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者生爛石

尋訪顧渚紫筍

很多人不明白的一點是：茶，是一種多年生木本植物。

「法如種瓜，三歲可采。」

在大地上栽下一棵茶樹，過了三年，就可以採收製作，變成慰藉蒼生的飲品。之後的30年內，每一年它都能正常發芽生長，這是它的壯年期。之後逐漸步入老年，人們以前對這些老年茶樹不管不顧，任其衰老枯萎重返天地。後來有了台刈，將其從地面上5到10公分處砍斷，使其重新萌發新枝新葉，茶樹又會步入第二春。其實那些不經台刈的老茶樹，也不會輕易枯死。哪怕渾身遍布苔蘚蛛網，也可在風雨里搖曳上百年。也算是因緣際會，人們發現由老樹採摘製作成的茶葉，別有一番滋味。是茶樹上密布的苔蘚味，是河流邊生長的粽葉味，是經年累月汲取的土地山野氣息，是逐漸蒼老而深沉的木質香。由此人們發現，那些存留下來的老叢水仙、宋種單叢、百年喬木老樹，它的價值與意義更深厚。

看《茶，一片樹葉的故事》，末尾景邁山布朗族的蘇國文，腰挎長鼓，站在古喬木茶林里慷慨而舞。他說「我們的祖先，他在臨終的時候，給我們留下這樣一條遺訓。『我，要給你們留下牛馬，怕遭自然災害死光；要給你們留下金銀財寶，你們也會吃完用完的。就給你們留下這片古茶園和這些茶樹吧，讓子孫後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們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它。一代傳給一代，絕不能讓它遺失。」

我們現在所能採摘品飲的古茶樹，是我們的祖先或者說是自然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我們能否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它呢？

茶，是一種多年生植物。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它不同於地里只生長一季的瓜果蔬菜，瓜果蔬菜的種植，需要人類的干預與呵護，精耕細作，乃至農藥化肥。因為只生長一季，所以農民只需要瓜果蔬菜長的葉子肥嫩，果實飽滿就行，不需要它紮下多麼深的根。你缺水我去地里給你澆水，你缺肥我給你上點肥，你怕蟲咬我有農藥，有草跟你爭我還有草甘膦。反正你今年只要給我長得好看，能賣上好價錢就行，明年種下的又是新的種子。

可是用同樣的方法來種茶能種好么？顯然不行，茶是木本植物，它應該是亦可堅韌的大樹而非一棵嬌弱的小草。要它堅韌，就要它向大地深處紮下它的根。一棵樹，地面上的它有多高，地面下它的根就要有多深。這樣它才能有足夠的基礎去汲取水分、有機元素，才能在面對日月突變時處亂不驚，穩如泰山。要如何才能助它紮根？ 「上者生爛石,中者生礫壤，下者生黃土。」 越是高山上疏鬆透氣的土壤，越有利於茶樹根脈的繁衍發展。應在茶樹剛種下的前幾年少施肥，特別是人工化肥。根有向肥性，如果你一直保持施肥，會讓根停滯在土壤表層，喪失向下紮根的動力。此外，種茶的頭兩三年是紮根的關鍵期，這時候的茶還比較脆弱，你要像父母一樣悉心呵護它。草這時候會欺負幼小的茶，可適當人工除草，或鋪地膜、花生殼等抑制草的生長，待茶的幼年期過後，就無需再多加理會草了，此時的茶已長成一株合格的樹，真正的樹是不會懼怕草的。

茶不是簡單的農產品，更像是中草藥，最好的茶從來不是人工培育出來的。 「茶為累也，亦猶人蔘。」 是生長在長白山原始森林裡的野人蔘好？還是在大棚里被人工精心培育種植的人蔘好？自是「野者上，園者次。」

種植在平地矮丘上的茶，從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沒有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的維持，就必須要額外的人工干預，農藥化肥、修剪除草，表面上看來茶園一片齊整，一溜溜一排排好不漂亮，但這樣的茶只是表面繁榮，像整容後靠打玻尿酸和埋線維持活力的美女一樣，葯不能停。這樣的茶外強中乾，沒有內涵來激發出好的香氣與滋味來。

生長在具備完整生態系統的山林里的茶，較少人工干預，其實也不需要人工干預。它不需要你去除蟲，有鳥兒來吃它的蟲子。你打葯除蟲，蟲沒了鳥也不來了，來年蟲害更加猖獗。它也不需要你去施什麼氮磷鉀肥，誠然施過肥的茶產量更高，葉片更肥大，但那更像是打激素。不到萬不得已，你會給你的孩子打激素么？為什麼要刺激它的生長發育呢？茶，是一種多年生的植物。施過化肥的茶，過快得生長發育，今年明年長得好，再過幾年就會後繼乏力了。出來的香氣雖高但淺薄，滋味雖濃但沒有回味。不可入上品。

當然，農家肥天然肥還是可以上的，這算茶的營養品而非激素，這種肥料富含的有機元素天然均衡，在為茶樹提供肥料的同時會改善和滋養土地。

在種茶的時候，多站在整個生態系統上來考慮就不會犯錯。為了除蟲而打葯，要想到會傷害鳥類及其他生物；為了快速增產而施化肥，會造成土壤板結營養失衡；為了除草而打草甘膦，除了殺死了草，你還在大地里埋了毒。而你在保護蟲子、鳥類、土壤、草木時，你就保護了生態平衡，就為茶營造了一個充滿生機的未來。畢竟，茶，是一種多年生木本植物，它是有未來的。

上者生爛石，茶是生長在山川碎石中的大樹，吸風飲露，浴雪含霜。可別把它養成了嬌生慣養的青菜或小草咯。

後記

在湖州長興的一個山頭看到令人心痛的一幕，茶農在山坡上新開闢了一片茶園，土地修整乾淨仍嫌不夠，將茶園裡寥寥幾棵大樹抽筋剝皮，環割樹皮後的大樹只能苟延殘喘，靜等枯死。可憐的大樹不知經過了多少年的風霜雪雨才長成這般模樣，茶農不知茶園上有樹木遮擋才能形成「漫射光」，長出的茶葉持嫩性好，內含物質充分。要想種出好茶，需要轉變固有思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