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克先生、狗熊先生和皮球先生的奇幻中國初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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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詞：文化差異

序幕

1980年6月的某一天，北京王府井百貨大樓一層，一群美國來的怪咖引發了一場需要人民警察出面，才能驅散的圍觀事件。

製造圍觀的人，是一個150公斤的大白胖子。他從商場的體育櫥窗里拿出了一顆足球，扔給了另外一個和他體重相當，但身材更高的大白胖子。然後，他倆就把商場當做了足球場，愉快地玩耍了起來。

這件事情放在現在，一點兒也不稀奇。在迪卡儂體育超市裡，這麼做的人比比皆是。可請注意，當時是1980年。那個時候，人們並不熟悉體驗式購物的理念，更不熟悉喜歡體驗一切的歪果仁。買定離手是所有人的共識，不買亂動，你想幹什麼？！所以，樓上樓下的人全都聚到了兩個胖子身邊，圍成一個圈，鴉雀無聲地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飛機？而在百貨大樓門外，還有人不停地想擠進來。他們想知道，商場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被圍在「足球場」當中的，還有另外兩個人。

其中一個白人中等身材，體態勻稱。看上去，他是這群怪咖的頭兒。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而另外一個人，是個華裔。用當年的流行語說，「一看就是一條資本主義的走狗」。看著兩個胖子，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心想：這倆傻X會不會被公安抓走，送去豬圈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啊？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萬幸的是，華裔擔心的事情最終沒有發生。公安幹警抵達現場後，疏散了圍觀群眾，並把這群怪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不過自此之後，這裡的人們便不再叫他們的本名，而是為用朗朗上口的綽號代指他們：

引發圍觀的人名叫戴爾·海耶斯，nike聯合創始人，主管產品。他變成了「皮球先生」。

另一個胖子叫羅德·斯特拉瑟，nike聯合創始人，主管市場。因為他的體毛比皮球先生茂盛，所以他變成了「狗熊先生」。

至於那個不起眼的頭目，菲爾·奈特，nike創始人，在之後與中國輕工業部的幾輪商務談判中，他一直被稱作「耐克先生」。

這三位先生，人生中第一次來到中國，並由此開始了一場奇幻的中國初體驗……

（哦，對了，還應該介紹一下那位華裔。他叫David Chang，中文名不詳。行文方便起見，請原諒我擅自做主，給他起個響亮的綽號：國際章。）

1

耐克先生、狗熊先生和皮球先生來到中國，不是為了給廣大人民群眾添堵的，而是為了給阿迪達斯添堵的。

實際上，nike當時正在和這個德國品牌進行一場「球鞋戰爭」。

1980年，阿迪憑藉莫斯科奧運會，敲開了前蘇聯的千斤鐵門。德國人在那裡設廠生產，開府見節。為了應對競爭的新形勢，nike決定把他們在亞洲的布局進行一次重大調整。此前，韓國和中國台灣一直是nike的主要生產基地。公司90%的球鞋，都產自這兩個地區。

現在，耐克先生覺得不妥。他覺得，中國大陸才應該是nike在亞洲的大本營。並不只是因為當時中國大陸的勞動力廉價，更重要的，「那裡有上億的人口」……呃，或者說，是上億雙腳丫子。

不過，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眼前：該怎麼和中國大陸建立聯繫呢？

公司從上到下，都知道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可沒有一個人去過中國，更沒人明白，「摸著石頭過河」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所以，儘管耐克先生熱烈期盼著進入中國，卻始終得不到一張通行無阻的visa。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狗熊先生提出過一個高大上的解決方案——讓大V替咱刷臉。

「尼克松最近干雞毛呢？」他問耐克先生。是的，尼克松，曾在1972年訪華的美國總統。當時，因為水門事件，這個大人物已經離開了白宮，干起了為全球各地的政商兩界牽線搭橋的營生。「給他2萬5000美元，讓他拍條片子說，』我的中國老夥計，現在我給你介紹一個做球鞋的新朋友。』」

