言語,只顧推杯換盞,夾菜吃飯。
半晌酒菜俱下,卻還是小和尚道行淺薄,先開了口:
『師傅,徒兒不肖!自下山至今,竟僅在一隻老虎身上,便耗盡了三年光陰……』
老和尚一揮手,打斷了他。
『既是見過,你且先說說看。』
小和尚聞言沉吟片刻,答道:
『徒兒剛下山時,途經一家生意興隆買賣紅火的酒肆,聽人說老闆娘是只早年喪夫、膝下無子的母老虎,在坊間是出了名的潑辣蠻橫,只憑一張嘴一壇酒,能罵退方圓十里的地痞閑漢。我白日里打量多時,只覺得店中窖藏的花雕陳年知味,入口綿柔,當真妙極。』
老和尚點點頭,道:
『以你之心智,想必會說能釀此美酒,守此家業,那猛虎應當是個看似兇惡,實則心軟的良善。』
『師傅所言極是,徒兒開始的確這般思量,只是深夜再探時,上得房檐挪開瓦片,卻發現那虎正捧著一套男人衣物,嚶嚶切切流淚不止,直聽得徒兒我五內俱焚,痛入骨髓。這才曉得原來惡虎傷人,竟只需兩泓秋水,幾層淚波,便可教人肝腸寸斷。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徒兒當下決定,就算是拼得這一身性命,半世修為,也要與之終日相隨,不離寸步。一來防他人不慎,墮入虎口;二來用無上甚深,除其凶頑。不曾想花開花落,如今已有三年之久。』
『出家人苦修山中,向來無日月之分,四時之別,三年也不過轉瞬。不必緊張,只消說那猛虎,你可曾降伏?』
小和尚登時滿面羞紅,囁囁嚅嚅說不出半個字來。
倒是老和尚心意圓融,早已有了答案。
……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住了一個老和尚。
和一個斷了腿的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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