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珠王

小明家，水泥地，木板凳，大風扇，安靜，莊嚴。

雖是七月流火，午後依然燥熱，電風扇呼呼地吹著，悠悠地揚起了小明的頭髮。

「我這次來，是想請您出山的」，強強跪在地上，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滴在腿上，滑到地上，印濕了一小攤。

小明坐在板凳上，連頭也不回，仍然專心致志地看著《神探威威貓》。

「他擊敗三（七）之眼的時候，您沒有站出來。他血洗四（二）雙子的時候，您沒有站出來。今天他又虐殺了我，您還是不站出來的話，恐怕以後再也沒有人····」

「別說了」，小明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關掉了電視，起身拔掉風扇的插頭，冷冷地說，「那兩場戰鬥我都聽說了，但是當時正在上課，有危險，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他把桌上的兩袋衛龍限量版和一瓶汽水又塞回到了強強手裡，然後從抽屜里取出了什麼東西，輕輕地一笑：「起來吧，我們走」。

一股涼意拂過，強強打了一個激靈，渾身的燥熱感一掃而光，甚至還感覺到有一些陰冷。他趕忙站起來，追上已經出門的小明。

紅星小學操場，蟬鳴，無風，略帶溝壑的土地，繞著一圈發黃的雜草。

小明帶著強強來到了操場，一大片白雲正好遮住了毒辣的太陽，他掃視了一圈，發現這裡竟然圍了有二十人之多。

這二十餘人，來自不同的班級，甚至有些人互相之間連名字都不知道，但是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彈珠愛好者」。

是的，彈珠，俗稱彈子，這幾年像火一般的席捲了整個紅星鎮的小學生。他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鉛筆，零食和遙控器，利用一切的時間和別人切磋，競技，較量。

人性生而好鬥，小孩子也不例外，隨著這項活動的普及，彈子已經使他們為之瘋狂。漸漸地，打彈子已經不簡簡單單的是一項娛樂活動，課堂，放學，田野里，床頭，樹上，打彈子，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力量。

「大人才管利弊，小孩子只玩彈子」

它變得神聖，變得高尚。甚至傳言部分班級已經用彈子取代了人民幣成為法定流通貨幣。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小明，傳說中的男人，大彈珠時代的開啟者之一，擁有著「北極星」稱號的宗師。他的彈子技巧相傳有著極為準確的套路，20m之內，瞬間擊殺，彈無虛發。

「給我一個長征五號，我可以射穿國際空間站」

就像濃重的黑夜，高懸在天空中的北極星一樣，讓你知道，那就是準確，那就是希望，那就是，神明居住的地方。

重要的是，今天，有人要把他拉下神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學生也是人，在紅星鎮的小學圈裡，跟彈子有關的一切就是深不見底的江湖。

自從彈子取代人民幣可以在小賣部交易的消息傳出，江湖嘩然，形勢劇變，大家紛紛意識到，一切，都可能要改變了。

所以，他出現了，等了好久了。

那個幾個星期內連續擊敗多位頂級高手的人，那個搜颳了全校一半珍貴級彈珠的人，那個想要製造紅星金融危機的人，那個令小賣部老闆脊背發寒的人，阿虎，他來了。

他要挑戰神，這鎮子上的神，曾經的傳說。他要把小明從王座上拉下來，告訴大家，他阿虎才是站在彈子界頂端的男人，他想要制霸！

起風了，天變了，烏雲翻滾，陽光漸漸消失不見，大風起兮雲飛揚，這是前奏嗎？

高手過招，從來就無需多言，小明和阿虎只是對視了一眼。犀利的目光與狂熱的眼神碰撞，電光火石，奔雷萬里！

萬籟有那麼幾秒鐘像死一般的寂靜。

「開始吧」，小明淡淡地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阿虎嘴角微揚，似乎充滿了必勝的自信。

「出來吧，星辰之光！」，他手心一張，一顆潔白如玉的彈珠落到地上，盪起一圈灰塵，觀戰者的心和這操場一樣，都微微一震。

大家精神緊繃，頂上之戰，就要開始了！

小明雙眼微閉，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個包裹，平靜的天空划過一個炸雷！眾人盡皆屏住呼吸，彷彿小明手中的那個包裹放射出萬丈光芒。

是的，聖物，傳說中的組合——月望北極。

那包裹是一個手套，洗的發白的手套，四年前還沒退休的王老校長遺留下來的聖物，戴上它，可呼風喚雨，可顛倒黑白，可解高數習題集！賜名「望月」！

而那手套中包裹著的，便是小明的終極大殺器，令無數人神魂顛倒、一見傾心的ssr彈珠——北極珍珠！

神器，就是這樣，華美，圓潤，天生的誘惑，基因都無法抗拒，取自畢業班六年級的女神老師蘇美麗的珍珠耳墜。

蘇美麗，身材高挑，應屆畢業，長發，媚眼，酥胸驕挺配著黑絲長襪。課堂上不經意的一回眸便令無數即將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們世界觀發生強烈崩塌，美好純真的年代就要逝去了，再見！從此 只說日語，薩揚娜拉！

