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閃馬|Mark Linkous——那不是天賦與死亡 那是凄美

本期專題

開始的三件事

2013年夏季某一天

一個美國友人問:「melancholy這個詞用中文怎麼說,我覺得詞典上的『憂傷』解釋的不太貼切」。

「那你具體描述一下這個詞」。

「It means sad。 Sad but beautiful」。

我說:「哦!是凄美」。

哦!Mark Linkous,我心裡閃過一個更為合適的詞。

2010年3月第一周

北京一位獨立樂隊主唱同另一位主唱說到:「我最近仔細看了閃馬(Sparklehorse)的歌詞,怎麼覺得Mark是個要自殺的方向啊」。

1996年1月

為了宣傳1995年首專《Vivadixiesubmarinetransmissionplot》,Linkous接受Radiohead的邀請,為他們的英國巡演擔任暖場嘉賓。如日中天的Radiohead永遠顯得那樣的氣勢磅礴,吸引著台下數千觀眾。相比之下Linkous覺得自己的樂隊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痛恨現場演出,因為討厭聽到自己的聲音赤裸、暴露的展示在眾人面前。樂隊靈魂人物、主唱Mark Linkous承受著巨大壓力與不適,但他還是認為英巡對樂隊發展是個不可錯失的機會。

1月的一個晚上,結束暖場演出之後,Linkous回到酒店。在過量抗抑鬱葯和墨西哥安定的相互作用下(Linkous 多年來一直遭受抑鬱症的困擾,他的精神科醫生為保證他此次英國之行順利進行換了他多年來服用的抗抑鬱葯,然而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Linkous在浴室突然暈厥。直到第二天服務生髮現他的時候,因為全身力量的壓迫,他腿部的血液循環已經停止了14小時。

醫護人員試圖矯正他的雙腿並為他注射了鉀溶液, Linkous隨後出現了一系列嚴重的連鎖反應導致他心肌梗死並伴有腎衰竭,他的心臟曾一度停止跳動數分鐘之久。作為巡演經理的Paul Monahan回憶:「在救護車上,沒有人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

幾周之後,他終於在倫敦的聖瑪麗醫院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全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他的妻子Teresa一直伴隨左右,並偶爾租借《憨豆先生》給Linkous當做消遣,他也會笑到傷口疼。儘管護士明令禁止,Camper Van Beethoven的David Lowery還是不時偷偷給Linkous喝上幾口可口可樂。

三個月多的治療中,Linkous經歷了7次手術、忍受連續的透析,還要接受抗感染治療。起初醫生擔心他需要截肢,雖然出院時保住了雙腿,他戴上了將伴隨他一生的護腿,命運宣布他今後的人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意外之後,Mark Linkous在採訪中坦言他那時特別害怕自己大腦里負責寫歌的能力被毀掉。

這位喜歡將內心隱匿在老式收音機般的模糊噪音之後,抑或遊絲般輕柔羸弱的高音之下,討厭演出,討厭城市,唯獨鐘意田園的雞鳴狗吠,鐘意開著他最愛的Moto Guzzi 1000S復古摩托車從鄉間被野草覆蓋的廢棄礦場飛馳而過的憂鬱藝術家,在那場意外中僥倖逃生。

他還可以繼續創作音樂,還可以用從舊貨商店淘換來的笨拙Farfisa老式教堂風琴和16鍵卡西歐採樣鍵盤,或者被他從爛泥巴地里拾起的舊麥克風繼續創作,他還可以在他鄉下老家自己建起的錄音棚里用他脆弱、纖細但無比純凈的嗓音把這世上最憂鬱的旋律唱出最虛幻的美好。

從不良男孩到失意吉他手

關於Mark Linkous獨一無二的音樂生命如何成形,還要從頭講起。

1962年9月9日,Linkous在西南弗吉尼亞鄉村小城Clintwood出生,父母自他12歲便分道揚鑣,他開始混跡於名叫Pagans的摩托車黨,團體內的「朋友」有時會為了一次冰毒交易以60或80英里每小時急速駕駛。他的母親不得不將這個問題少年送到住在Charlottesville的退休礦工祖父那裡,尋求環境的改觀。