對耐克先生來說，這個主意並不扯淡。因為他在美國政界是有些人脈的，搭上尼克松這條線並不是不可能。不過，耐克先生卻並不喜歡這麼做。因為「我們需要的不是公關稿，而是一個中間人。」

於是，國際章走進了耐克先生的視野。

2

第一次接到nike公司打來的電話，國際章只問了一個問題：去你們那兒，我是不是得辦安全通行證？

他對nike一無所知。他只知道，美軍有一套導彈系統叫做「NIKE」。這還是因為，他的家恰巧就住在長島軍事基地附近。對於體育和球鞋，國際章更是摸不著頭腦。和nike簽訂顧問協議的時候，他問耐克先生：「我一點兒也不懂球鞋，這樣真的好嗎？」於是，耐克先生就安慰他說：「擦，你以為我TM就懂嗎？你覺得我們這兒，誰上大學的時候學過這個？」

好吧，You are the boss，說什麼就是什麼。作人呢，最重要開心就好。

國際章的履歷背景，的確讓耐克先生很開心。

首先，他是個華裔，中文、英文說得都很溜。其次，儘管在美國定居多年，但國際章在中國頗有人脈。這得益於他的父親，一位民國時期的博士後。當年，老章先生曾在蔣介石政府里任過職，而他效力的部門恰巧是外交部。再次，國際章很會說服人。與nike開會的時候，他總會用動物打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你需要放長線，釣大魚。」又比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些話，讓耐克先生聽起來很帶感，滿滿的中國風。

當然，也有耐克先生覺得不帶感的時候。

通過國際章的關係，nike打通了一系列關節，終於獲得了中國官方的訪華邀請。一行人立刻動身，先飛日本，再轉機北京。剛下飛機，負責接待的司機就拉著他們去了天安門廣場。看著宏偉建築上那些方方正正的漢字，耐克先生問國際章：這是什麼意思？國際章回答說：我TM哪兒知道？我會說中文，但不認識中國字。

好吧，老博士後的後代，竟然成了文盲。這讓耐克先生始料未及。恐怕，這也是他為什麼一到酒店，就獨自出去，圍著天安門廣場跑圈兒的原因吧？估計是被鬱悶的。

3

其實，國際章比耐克先生還鬱悶。因為到了中國，他才發現皮球先生和狗熊先生不僅喜歡踢足球，還喜歡喝酒。

剛到北京那晚，兩個白胖子在美國大使館的官員陪同下，去了酒吧。在那裡，他們發現了兩種人間佳釀。第一種溫潤爽口，叫青島；第二種醇香濃厚，叫茅台。一群人里，沒有人認識中國字，也就沒人理會茅台瓶子上寫的產品說明：53度。

此前，皮球先生和狗熊先生喝過最烈的酒是不加冰的威士忌，大概38度。他們覺得，中國白酒和威士忌差不多，而且，和啤酒混著喝應該也沒啥問題。

按照國際章和輕工業部高層的約定，第二天上午9點，雙方會在nike一行人下榻的酒店會面，商討合作辦廠的各項事宜。更確切地說，會面地點是在皮球先生和狗熊先生的屋裡。因為所有裝備樣品和技術設備都在那裡。

8點的時候，國際章去敲皮球先生和狗熊先生的門。門被敲得震天響，卻還是無人應答。無奈之下，國際章找來工作人員打開了房門。而接下來的一幕，把他嚇個半死。

皮球先生和狗熊先生赤條條地攤在各自的床上，就像兩條被拖上岸有一陣子的大白鯨。

國際章的第一反應是，這倆二貨掛了。這讓他又焦慮了：該如何把兩個美國人的屍體帶出中國呢？不過好在，狗熊先生有了一些動靜。他醒了，掙扎著坐了起來。見狀，國際章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走過去說：「你們現在還有1個小時時間，把屋裡的一切恢復到最初的樣子。否則，你們真就死定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狗熊先生迷迷瞪瞪地環顧四周，行李、衣物凌亂不堪不說，地板上還有一大灘腥臭無比的嘔吐物。對於這一切，狗熊先生倒是表現得很鎮定。他穿上衣褲，梳洗整齊，然後去推搡另一張床上的皮球先生。

