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立人講史——公元1644
急管繁弦的大明歌舞在刀光劍影中黯然失色,人仰馬翻的紫禁城終究迎來了新主,江山易色,朱明王朝的慘淡謝幕宣告太祖高皇帝的國祚已是明日黃花,剿殺陳友諒,挫敗張士誠的赫赫國威已是遙遠的故事,而今日百姓歡呼聲直干霄漢,「迎闖王」的吶喊震撼著北京城,震撼著九邊重鎮,震撼著餓殍遍地的神州,沒有人會忘記這一年。
正月初一,崇禎皇帝強打精神接受百官朝賀,新年並沒有帶來能夠扭轉乾坤的大好氣象,恰恰相反,蝗災與旱災交相逼攻,搖搖欲墜的老大帝國遍地都是農民的抗暴運動,李自成與張獻忠就像兩條餓狼一樣死咬著蠢如肥豬的明朝軍隊,這一切究竟還可不可以逆轉,難道「朕,當真是亡國之君嗎?」朱由檢諳熟歷史,他知道晉室東渡與宋都臨安皆綿延了國祚,唐僖宗西奔成都終又撲滅黃巢義軍,南遷未嘗不失為明智之舉,可是儒家理學發展到今日已經腐朽,縱使自己力舉南遷,道學家們也會以大明皇陵不可落於流寇之手拒絕此議。中國醬缸文化的顢頇無能,即使貴為九五至尊,也無力撼動這盤根錯節與畸形變態的倫理大廈之根基。
崇禎孤注一擲,他顧不了這些道貌岸然者所死守的所謂禮法,若是困守北京城,自己早晚會成為刀下之鬼。崇禎授意首輔大學士,希望他可以在奏議之時提出南遷之策,兩人一唱一和,減少南遷阻力。首輔大學士自然明白提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論將擔負歷史的責任,北京陷於流寇之手,自己將被千夫所指,成為徹徹底底的「小人」。
金鑾殿上,崇禎向諸臣發問,商議如何應對目前形勢,百官無一人言語,崇禎問於首輔大學士,出乎崇禎意料,首輔大學士卻突然變卦,主張死守不降。
「怎麼守!」貴為天子卻像豺狗一樣發出嘶啞的咆哮,「罷了,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是亡國之臣!」
誰能想到一個驛站馬夫會被時代所青睞,歷史的偶然性交纏著小人物的命運,使其走到了時代風雲際會的舞台上。李自成若不是因鄉紳殘酷迫害而被逼上梁山,應該會老死在馬廄與草料場之間,終其一生也去不了帝都吧。他的身世值得同情,被壓榨的窮苦人往往有著嫉惡如仇的氣概,他投奔高迎祥,在高戰死後,接任闖王,撼動著朱明政權本已腐爛的根基。公元1644年,闖王率軍北伐,一路所向披靡,明朝守軍無不出城受降,讓李自成驚訝的是,上百萬的明朝軍隊,竟然像是一堆朽木,只需要輕輕地一戳,便摧枯拉朽般化為塵煙。
上九,亢龍有悔。樂極生悲蘊含於整個人世,戰爭當然也不例外。當闖王軍隊行進到山西寧武關城門外,等待著城中守軍開城投降,可等來的卻是寧武關總兵帶領士卒的殊死抵抗,讓李自成萬萬沒想到的是,腐敗如明王朝竟然還有這樣的忠臣,寧武關一役,李自成部眾死傷慘重,他明白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可怕,可北上京師還有大同等關隘,是進是退,闖王猶豫不決。
歷史再一次青睞了李自成,大同總兵派人送來降書,大順軍獲得巨大鼓舞,加快北進步伐,京師震動,崇禎帝令吳襄之子吳三桂奉詔勤王,可是歷史沒有給崇禎帝時間,他終究沒能等來勤王軍隊,等來的卻是眾叛親離的下場,他寵信的大臣與宦官打開城門恭迎大順軍進城,百姓更是夾道歡迎。這與太祖當年趕跑蒙古韃子,匡扶大漢時的赫赫揚揚是何等的強烈對比,如今自己像一隻喪家之犬,東奔西突,無人敢接納自己,這算什麼一國之君啊。朱由檢瘋了,他將利劍劈向了自己的妻兒,口中不斷的念著「汝為何生在帝王家」!
