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角度看安藤忠雄

(本文不定期更新,多圖,流量黨慎入。全部圖片為筆者旅行期間拍攝,轉載請私信)

把安藤忠雄說成是改變筆者人生愛好的關鍵一人並不為過。

在世的國際名建築師中,安藤老師能夠獨樹一幟的,不僅是如烙印一般深刻的個人風格,還有他由拳擊手蛻變成為建築大師的人生歷程。作為一個專業是土木工程內心卻對高大上的建築專業抱有不可名狀的喜愛與想像的本科生來說,安藤老師富有極度吸引力的人生雞湯是筆者走近了解建築專業最直接原因。

有人說,想讀懂安藤忠雄,你要懂緋句,茶道,枯山水,浮世繪,和日本的菊刀精神。

安藤忠雄命中注定會與清水混凝土打很久的交道。MAD創始人馬岩松在給中文版安藤忠雄自傳做序的時候,曾經評價安藤建築的「堅毅」和「冷酷」。不論是成名作「住吉的長屋」,日後的大型作品如兵庫縣立兒童館,還是走向國外,野心勃勃的沃爾夫斯堡美術館,混凝土的材質始終游移與光影之間,甚至代替了造型本身迸發出極大的野性和力量。近乎苛刻的安藤混凝土標準,不摻雜任何雜質,被評價像「詩歌」,「哲言」,保持著絕對克制,但又能讓你面對著駐足整天。

上面一段話,是你可以從任何網站、書籍、評論中找到的對安藤老師最常見,也是最值得認可的讚美。誠然,安藤老師堅強的性格和對日本社會變革深刻的理解影響了整整一代日本青年建築師重新審視本國文化與現代建築的關係。如果說丹下健三,黑川紀章,榮久庵憲司這些截然不同風格的偉大前輩在戰後真正將日本建築融入國際建築中去,安藤忠雄就是不斷把日本建築從國際建築風格洪流的迷失中呼喚回來的鬥士。

然而安藤的作品,是要親身站在巨大的混凝土體積下親手觸摸,才能感受到其厚重的分量。呈友人相助,幾周前,筆者慕名去到關西拜閱了安藤老師的一些作品。然而,這次的旅行卻讓筆者對這位大阪出生的建築大師有了許多新的理解。本文也結合著這些理解對安藤忠雄一些建築的現狀進行了討論。

一些想到的問題:混凝土建築真的能完美融入日本文化么?違背人類對於物質的追求和享樂本性的崇高召喚真的能得到所有人的響應么?建築的保存和功能的拓展又能與特徵極高的安藤建築契合到什麼程度呢?

安藤忠雄參觀作品名目:

大阪:住吉的長屋,大阪市(原三得利)美術館天保山,大阪府立近飛鳥博物館,大阪府狹山池博物館

神戶:兵庫縣立美術館,六甲集合住宅群

姬路:兵庫縣立兒童館,姬路文學館

京都:Times I&II,京都府立陶板名畫之庭,朝日啤酒大山崎山莊美術館

淡路:本福寺水御堂,淡路夢舞台

(關於為何沒有去最出名的三大教堂:光之教堂因為建築在國際上的地位太響亮,教堂不堪遊客堵塞交通拍照甚至向院子亂扔垃圾而向上報政府部門,現內部和外部都已禁止隨意參觀和拍照。風之教堂所屬的酒店機構現在處於破產狀態,教堂所在山區不予開放。水之教堂在北海道)

住宅篇

在整個列表中,安藤忠雄所設計的住宅的現狀是與筆者印象中差距最為直觀的。

以住吉的長屋為例。65平方米的清水混凝土箱型結構,最簡單的規劃類型,縮小到極致的可用面積,被評價為「對過去小小町屋的空間記憶,呼籲回歸歷史的傳統」。

然而,在實際考察過之後,如此大膽創新的設計也帶來了一些實際應用上的問題:

1. 在日本民居中突然落下棺材一般的沉箱式建築實際上十分沉重單調;

(住吉長屋所處的街道,尋常的的大阪市郊街景)