Linkous的聰慧天資並沒有表現在學生生活里,雖然沒有輟學,但是他對學習毫無興趣。他曾像校園小丑一般故意用頭撞門,只為讓大家相信他撞斷了鼻子,或者躲在足球場的下水道里吸食大麻。那段時間,祖父雖然對他很嚴格,但依舊給了小Linkous一生受用的兩件東西:一件皮夾克和一把Gibson吉他。

70年代開始接觸吉他,Linkous翻唱過許多Black Sabbath、Ramones和Blondie的歌曲。對Alice Cooper的痴迷還讓他留起了偶像的髮型,不僅如此,他還讓祖母縫製了模仿Jimmy Page的衣服,甚至精心製作了KISS演出時使用的閃光煙火。

80年代初,Linkous高中畢業,來到紐約成為power-pop樂隊Dancing Hoods的吉他手。不久之後就在這個城市的搖滾場景中落了腳,發布了小有影響的專輯《12 Jealous Roses》和《Hallelujah Anyway》,並與像the Damned和Psychedelic Furs這樣的樂隊樂手成為了朋友,接著毒品問題似乎自然而然的找到了他。樂隊跑到洛杉磯只為求得大唱片公司的一紙合約,他們給各種諸如Camper Van Beethoven這樣的樂隊暖場,還上了MTV的 「120分鐘」。

閃馬樂隊鼓手Johnny Hott有次曾說:「Linkous在Dancing Hoods時很有舞台表現力,因為不是樂隊核心,他可以相對輕鬆的保持自己的神秘感」。

Dancing Hoods象徵希望的合約最終沒有到來,隨著主唱在唱片廠牌找了工作,貝斯手鋃鐺入獄,樂隊很快解散,Linkous仍舊面臨著海洛因成癮問題。此時這位窘迫的年輕吉他手只能住在海邊的麵包車裡,並隨時準備放棄自己的生命,也許下一秒就會永遠消失在大海里。

Tom Waits的神跡

此時,神跡出現了。他在電台聽到了DJ播放英國極簡作曲家Gavin Bryars十九分鐘版本的《Jesus』 Blood Never Failed Me Yet》。歌曲在神聖的管弦樂伴奏下,一個流浪者和Tom Waits用顫抖的聲音輕輕重複吟唱歌名六字。這首歌深深觸動了Linkous,也讓他在地獄半敞的門前掉過頭來,重新振作。

《Jesus』 Blood Never Failed Me Yet》封面

跟隨這一啟示,他搬回弗吉尼亞父母那裡尋求脫癮幫助。一個月的入院康復之後,他隨即和好友,House of Freaks樂隊Bryan Harvey和Hott一起搬到了Richmond。在那裡,他過著平凡的生活:喝喝咖啡、抽著駱駝香煙、吃吃路邊燒烤、並以粉刷房子和洗盤子這樣的小活為生,他有時會製作手工陀螺並用散彈槍,將它們打碎。他也偶爾演出,並組建了一個過時的蓋爾民謠樂隊Flaming Cicadas。

「我回到故鄉放棄追名逐利,只想做好音樂而不在乎其他的一切。」Linkous在1999年回憶道。

後來,Lowery也搬到了Richmond並在那時和Linkous成為了好朋友。他借給Linkous一部只有7軌正常的Tascam 688八軌錄音機,Linkous開始用它錄製新曲並把錄音帶發給後來Sparklehorse第一位經紀人Dave Ayers,他們在電話里討論歌曲的問題。

Ayer說:「每當Linkous錄了好作品,他第一反應就是去卡車裡播放」。經過嘗試,Linkous將他的歌加上失真來掩蓋他自己本來的聲音,有時甚至會用一支在泥巴地里滾過的髒話筒錄音。

三個人經過無數次的交流,這些錄音最終進化成為Linkous第一張完整專輯----《Vivadixiesubmarinetransmissionplot》。Capitol Records董事長Gary Gersh(簽下Nirvana的人)為Linkous奉上唱片合約並在1995年8月為他們發表了專輯。