一個王朝的終結總是帶來濃郁的凄涼。陸秀夫背負南宋幼帝在廣州崖山投海而死,有宋一代至此終結。崇禎在煤山自縊,又是一個朝代走向了盡頭。這位滑稽而可憐的君王,死後被李自成厚葬,相比之下,武王克殷,將紂王的腦袋砍下來懸在大白旗上,到底誰懂得禮節,誰才是心狠手毒者?頗費思量。
起義軍進入京師之後,開始大肆抄掠貪官污吏、王公大臣的府邸,可是大順農民軍犯了跟當年黃巢起義軍一樣的毛病,他們逐漸被舊王朝腐敗的細菌所感染,短短几日,享樂主義便充斥於大順軍中,而且無節制的拷掠富貴人家,使得打擊面延伸向無辜的善良百姓。大順軍漸失民心,成為京師百姓厭惡的對象。《甲申三百年祭》所言「其興也忽焉,其亡也勃焉」可謂精闢。
這一切為闖王的失敗埋下伏筆,日後吳三桂帶領八旗勁旅入關與大順軍鏖戰而李自成無力抵禦,終至敗北之際,京師百姓多冷眼觀之,期盼大順軍早日撤出京城,還給他們一個安寧。
當吳三桂的僕人奔赴山海關告訴吳三桂崇禎帝自殺的消息之後,這位剛過而立之年的男人險些不敢相信。
「我的父親呢?」
「被李自成的手下劉宗敏抓起來拷打,快要被打死了!」
不能對君王盡忠,不能對父親盡孝,這位恪守中國儒家思想的將領幾近崩潰,等他回過神來詢問自己的愛妾陳圓圓現在如何時,僕人哆哆嗦嗦的說道:「也被大順軍擄走了。」
奪妻之恨對於七尺男兒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吳三桂憤然決定與大順軍對抗到底,轉而投降滿清貴族,大開山海關,八旗勁旅湧入關中,大順軍無法抵抗,被迫離開京城。吳三桂將歷史的拐點再次扭轉,一個新的王朝就在如此戲劇性的更迭之中誕生。後來的詩人吳梅村在《圓圓曲》中寫道:「慟哭三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吳三桂願以千金將這兩句刪去,只是吳梅村沒有答應。
當福臨小皇帝在北京城中祭告天地祖宗,表明他已是全中國的君主時,漢人已經無法選擇,福臨帶來了的滿族的文化與屠刀,將漢族培養成了徹徹底底的奴隸。中國終究沒能跳出「醬缸文化」的泥淖,而是在其中愈陷越深,雖然有「康乾盛世」的迴光返照,但終究走向了看不見盡頭的沉淪。
可歷史的偶然性中又有其必然,明朝腐爛透頂的政治,大順軍農民意識的短淺,吳三桂衝冠一怒的催化,都為八旗鐵蹄鋪好大道,漢族再次被異族統治,而且持續二百六十餘年,漢人從漢唐人氣象萬千的朝氣墜入暮氣沉沉的晚年,這一切都是封建毒素的催化作用——吏治的腐敗與思想的顢頇。
後人有為吳三桂翻案者,表明其不是漢奸。他是不是漢奸姑且不論,單就他大開關門引八旗勁旅入內,以致中國再生禍端——剿殺大順軍,撲滅南明小朝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大同反清大起義......一樁樁殘忍的血案使得疲憊不堪的神州泣血漣漣,我們應該想到那些無辜的婦女兒童慘死於兵荒馬亂之中,剖開他們的肚腸你會發現,裡面沒有一粒糧食,只有沒被消化的觀音土與榆樹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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