實際上,小巷組成的擁擠空間帶來的不是空間上的雜亂,而是人與人之間距離的靠近。視線集中於周圍的細節,不禁腳步放慢。住吉的長屋通過極端地抹消「生活的氣息」來強調隱忍的文化,所做的犧牲未免有些大。

2. 一次澆注成型的混凝土外牆並沒有夾配隔熱材料,冬天的保溫是個問題;

3. 整座房屋除天井和廚房的通風之外並無預設任何窗口,長期居住未免顯得壓抑(然而其中的原因有建築用地過於狹窄,為了最大利用用地面積,與鄰家房屋的距離變得不適宜開窗)

(牆面與鄰家房屋不足1.5米的空間)

(長屋的背面,廚房和衛生間的通風口之外無任何可見開口。注意建築尾部與旁側房屋陽台的間隔距離)

4.清水混凝土材料作為整體住宅結構對人體健康的利弊仍有待討論(參見「船瀬俊介早死案」),然而日本國內已有要求停止大面積使用清水混凝土作為住宅建築材料的強烈呼聲。

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六甲集合公寓上。設計的初衷致敬了柯布西耶的住宅五要素,利用山體的落差形成錯落有致的結構和屋頂公共空間。然而如今的六甲集合住宅一期只有大概三戶人家還在居住,一派冷清。

(六甲集合住宅的一期和二期)

(同樣款式的窗帘和稀少的電視信號接收器或許表明大部分房屋處於閑置狀態?)

(二期綿長的台階入口直通通向各戶的公共走廊)

坐落於六甲山半山腰的集合住宅,並沒有直通的巴士。沒有私家車的人需要步行於坡度極陡的六甲山(筆者從最近的巴士站步行大概用了二十分鐘 ),如果再在入口的必經處設立這樣高聳的台階,雖然從美觀的考量上確實帶來了不一樣的體驗,但真的能讓所有家庭都接受么?

安藤老師在其自傳里也承認,六甲的I期II期主要面向的居住者半數皆為外國人(畢竟地點在神戶),所以與原本「所構思的一般日本集合住宅的樣式相去甚遠」。另一方面,這兩座住宅的動工本身就帶有代表阪神大地震災後重建的作用。作為樣板工程,形式和速度自然高於對便利性的訴求。

(更加貼合日本集合住宅習慣的III期,入住率比I期II期高出很多)

公共建築篇

這裡的公共建築,指的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科教文衛建築。作為比住宅高一層次的公共設施,又去除商業建築的戾氣,沒有什麼能比此作為更好了解安藤老師對不同建築類型處理的切入點了。

兵庫縣立兒童館,坐落於姬路市郊外的櫻山水庫旁。作為安藤老師第一次真正為孩子設計建築,兒童館更像是一次對傳統建築行業的挑戰。「孩子們會不會覺得高大的混凝土建築沒有親切感?」「複雜的分區是否拖累了兒童館的功能性?」這些問題在兒童館開張二十年來似乎已經得到了很好的回答。安藤老師在他的自傳里題到:「每年都有大批兒童來到這裡;」「當年看起來龐大的混凝土建築,如今甚至看起來很可愛,建築物本身已經融入了大自然。」

(兒童館的入口)

(兒童館面對的早春的櫻山水庫,櫻花滿開時應該會很美)

(經典的水池設計)

然而28年過去了,經歷過泡沫危機的兵庫縣政府早已沒有當年的財力與資本。距離姬路市開車就要20分鐘的深山中的兒童館,也面臨著財政短缺的難題。筆者到達兒童館的時候,雖然還是有三三兩兩的家長驅車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到兒童館,但是館內只有三樓的兩個房間還在運營,一樓的所有房間早已搬空,諮詢台的窗戶也緊緊鎖住。交通的不便,再加上姬路市周邊人口單向流出阪神和東京地區,筆者並沒有見到「大批的兒童」往來遊樂的場景。再完美的安藤混凝土也抵不過缺乏維護下的侵蝕,兒童館巨大的體積不知為何竟傳達出一種「核戰之後」紀念碑般的感覺。