《Vivadixiesubmarinetransmissionplot》封面

這張專輯可以聽到像《Sad & Beautiful World》或《Spririt Ditch》中潛藏在廣播聲的「保護」下,Linkous那蒼白纖細,似乎一擊即碎,你卻永遠不想打斷的輕柔唱腔。或在《Someday I Will Treat You Good》中又能找到流行搖滾的躁動與力量。專輯還吸收了其他藝術家的啟示,比如賈木許和莎士比亞。在《Homecoming Queen》中,開頭便是《查理三世》中國王那句:「一匹馬,一匹駿馬,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

專輯銷量一般,但為樂隊帶來了為Chesnutt和Son Volt開場演出的機會。更重要的是,這張專輯傳到了在中東為新專《The Bends》宣傳巡演的Radiohead主唱Thom Yorke耳里。1995年秋天,Radiohead邀請Sparklehorse參加為期一周的英國巡演。

我想,如果Tom Waits的聲音不曾出現在那片混沌的海邊,就不會有這張包含憂傷夢幻歌謠和沙啞搖滾聖歌式的經典專輯,以及之後的一切。

憂傷泥濘中蜘蛛向你問早

之後,就如文章開頭第三件事講的那樣,悲劇發生,猝不及防。「那是一種持續而強烈的疼痛,一個人被截肢,會有一種稱為幻肢痛的感覺伴隨著你,這讓我崩潰」。

更糟的是,回到家鄉的Linkous不得不接受醫生為減輕長期慢性疼痛、重新恢復腿部功能而開給他的嗎啡,藥物對他的傷害好像人生路上無論如何都避不掉魔鬼,將他整個人殘忍的、致命的、諷刺的重新拉回阿片成癮這個永恆的問題之下。

這時他依舊足夠堅強。奇蹟般的只花了三個月便讓Sparklehorse回到舞台上,坐著輪椅與Cracker同台演出。同時,他還與來自喬治亞州同樣癱瘓的雅典作曲人Chesnutt成了密友,Chesnutt在Linkous受雙腿麻痹之苦時給了他不少鼓勵。

那段時間,Linkous發表了Sparklehorse第二專《Good Morning Spider》,映射了Linkous漫長的病房經歷,專輯進一步嘗試了實驗流行風格,抓住一幕幕寂寞與幽怨的瞬間,融入歌者不曾流逝愛與包容。媒體注意到專輯散發出的倖存者的病態美而大肆宣揚。這讓脆弱的Linkous深感不安與難為情:「很長時間我都覺得記者們採訪我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是一個快死的人」。

按照90年代主流廠牌的標準,Linkous的公司持續施壓迫使他砍掉一些廣播噪音的潛力作品,

就像專輯中《Galaxy/Happy Man》,四分鐘的聲音旅程開始於怪異交錯的樂聲,又突然轉換到電波調頻的靜電人聲中,最終爆發在漸起的grunge曲調里。公司認為除去憂鬱的前奏和迷亂的噪音,這將會是一首大熱歌曲,然而Linkous卻對公司想要重錄商業版本的想法不由勃然大怒。

Sparklehorse這張唱片並不賣座,但收入依舊足夠養活Linkous夫婦,他們租下距離Richmond90分鐘車程的農舍,那裡遠離社會叨擾,足以避開大城市的燈紅酒綠。Linkous沉浸在自然的環抱中,溪流緩緩、狗吠鄉間、狗熊在野外漫步,蜘蛛在早晨向你問好。這一切都呈現在它的歌詞中,真實而動人。

他在房子里開闢了一處叫「Static King(靜電王)」的排練室,那裡擺放著一台16軌調音台、一打子合成器及其他樂器,其中有把德國小提琴是他在一場暴雪中用20美元在一個毒品販子手上買的。「Static King」成了他巡演歸家的庇護所,他漸漸在那裡找到那張最具雄心專輯《It"s a Wonderful Life》的靈感。

打破沉靜的是他鄉

為了錄製新專輯,Linkous決定離開熟悉的家鄉,輾轉多個城市,並計劃與一票藝術家合作。他跑到紐約找到好友Cardigans的Persson,他們在Flaming Lip製作人Dave Fridmann的Tarbox Road Studios錄製歌曲《Gold days》、到巴塞羅那與PJ Harvey和Portishead的 Adrian Utley及製作人John Paris合作《Piano Fire》,在《Dog Door》中找偶像Tom Waits演奏相對金屬的吉他並友情對唱。