就連奧數小王子，紅星分數天梯排行傍第一位的數學課代表——劉愛國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從無邊的題海中解脫出來。憋紅了臉，說一句：

「我，頂不住」

蘇老師的一支耳墜遺失在校園裡，卻被有著天緣的小明撿到，當場蠻橫的富二代楊子豪就要出兩箱小浣熊收購，他卻不為所動。

「英雄配佳人，強者的世界你們豈能明白」

今日小明直接祭出了史詩，看來是要一戰定勝負了！

操場陷入一片沉寂，有水滴落下，下雨了嗎？

不，那是淚滴，是強強的淚，他哭了，他為什麼要哭？他當然要哭，他感覺到了王的威嚴，君臨的氣魄，感覺到這波，穩了！

彈珠皇后來了！小明緩緩帶上手套，將北極珍珠小心地放在地上，輕輕地用手套擦拭了一番。

「阿虎，出招吧！」

兩人相聚33.47m，從理論上來說，擅長遠距離狙擊的小明應該更佔優勢，可是阿虎的舉動卻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撲通」一聲，阿虎直接四肢張開趴到了地上，瞬間原地騰起了半人高的灰塵。

「蛤蟆功？！！！」

風清揚，我的天！阿虎輕輕地拿起彈子，右手墊於左手之上，眼睛微閉，萬物無聲。

「風速2.4m／s，溫度攝氏32.1，太陽高度角72.3度，地球自轉力正常，無黑子干擾，可以發射」

他右手用力彈出，彈子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仔細看去，便可以發現那裡隱藏了整個世界的光輝，星辰之光，不妄此名。

小明眉頭一皺，暗道：「不好！」，只見阿虎的彈珠力道巨大，像行星撼日，飛過了北極珍珠的頭頂，落在了它4.12m的後方，穩重，精準，那裡卻是一個小坑。

「好球！」，眾人驚呼，都被阿虎這時候所表現出的沉著冷靜和智慧所折服。面對高手，阿虎沒有選擇魯莽的硬碰硬，他深知小明絕非浪得虛名。「北極星」這個稱號他也是暗自研究過的，20m之內，就像戰斧導彈，說射穿，就射穿。

所以他給小明出了一個難題，轉攻為守，以退為進。

高手過招，氣勢第一，絕不能出現扭扭捏捏之勢，每一步都要有殺氣，讓人心服口服。阿虎選擇接近彈珠皇后，但卻落在了一個小坑裡，坑前是個微微的凸起，皇后就無法對其進行直線擊殺。

小明手心微汗，還好有手套護體，才不至於發抖發虛，他怕了，這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有怕這種感覺。這幾年來的交手，雖然水平一流者也是眾多，但多與他硬碰硬，正面交鋒難免被他一擊必殺。

可是阿虎卻將他摸透看穿，利用地形的優勢，極其冒險的近距離接觸彈珠皇后，用一個小土坡將他們之間分割開來，小明感到難。

難，是的，被看穿了，小明是個直男，他不會拐彎。戰術的難題落在了小明頭上，怎麼打？往哪裡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蔣公邀請毛主席重慶談判的歷史事件，當時的主席是否也與他此刻一樣的心情。去，可能沒了，不去，也沒了。

小明是神，他不能迂迴，那會讓他名聲掃地。他也害怕冒進，那會讓他丟掉一切。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瞬間彷彿萬年的冰爽雪刃噴涌而出，讓眾人冷的發寒。

他在思考，他在抉擇，他在下最後的賭注。

動了，亘古的迴響，生命迸發的希望，小明半跪了下來。拿起了珍珠皇后，而瞄準的方向正是，小土坡後方的敵人！

「這！難道？他要擊穿這土坡！」阿虎暗道不好，他不承認也不敢相信小明竟有這樣的力道。「素聞小明單身十年，從未摸過女孩子的手，莫非他早已窺破生命的奧秘，練就了彈子界第一大奇招——麒麟貫日？」。

場下也是一片驚呼，沸騰！

麒麟貫日，此技能的核心便是要有一隻麒麟臂！但是此臂乃是歲月的禁區，身為小學生的他們也只是偶然聽聞，生理的限制，讓他們無法進行日復一日辛苦的鍛煉，對力量的渴求望而卻步。