「睜睜眼，醒醒！」狗熊先生說，「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了嗎？」

「不知道。」皮球先生說，「昨晚10點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吧，讓我來告訴你。你喝醉了，搞得一團糟，還吐了一地。」狗熊先生說，「再有一個小時，中國的高層就來了。所以，你得收拾爛攤子。」

皮球先生頭暈腦脹地起身下床，慌手忙腳地開始打掃衛生，邊收拾邊說，「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頭疼死了。」而就在他即將整整理完畢的時候，皮球先生忽然停下了工作，衝進了廁所。緊接著，狹小的私密空間里傳來了嘔吐的聲音。

然後，皮球先生回到了卧室，盯著狗熊先生。「我從沒聽說過，一個人能把前一天的晚飯吐出來兩次。」狗熊先生笑了，擺出一副機智boy的模樣，「謝了，哥們兒。算我欠你一次。」

不過總算，一切都沒耽誤。nike與中國的第一次友好會談，在融洽的氣氛中就此展開……（此處略去討價還價的1萬字

4

在北京，nike和輕工業部達成了初步共識。接下來，來自美國的朋友們轉戰上海。在那裡，未來對抗阿迪的諾大工廠和技術工人正在等著他們參觀訪問。同時，還有一些技術和工藝方面的細節，需要落實。

不過，這個過程卻頗費心力。

通過國際章，皮球先生向上海的未來同事詳細闡述了nike的所有產品線。慢跑鞋、籃球鞋、足球鞋、訓練鞋……等等等等。他希望這裡的所有人都能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產品的每個細節，然後開足馬力，熱火朝天地幹起來。這次會議開了很久，從上午一直持續到了下午。

然而，就在這天晚上10點，當nike一行人覺得事情已經基本搞定的時候，上午參加會議的一位輕工業部的領導輕輕地敲響了國際章的房門。他的手裡拎著一個尼龍網兜，裡面裝滿了黑色膠底、綠色帆布面的運動鞋。在一些紀錄片里，國際章見過這種鞋，它有個神氣的名字——解放鞋。

「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呢？」領導說，「難道不能只是把你們的對勾商標貼在這些球鞋上？這樣，我們馬上就能簽訂合同。」

看來，這一天的解釋都白費了。顯然，此時的中國對於體育仍然還處在一知半解的狀態中。於是，關於產品說明的會議再次被提上議事日程。之後的時間，nike的怪咖們一直在進行有關體育和體育產品的科普工作，直到他們登上離開上海的飛機……

尾聲

回到北京後，在即將離開中國之前，美國怪咖們去遊覽了長城。對於那兩個胖子來說，爬長城是件超級辛苦的事情，邁出第一步就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而和nike進入中國的第一步出奇的類似。

在遞交給中國官方的第一份商業計劃書里，nike做出了這樣的規劃：建廠初期，nike會在中國每月生產1萬雙球鞋。5年內，nike希望可以在中國每月生產100萬雙球鞋。這個數字，將佔到nike球鞋全球總產量的20%。

這是基於對商業模型進行推導演算的結果。從市場經濟的原理上看，相當合情合理。因為當時的nike需要產能，而中國也能提供相相應的產能和市場。理論上，雙方是郎情妾意的。然而，商業模型不會告訴nike，他們當時和中國之間，還隔著一條比太平洋還要寬廣的鴻溝。

這條鴻溝的名字叫：文化差異。

- END -

最後，還是那句話。 怒敲了N多字，還是挺辛苦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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