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一口氣，就是不同的人生

1.明路

大威是我高中同學。

前幾天跟大威聊天，聊出了許多秘密。聊到半夜，小孩兒都睡下了，嫂子也加入我們的聊天。我準確的把握時機果斷的問了一個問題，「老兄，你高中的時候怎麼那麼猛？」

大威高一的時候轉學到我們班。當時，我們班正是團混戰。班裡的學霸們排名此消彼長。我那時正昏天黑地的找不著北。記憶都是模糊的。大威轉學到我們的班這件事兒，我根本沒注意到。當我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我們班裡排名第一、第二了。大威在高二的時候，已然讓人望塵莫及。

高二下學期期末，大威和我們班上的另外兩位同學一起參加當年高考，他排名第一，全校排名前十，接近清華的錄取分數線。

嫂子當然知道大威是清華畢業的，但是她不一定知道其中的過程。好漢不提當年勇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講自己成功經驗，對於誰來說，這都是一種風度。我的提問正好給他們倆創造了機會。一個願意講，一個願意聽。而我是為了研究。

大威說，「高一下學期的開學初轉學到紅中的。記得那時候正是320考試。我數學考了三十幾分，英語考了十幾分。」

我當時就驚訝了，「怪不得，那時候我沒發現你。成績單30以後的人我都不看的（我那時30名左右）。」

大威若有若無的接了我的話茬。他說，「我剛來的時候，在宿舍吃飯，看見大志挺好說話（大志是我們另外一位老同學）。我就問他，咱們班第一名是誰。大志說，是小傑。我又問，咱們班第二名是誰，他說是老牛。我又問，咱們班第三名是誰，他說是博博。我又問，咱們第四名是誰。大志嘴巴里含著米飯，手裡拎著勺子翹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關心30名之前的，他只關心到第四名。所以，在起初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相互都沒有發現對方。

我當時以及後來都不知道他剛來的時候成績如此之低，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禁問道，「你那時候成績怎麼那麼差？」

大威說，「我之前在鄉鎮中學。教學進度慢，質量不行，題目難度低。紅中畢竟也算是重點。」

我若有所悟。不過我忘記問他，在原來的中學是否是學霸。如果是，那麼「學霸」這個詞兒很坑人。

我更關心的是，「你是怎麼突破的？」

大威說，「我那時著急，焦慮。上課聽不懂，什麼都不會。然後，我就刷題，不會就問。」

這聽起來，這也不神秘。

大威繼續說，「當時住校。我很早就起床到教室刷題。外面響起跑早操的廣播聲。我已經刷題很久了。」原來，他每天比我們多上了一節自習課。

我所有所思，大威繼續說，「很多題都不會做。我就問老師。有一次自習課，老師從我身邊經過，我站起來就問。老師沉默了半天，回答我『英語的問題，還是問英語老師吧。』」大威抬頭一看，站在身邊的老師是化學老師。這老兄那時刷題已經刷瘋了，只要是老師模樣的人都是英語老師。

嫂子聽得很專註，我的眼睛直放光。

大威繼續說，「每天清晨，一個人坐在教室里刷題，聽到外面開始跑早操的集合廣播。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跟不上啊。」我能想像到，星辰尚在天空，太陽還沒出來那種夜色中的清晨，一個人內心焦急焦慮的在教室里刷題是怎樣的感覺。我也能想像到，為了能早期，為了能拿到班級鑰匙，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焦急抑鬱終於到了一個轉折點，大威對此記憶猶新，「周末的時候去叔叔家。大姐也在。我跟大姐說，『補了這麼長時間，補不過來怎麼辦』。我那時候就期待她說一句話，『能補多少算多少』。如果大姐那麼說了，我那口氣就松下來了。也許就是不一樣的人生。大姐卻說，『補不過來也得補』。我回到學校之後，又去刷題了。」

大姐是教師，更是女紅豪傑，外在內在都是如此。

正是大姐的那句話，『補不過來也得補』讓大威堅持下去，進入了新境界，「那三個月，我刷了一萬多道英語題目。然後英語成績飆升。到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已經班級第二名了。有了那個過程，我發現原來學習很簡單。刷題就夠了。」

是的，對於有深刻實踐，有領悟的人來說，原來學習很簡單。

對於沒上軌道的人來說，學習一點兒都不簡單。我那時候，思維正混混沌沌。聽課，做作業，看參考書，延長學習時間，等等。沒有哪一點做到了極致。前程渺茫，不知如何是好。沒有目標，沒有計劃，沒有可靠的方法，空有良好的願望——我要學習好。

我的座位在倒數第二排，經常發愣，自以為很用功。對於大威的那段學習歷程，我只記得一個片段。他坐在我前面。每次課間，我起身出去運動的時候，總會看見他那條伸到桌子外面的大長腿。我在繞過他那大長腿的時候，看到的是他埋頭寫寫畫畫的身影。