今日，但就在今日，小明莫非要告訴他們，他們小學生，也可以像屏幕前看段子的大哥哥們一樣擁有麒麟臂！麒麟臂也是可以跨越發育瓶頸，強行修成的！

有人哭了，有人大笑，有人不知所措，阿虎卻強行穩住身型，雙手抱拳，淡淡地說道：「麒麟貫日！上古神技，文明禁區，若是被這招打敗，我也是心服口服了！」

整個世界，都在等小明出招，可是小明卻像石像一般保持著射手的姿勢，一動不動。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他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難道這一招要這麼長的發功時間？」，阿虎疑惑地在心裡默念，「可是我不能催，催了就代表我急了，我急了就代表我怕。我怕了就已經輸給了他三分」。

時間再次瘋狂的流淌，就在第二十七分又四十八點二一秒的時候，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場上的寂靜。

一個嬌媚的聲音悠悠傳出，原來是小明的班長李曉紅，水手短裙，秀髮飄揚，白花花的大腿更是無數男生跪拜的聖物，隨意地立在那裡。她又開口道：

「你在等人」

「我在等人」，小明看到了腿，心頭一震，卻仍然平靜地回答。

「她來了」

「嗯，我聽到了」

「大家都等急了，出手吧」，李曉紅薄唇輕啟，就像一股清新的水流注入小明的心頭。

「好！」，小明虎臂一振，珍珠皇后像子彈一般呼嘯而出，大家分明看到了一道犀利的殘影。

就像超音速飛機掠過白雲，就像飛箭射過敵人的心臟，珍珠皇后徑直擊穿了土坡，像一把審判的利劍向星辰之光刺去，沒有遲疑，勢在必得。

可是，可是令眾人震驚的一幕卻發生了，皇后穿透了土坡，從另一側出來時還帶著無數的新鮮土壤和一條驚呼的蚯蚓。但是，在距離阿虎的彈珠5.21cm的地方卻因力量不足，還是停下了。

「輸了」，強強身體一軟，靠在了牆上。

這場比賽的結果基本已經出來了，小明雖然使出了大殺招，卻終究欠了幾分火候，也許再過一年或者有錢開了網盤會員便能完勝了，可是現在，力道還是差了一些啊。

「哈哈哈哈…」，阿虎仰天大笑。「我終是、終是等到這一天了！，小明你雖然學成神技，可不夠聰明，做了那麼久的王，讓我也試試吧！」

5.21cm，對阿虎這樣的高手來說，用腳，都能贏。可是他終究沒有用腳，一是他做人比較穩，二是他的腳太臭，害怕最後沒人瞻仰他的封神。

阿虎蹲下，拿起彈珠，對準了珍珠皇后，對小明說：「還有什麼話要對珍珠皇后說嗎，曾經的神，她馬上就是我的了，和你的名號一起」。

小明冷哼一聲，「有啊，你終究不夠聰明，你輸了」。

李曉紅也平靜的說，「阿虎，你輸了」。

阿虎卻眼眶發紅，大聲吼道，「我怎麼會輸，你們看啊！這樣的情況我怎麼會輸，難道你們當我是三歲小孩嗎？」，他憤怒了，他顫抖著，他已經把自己當作了神，小明和曉紅這是對神明的褻瀆。

話畢，小明微笑，人群中擠出了一個身影。

這世界就是這樣，你以為你是神，可是總會有那麼一個人能治得你像條狗。

高聳的離子燙，大臉盤子、水桶腰。手中一把青龍偃月掃，純黃木身的質地，散亂的須條，正是打兒子的最佳利器！

不錯，阿虎他媽，來了。

阿虎渾身酥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了，他想拚命地把彈子打出，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阿虎他媽卻沒有遲疑，七十度角揚起掃把，對著阿虎喊道：「兔崽子作業沒寫完又跑出來玩，看老娘今天不打得你屁股開花」。

掃把的勁風掠過，阿虎手心一軟，彈子竟然滑落在地上。他完了，他也知道他完了，他媽也知道他完了。

流完了最後一滴淚，準備把悲傷告別，阿虎終是咬咬牙，往後跳起躲過了他媽的那一擊，轉身向遠處跑去，塵土滾滾，那是那天夕陽下的奔跑。

他媽見勢也緊追了上去，如餓虎撲食，有狂風敝日之勢。

「哈哈」，李曉紅笑彎了腰，對著小明說：「你早料到了這一點吧，所以在故意拖延時間」。

小明頷首，「是的，只可惜晚了一點，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阿虎醉心彈珠，往往拖延家庭作業，我算到周末的下午便是他補作業最後的期限，若他來戰，其母必能助我！」。

「啪嗒」一聲清脆的響聲，星辰之光被他擊中，皇后依然是皇后，驕傲地立在那裡。

小明收起了北極珍珠，把星辰之光舉過頭頂，對著令人心動的夕陽，

「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星辰之光映著漫天飛舞的彩霞，就像從深邃的天穹落下了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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