一直以來,Linkous的舒適區都是「保持沉靜」,他早就習慣依靠音樂上的噪音聲響作為審視自身複雜存在的鏡子,讓有時傻兮兮卻極具語言天賦的歌詞,或非常規卻深思熟慮的低保真編曲若隱若現的展示他大智若愚的、大師般的音樂創造力,而不多言。

尋求眾多音樂人的合作並非嘩眾取寵,也決非故意。在他的腦海里早就深諳新作如何製作混音,他清楚每一個細節,知道整張專輯最終的氛圍。只為實現心中的音樂幻想,他克服羞澀,主動接近那些他敬佩的藝術家。就像在得知Tom Waits喜歡閃馬之後,他終於灌下幾杯野火雞威士忌然後鼓起勇氣聯繫到他的英雄。二人很快達成共識並交換錄音郵件。Waits描述Linkous那黑暗卻迷人的音樂時說:「那就像在水下睜開雙眼,你會驚訝你所看到的一切」。

就如Waits所描述的,Linkous樂於嘗試一切可用的設備。製作人Parish回憶他曾使用一部價值25美元的監聽設備Whisper 2000來扭曲自己的人聲。

Linkous還找來一部產自70年代,依靠12寸塑料碟片播放的Mattel玩具合成器演奏歌曲,機器中預錄了一首歡快的採樣《Guitar in 3/4 Time》,你能從《It』s a Wonderful Life》中聽到它。

對陳舊調性的追求還體現在《Morning Hollow》錄音中,他將風琴的踏板裝置換上了真空馬達,以製造聲音的衰減和流動感。

每一個人類都熟知鋼琴的聲音,然而Mark將它視作外星人帶到地球的按鈕盒子。他絕非惺惺作態,這就是他看待音樂的視角。

Linkous將這張帶著希望的專輯《It"s A Wonderful Life》奉獻給家人、朋友以及在他瀕死時刻拯救過他的歌迷。通過專輯,Linkous試圖提醒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他對世界的感激之情在此時膨脹著,通過歌詞我們看到他對平凡生活的映射: fever, rabbit dreams,drunken boats,dogs eating birthday cake,sun beams touching his skin,skinny wolves being held at bay。

儘管如Linkous所講專輯表達美好、陽光的一面,聽到他反覆吟唱著「It"s a wonderful life」、「May all your days be gold my child」我依舊恍惚於我那突降的憂傷從何而來,又如何瞬間抵住我的喉嚨,窒息的感覺在歌曲結束之後仍不能消散。但我知道,他儘力了。他的壓抑從未真正遠離過這些動聽的旋律,這種閃馬式一觸即碎的美好在那深深的凄涼中變成這世間不可替代的獨特情思與傾訴,你的腦海中輪轉交錯出無數生活的閃耀瞬間與最黑暗的畫面。

「我很慶幸很多人告訴我我的音樂對他們很重要,也許音樂的一部分意義就是鼓勵人們在為時已晚之前告訴對方他們有多重要」。

艱難中的一抹光

專輯發布後一個月,911事件發生了,這場悲劇在Linkous的心中久久無法釋懷,他覺得一切都像世界末日一般。生命的大廈從那時起便再次變得搖搖欲墜起來。他個人的悲劇也開始一一上演,因為朋友離世,他的抑鬱症再次複發,海洛因問題再次成為無法忽視的夢魘。

為了戒毒,2002年Linkous搬到家鄉弗吉尼亞400英里以外的藍嶺山脈,持續的偏頭痛圍繞著敏感脆弱的他,這使得他連睡覺都成為了奢侈。第二年,他到佛羅里達接受了抗抑鬱治療並最終返回舞台,與Flaming Lips和R.E.M.共同巡演。

那段時間裡,Linkous的創作遇到了瓶頸,第四張專輯《Dreamt for Light Years in the Belly of a Mountain》艱難誕生。他終止了與Fridmann和Flaming Lips鼓手 Steven Drozd的合作,他的古怪行為也惹怒了公司。