(剛進大門,兒童館褪色的圖標就給筆者帶來了幾天的心理陰影)

(暫停使用的遊樂設施再也沒能摘下「維護」的標誌(歪掉脖子的長頸龍好恐怖))

(地面被侵蝕過的室外劇場)

(為兒童特別設計的中間廣場,如今卻面對發黑的牆面和柱頂)

其實參觀過之後,整座兒童館仍然可以說是一次非常偉大的嘗試,筆者也深刻學習到安藤老師自傳中所提到的「自由放任的空間」的含義。中間廣場高聳的石柱和無拘無束的水池設計擴展了孩子們想像力,刻意營造的無目的性反而呼應了「兒童館」這一主題,這種想法在建築研究的摸索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指導作用。當然,外圍的因素和時代的變化導致了兒童館如今令人惋惜的景象,大人社會所帶來的問題正如混凝土的變色一般還是不可避免地影響了孩子們的世界。

博物館篇

其實這個部分應該與公共建築所處同一類別,因為畢竟同屬於服務於大眾的集中型建築物。把它單獨羅列出來,是因為混凝土建築的特殊性決定了博物館這種具有展示意義和紀念意義的建築才最能體現安藤忠雄風格的張力。混凝土先天的儀式感,相對於木頭和磚等,不可避免地拉大了與人的距離。然而就是這種距離強調了所要紀念或保留於一棟建築中的文化的價值。

(大阪府立近つ飛鳥博物館宏偉的主塔和上升的階梯,象徵了飛鳥文化對於日本的重要性)

(本福寺水御堂下沉式的階梯,瞬間提升的莊嚴感。只可惜沒有趕到蓮花盛開的時節。)

(兵庫縣立美術館迴環的旋轉樓梯,不得不佩服混凝土施工技術的功力)

然而縱然是混凝土厚重的牆壁也逃不過一些現實問題,位於京都的陶板名畫之庭就是一例:

(建築本身的設計確實盡顯對空間的獨特把握)

(真菌和潮濕空氣在混凝土表面的現代主義繪畫)

(筆者知道水池是風格的一部分,但是這不是博物館不換新過濾器的借口)

在筆者遊覽了如此多種類的安藤建築之後,博物館仍然是安藤忠雄建築中最受歡迎也是參觀感受最好的建築類別。安藤老師紮根於混凝土,堅守於幾何圖形,以最原始的造型來表現目的性和功能性,無愧於日本建築界的鬥士和普利策獎得主的稱謂。然而過於強調端正和堅硬,讓安藤老師在除了博物館外的其他建築在將近30年後的今天看起來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安藤老師如今的許多住宅作品,不禁讓筆者聯想到了柯布西耶位於法國的Sainte Marie de La Tourette。同樣是住宅,同樣選擇了利用單一材料,同樣是呼喚簡樸的生活方式,同樣探索著新的建築形式,Sainte Marie de La Tourette還是沒有逃過住客稀少被迫關閉的命運,並在1981年被改成了藝術中心對外開放。

住宅,是與人互動的最為緊密的建築類型。安藤老師一直在強調自己的根在住宅,他的反商業,反消費,回歸本源的主題也在他所設計的住宅建築中體現的最為強烈。然而與柯布的遭遇如出一轍,住宅也是最難被改變和接受的建築類型。

@豬小寶老師總結安藤忠雄建築風格的一段話筆者認為最為中肯:「......而安藤老師的混凝土,混凝土只是這個精益求精的工藝的完成品。某種意義上,安藤老師其實是先用木頭做了一個藝術品,然後往這個藝術品里灌混凝土,然後再拆掉木頭模板。留下的混凝土,其實只是那個木頭藝術品的影子。」

然而親眼看到那些建築,筆者對這句話有了新的理解。

在現代社會,藝術品就像日本的緋句,茶道,枯山水一樣,是要被放在特定環境下欣賞的。出了這個環境,許多人還是會選擇退回到舒適的,尋常的國際主義建築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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