很多人說刷題沒有用。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刷題，不知道刷題要刷到什麼程度。

3個月刷一萬道題，平均每天刷100道題。如此算來，也不是特別多。但許多人卻由於種種原因做不到。這是量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如何刷題呢。

我想起了一個片段。那時候已經高二了。我弄了一本新的參考書。大威從我這裡把書借走。我當時倍感榮幸，這麼牛的人看上我的參考書了，說明我有眼光嘛。很快，當他把書還回來的時候，我愣住了。書裡面的題目上都寫滿了答案，空白處是密密麻麻的標註。對我來說，這本書算是廢掉了。

這個情景我念念不忘。起初第一個想法是，你老兄得學會尊重我啊，這是我的書哎。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我實在應該好好珍藏那本參考書。因為它清晰的告訴了我兩個秘密。兩個學習的秘密。

第一，不動筆墨不讀書。

這是毛澤東的讀書法則。許多人看過的書，居然跟新的一樣。學習對他們而言，就是翻了翻書、看了看裡面的文字圖畫。（當然不排除有些人書籍保護的特別好，寫滿標記還是整整齊齊的。）但是，這位老兄不同。到了他手上資料，終究會呈萎靡不振狀，可以直接扔到垃圾桶了。彷彿書中的生命都被他吸走榨乾一樣。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還有更絕的。有些人不是讀書，而是撕書。把一頁書完全融入大腦之後，果斷撕下來扔掉。那叫自信，也叫明志。對於這樣的人，在撕掉一頁書之前必定會不停的問自己這樣的問題，「這頁紙上的東西我都記住了嗎？是不是不會再忘記了？是不是完全理解了？」撕書就是逼著自己對這樣的問題作出肯定回答。

再很久很久以後，我發現，「看書」是個害人的詞兒。書是不能看的。絕大多數可以看看的書，是可看可不看的。消磨時間，看著玩兒，看哪一本都一樣。但真正重要的書，都是不能看的。因為僅僅是看，不解決問題，甚至是在浪費時間。因為，看書會給自己造成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在學習，但實際上卻什麼都沒學到。

重要的書可以畫、可以標註、可以寫、可以背、可以拆、可以撕、可以討論、可以辯論、可以複述、可以評論、可以批判，但卻不能看。

我不知道大威當時是不是懂得毛澤東的讀書法，也不知道他是否研究過高效閱讀的原理，但是他那口沒松下來的氣，轉化成了點點滴滴踏踏實實的行動。

第二，不瘋魔，不成活。

大威當然懂得尊重別人的道理，而他在那時，已經物我兩忘了。題目就是拿來做的，書就是拿來畫的。到了他手上，他早已忘記了書是誰的，就像他忘記了化學老師可能不大熟悉英語。也許當他在做英語題目的時候，每個走過身邊的老師都是英語老師。

這就是那一口氣的力量。

那口氣不散，你瘋你魔，你先瘋魔，再成神。你有了不同的人生。你去清華，你去達特茅斯學院。

這就是你那一段的秘密。

我那一段的秘密則太長。

你心中的問題是，「補不過來怎麼辦？」

我心中的問題是，「我這智商還行嗎？」

我寫了好長一篇文章，回顧那段歷程。

學到欲罷不能：我的史詩般的高考逆襲路

在明路上的重重危險也是機會，如果方向和目標已定，那口氣你就憋著吧。

直到闖過千重關，直到你揮灑自在，收放自如。

2. 暗流

我在國家隊當教練的時候，從事水上項目。其他教練員都是乘車到訓練場地，我划船。

有人認為我是高度認真負責。當然有這個成分。我更看重的是，江上的風景。兩岸青山相對出，或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青山嫵媚，天地大美。我用我的具身心智感知源於自然的大朴與壯闊。

那一天早上，我背著雙肩包，包里放著攝像機、記錄本、借來準備歸還的打磨機，等等用具，沉甸甸的上船了。在大江之上，監督運動員在水面訓練，來到了峭壁下引水渠的閘門口。過了引水渠就是賽道。

運動員先上岸。我背著修船用的打磨機側身也準備上岸，碳纖維的槳剛剛放在岸邊，當我解開聯結著船的裝備時，背包傾斜，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我落水了。眼鏡瞬間沉落江中，我嗆了一口水，驚慌失措。

槳被慌慌張張的打落在水中，船翻了。水流迅速把船和槳吸到閘門口。閘門口附近的水流不是緩緩流過閘門，而是被吸進去的。我也被水流吸了過去。我當然知道被吸進閘門是什麼後果。所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猛烈向岸邊游。這口氣不能松。

還好，我有游泳的底子，強力對抗著水流的力量，終於脫離水流的吸引力，逐漸游到了岸邊。上岸之後，有種大難不死的感覺。經過閘門口的船已經損壞，被撈了上來，必須用打磨機修補。如果我那口氣沒堅持住，變得跟船一樣，就不知道怎麼修了。