在創作中,Linkous偶然聽到了Danger Mouse《Grey Album》專輯,這是一張Beatles《White Album》和Jay-Z的《Black Album》的混和專輯,Linkous毫無理由的愛上了它。2005年二人最終得以見面,Brian Burton(Danger Mouse)飛到北卡羅來納州與Linkous開始正式合作,他也希望這能夠幫助對方在藝術道路上重新振作。二人進行了一系列創新的努力,並最終打造了經典專輯《Dark Night of the Soul》的雛形。他們還叫來Iggy Pop、Julian Casablancas、Frank Black、Wayne Coyne、Chesnutt和Persson協助他們完成歌詞和人聲部分。

Burton偷偷找來了大衛林奇為專輯拍攝照片,這讓已經很少露出笑容的Linkous表現出極大的驚喜。大衛林奇被Linkous所感染並全心投入到影像創作中:「Linkous抽著沒有過濾嘴的香煙,煙灰燒到8英尺長,我看到尼古丁把他的手指熏染成黃橙色並侵浸他的喉嚨,改變他的音色。他是個真正純粹的人,他的溫柔、脆弱將他與常人區別開來,這些都融入到他的音樂中。」。林奇用Piney Woods grunge形容Linkous的音樂。

「每天早晨醒來我都覺得很失望,因為我發現我還活著。」

2006年新年,Linkous的好友Bryan Harvey及妻兒在家中被殘忍殺害,慘案震驚了整個城市。Linkous在同年9月25日發布了《Dreamt for Light Years in the Belly of a Mountain》紀念他的摯友。接踵而來的宣傳巡演並沒有沖淡Linkous的悲傷,他和Hott在巡演中彼此擁抱落淚、互相安慰。

在2007年洛杉磯的一場演出中,閃馬樂隊長期合作的唱片公司突然宣布與他們停止合作,相比海外備受追捧,國內的票房慘淡為樂隊之後的巡演前途打上了問號。Linkous後來表示:「之所以遲遲沒有打開美國市場,是因為很多人膚淺的認為我們的音樂只有黑暗和沮喪。而大洋彼岸的觀眾能在我的音樂中看到樂觀與希望。」

之後的巡演以及接近兩年的演出,Linkous依舊保持得體的幽默感,並表現出常有的身體上的病態。他在這段時間參與奧斯丁Lo-fi傳奇Daniel Johnston的巡演並為他彈吉他(你也許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你一定知道涅槃主唱T恤上那隻青蛙,便來自這位音樂人83年的專輯《Hi, How Are You》封面),並與電子音樂人Christian Fennesz合作了氛圍專輯《In the Fishtank 15》,之後,又在大衛林奇的紀錄片中配樂。

然而,朋友們無法忽視他內心的掙扎。沒有廠牌支持,常常拖著設備奔波於各種演出,還要與身體疼痛作鬥爭,只為做音樂。這一切是否值得?

「如果不做這些,我只能一個人跟著那些小動物走進森林,然後蜷縮著死去。」Linkous給出了答案。

Dark Night of the Soul

在《Dark Night of the Soul》與閃馬第五專發布前夕,Linkous與妻子Teresa的婚姻似乎走到了盡頭。他決定搬到了Knoxville,並漸漸喜歡上了這座城市,甚至與當地人打起了交道。起初的欣喜被沒有妻子伴隨左右的現實潑了冷水。長期以來妻子都擔任著守護者的角色,不僅照顧他的健康,更在每一個緊要關頭拯救這個脆弱的生命。他第一次,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獨立生活。

《Dark Night of the Soul》於2009年6月發布,由於與百代唱片的法律糾紛,這張專輯發布時除了一本大衛林奇的攝影圖冊,只有一張空白CD,上面寫著:為了避免與百代唱片法律糾紛,Danger Mouse無法將音樂收錄進這張光碟,因此這是一張空白光碟,任君處理。

2009年秋天,從歐洲巡演歸來的Linkous來到了Electrical Audio studio錄製新專輯。不像以往的作品,它將歌曲進行了解構與重建並簡化了音樂元素使其更具流行氣息。在歌詞方面Linkous也不再字字珠璣。

只是在專輯製作時,Linkous大多在太陽落山時醒來。那種緩慢降臨的黑暗,烈酒飄散在空氣中的凝重,都準確配合著Linkous日漸嚴重的抑鬱。

更致命的迎頭重擊終於到來。2009年聖誕節,他的摯友Vic Chesnutt自殺。Linkous不僅失去了一個值得尊敬的朋友,他更失去了一個與自己如此相似的夥伴—一位癱瘓、病態、扭曲的藝術家。閃馬樂隊經紀人Dave Ayers說:「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真正擔心了」。之後,Linkous徹底迷失了,Hott寫郵件鼓勵他振作,找到屬於自己的「鎧甲」。「我已經不知道我的鎧甲在哪了。」Linkous回復到。

那一天還是到來了

2010年3月5日,R.E.M.經理DeWitt Burton終於幫Linkous把全部家當搬到了Knoxville。

3月6日,Linkous到Knoxville徹底定居的第一天,那是個出奇暖和的冬日。對當地雞蛋和芝麻菜並不感冒的他為自己點了一餐「棕色交響樂」---培根、黑巧克力和一杯意式咖啡。接著他喝下1/5瓶肯塔基波本威士忌,然後收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簡訊。他開始心煩意亂,卻只對Minor和DeWitt說了一句:「這可不好」。

不久之後,Linkous回到自己的房間,那裡放著他黑色的ITM來福步槍。他戴上黑色棒球帽,穿上法蘭絨襯衫和夾克準備出門散步。衣服裡面是一件閃馬樂隊T恤。

大約下午一點一刻,Linkous坐在蜿蜒的小道上抽了幾支煙,然後雙手舉起他的來福槍對準自己的心臟。一聲槍響回蕩在Knoxville。

警察的報告上這樣描述:「這是一起自殺」。

結束的三件事

2017年2月

最近,我又問了那位美國友人:「你還記得melancholy的中文意思嗎?」

中文精進的他給了我一個更詳細的回答:「凄美。相對凄,包含的美更像暗示的感受。當然也要看語境」。

2011年3月12日

那位曾經嗅出Linkous死亡意味的音樂人發布了他的新專輯,其中一首歌名叫《閃馬》。

新的一天已開始

讓我們快樂一點好嗎

不要總愁眉苦臉的思考你的明天

儘管這是個悲傷而又美麗的世界

快樂的奔跑的小馬

它閃爍著出現

來,靠近我一些

說,甜蜜的語言

快,再靠近一點

說,我們的明天

——刺蝟《閃馬》

2017年3月6日

又一年的春天到了,除了各種音樂大師的忌日,同時聽聞一些藝術家的自殺消息,人們開始紛紛討論起有關天賦與死亡,堅強與脆弱的話題。偉大的藝術家似乎都要被貼上「英年早逝」、「香消玉殞」的標籤來注釋他們的「天資卓越」與「才華出眾」。人生的意義似乎永遠要上升到一種近乎極端的理性揣測。

我一直覺得,一個感性的問題是無法用一個理性的思維去解答的。就像Linkous給我留下最深刻的情感,並不是對於他悲慘命運的同情或獨特音樂的敬仰。永遠埋在我內心深處的,是他通過偽裝的歌喉塑造的獨特的扭曲美,是他依靠各種古怪的發聲裝置表達最輕柔混沌、充滿溫暖的凄涼,還有在偶爾探出頭的真實人聲與狂躁吉他中竭盡全力擠出的怪異活力。

他告訴我的不止是「凄美」這個詞的真正含義,還有它最真切的內心感受。

7年過去了,Linkous帶給這個世界的幻想和憂傷一直縈繞在它的音樂能到達的每一個角落。命運或許對他稍顯不公,也對很多患抑鬱症或飽經藥物困擾的藝術家們不那麼慷慨,但他們都竭盡所能的,把自己能夠給予的對美的驚艷詮釋拋向人間,那麼,天賦和死亡就都不是重點。

最後,祝大家長命百歲。

文丨大潔

編輯丨無鞋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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