在更早之前，我遇到過同樣危險的場景。小學的時候，我常常跟一些小夥伴到河裡游泳。

那一天，暴雨剛剛過去，陰河河水上漲。剛好放假，我們幾個小夥伴一起去游陰河。是的，這就是小孩子冒險的天性。在洪水中對抗水流的力量。從河這岸下水，在洪水中游到河對岸。在水流的強力下，到了對岸已經到了下游一里遠的位置。然後跑到上游，再游過來。

一個來回之後，我們回到了我們常常遊戲的那個深水區。那天同游的小夥伴里，我印象最深的是二黑。二黑比我大幾歲。他那時候已經懂得光著屁股，朝著河對岸半山腰的公路上騎車路過的女生大喊大叫了。我還不懂。

我們看到深水區裡面有個大漩渦，還是決定跳了進去。然後，我就不知道二黑去了哪裡。只記得那個漩渦的力量，強大到超出我的想像。我幾次想要從漩渦中掙脫到靠近岸邊的水流，卻每次都失敗了。我忽然感到緊張，也感到體力在下降。再次嘗試又失敗了。我開始變得驚慌。我知道，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必須游出去。

我任憑漩渦把我旋來旋去，保存體力在水流中休息，恢復體力。然後我發現，這個漩渦是不穩定的，忽大忽小。有時會變大，漩渦邊緣的水流會湧向岸邊。當我發現之後，體力已經有所恢復。看準了時機，我猛烈的隨著一股湧向岸邊的水流游過去，終於抱住了一塊嵌在岸邊的大石頭。我抱著它喘息，渾身冰涼。再休息一會，站起身，上岸。

我跟二黑講了這番經歷，他認真聽完，卻在笑。我懷疑二黑根本沒有這樣的體驗。他之前根本沒往漩渦裡面跳。

生活中有許多暗流。有吸往閘門口的水裡，有深不可測的漩渦，以及漩渦之下飄忽不定的水流。我們必須識別它們的危險。一旦捲入其中，無論如何也要擺脫。或者靜觀其變把握時機，或者拼力一搏。

毒品是暗流。吸毒的人基本沒有成功戒掉的。

許多種借貸也是暗流。有女大學生為了借貸把裸照壓給對方無可脫身。

許多種賭博也是暗流。有男大學生借貸賭博想賺錢，最後無法償還而自殺。

最近看了一部紀錄片《高考》。衡水中學原校長李金池去了一所私立學校當校長。石家莊精英中學。畫面中一個老師對著鏡頭說，李校長來學校之前，非常混亂。一位高中女生懷孕了。老師批評她，應該想想前途，將來幹什麼。這位女生回答說，「將來當小姐」。這個回答讓女老師啞口無言。她實在沒辦法，情急之中回了一句，「當小姐也要有文憑，至少是高級小姐。」

許多種理財產品也是暗流。幾次利誘，投入更多的錢進去，卻再也出不來了。

識別暗流，避免暗流，不慎落入，想方設法擺脫出來，這是人生的必修課。但關鍵是不要鬆懈那口氣，生活總有希望，我們不但要活下來，而且要活的更好。

更多的暗流發生在我們思維和意識之中。昨天分享了有關抑鬱絕望的一篇文章。幾位網友在評論中寫到擺脫抑鬱的經歷。

小花

我曾經在高中也有過抑鬱症吧，還好我當時沒有想過輕生，我當時一直想從這種陰暗中逃脫出去。對事不對人，謝謝你告訴我這句話。

Tank

曾經也經歷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掙扎出來的。謝謝您的這篇文章，但願他們都能看到！

獅子

核聚老師說的很對。我想補充我自己的一點經驗。體育運動中最解抑鬱的就我個人體驗是游泳。因為在憋氣大腦缺氧的情況下，自然能凈化抑鬱，非常有效。前提是你必須會游泳。另一個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內觀了。內觀未必能治癒抑鬱，但是絕對是最偉大的療法。我在抑鬱症時開始了幾年的內觀。失眠問題徹底解決掉。但同樣也需要時間。在最初定不下心時有可能加速抑鬱。有效對抗抑鬱的方法都有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過程，就是剛開始會有肉體或者精神更痛苦，但必須咬牙挺過去，方能感受輕鬆的喜悅。

是的。

無論是在明路上奮力前行，還是在暗流中奮力擺脫，都要存住那口氣。我們會精力肉體和精神上的痛苦，甚至經歷置之死地的境地。只有咬牙挺過去，方能感受到輕鬆的喜悅。

人生有許多關鍵階段。

一口氣，意味著不同的人生。

謝謝你，陪我一起思考這些人生話題，交流彼此的感悟。

希望這些文字對你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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