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九州一家監禁殺人案(二)
上次我們說到榮藏帶著恭子前往警察局報案,因為恭子所提供的案件信息過於巨大,警方暫時無法確定案件的規模。謹慎起見,警方請作為恭子法定監護人的榮藏一起,來參加對恭子的繼續詢問。
榮藏走進問詢室,恭子整個人縮在椅子上,還在小聲地抽泣著 —— 顯然剛才那幾個小時的筆錄,使她的情緒出現了相當大的波動。負責給恭子做筆錄的那名女警,將筆錄中的一段指給榮藏看,裡面赫然寫著「宮崎命令我自己(恭子)用鉗子拔掉自己的腳指甲,作為逃跑的懲罰」。看到這種光是想想就會讓人渾身不自在的虐待,榮藏簡直無法相信那天坐在自己家裡,得意洋洋地談起跟雅子準備結婚的那名青年,竟然如此殘忍。
但事實上,這名自稱「宮崎」的青年,其殘忍程度要遠遠超過榮藏的想像。
警方為了確認恭子的傷勢,以便於收集證據,利用「故意傷害」的罪名來迅速逮捕宮崎,於是要求恭子將鞋襪脫下,來看看她說的「拔掉腳指甲」是否是真實的。恭子照辦了,當她脫掉襪子的那一刻,屋裡的每一個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恭子的雙腳的十個指甲全被拔掉,血肉模糊的腳趾前端,只殘留著薄薄的一層薄膜。順著褲腿往上,小腿的前側,皮膚和骨頭靠得最近的部分,滿滿的都是青紫色的瘀傷,以及高低不平的腫脹。恭子的筆錄中,寫到:
「宮崎命令我(恭子)跪在浴缸邊上,小腿要直接硌在浴缸上,不許用手撐著。一旦滑下來,就必須接受懲罰:自己用木刀打小腿。這也是避免我逃走的方法。」
看到這些,榮藏對宮崎殺害了自己兒子清志的事情,已經深信不疑了。為了進一步核實恭子的筆錄,同時對恭子這名重要證人進行保護,警方對恭子的傷勢進行了處理之後,要求恭子暫時先住在警察局裡。於是榮藏回家為恭子取來了洗漱用具和睡衣,安頓好恭子後,便獨自開車回家。
就在此時,宮崎果不其然,出現在了榮藏的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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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藏回到家中,覺得氣氛有些異常:門口有一雙男人的皮鞋。走進客廳,宮崎和壽子正坐在桌前,相對無言。宮崎見榮藏回來了,還是擺出一副好青年的樣子,對他說:
「請問恭子是不是跑回來了?她前幾天深夜跑出去找不良少年們,我和森女士在外面找了她很久,才在公園裡見到了她。把她帶回家後,她跟我們大吵了一架,昨天夜裡又不辭而別了。我們都很著急,這件事如果要是讓清志社長知道了,恐怕又要揍恭子了。」
儘管剛剛目睹了宮崎對孫女的暴行,而且也得知兒子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殺害,但畢竟是經歷過歲月洗禮的老人,明白自己如果此時跟宮崎當面對峙,在體力上沒有任何優勢,恐怕還會跟老伴一起被宮崎所害,所以榮藏沒有在情緒上顯現出任何的波動。他平靜地對宮崎說:
「恭子確實是早上跑回來了一趟。但是回來不久後,就說要去找朋友玩,大概中午的時候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走的時候也沒說清楚去找誰玩,我跟她奶奶也在著急呢。」
宮崎看到榮藏不緊不慢的樣子,心裡也就踏實了一半,因為他最怕的就是恭子把他的所作所為告訴外人,甚至是報警。既然榮藏沒有什麼憤怒的樣子,估計是應該還不知情,於是他悄悄將藏在桌子下面,手中握住的匕首,收回了自己的褲兜中。
「既然這樣,恐怕今天我也沒法把恭子帶回家了吧。雖然清志社長將照顧恭子的重任委託給了我,但畢竟恭子已經17歲了,離之前與社長說好的照顧她到18歲的約定,也差不了幾個月了。我看不如這樣,今天我們做個了斷好了。」宮崎對榮藏和壽子說到。
「你的意思是?」榮藏警惕地問宮崎。
「之前我一直不敢跟您說,其實,恭子她喜歡上我了。」宮崎大言不慚地說,「儘管我是她的監護人,受她父親的委託來照顧她。但大概是我自己比較優秀的緣故,與恭子朝夕相處,讓她越來越迷戀我。說實話,我自己也很困擾這件事,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接受恭子對我的感情。您知道,畢竟我心裡只有您的女兒雅子一個人。」
榮藏強忍怒火,冷眼看著宮崎表演著他的獨角戲。
「如果榮藏先生能夠同意的話,我希望能夠藉此機會,正式結束照顧恭子的責任。我會寫一個書面說明,由您和我簽字,正式將恭子的撫養權轉讓給您,您看可以嗎?」
榮藏知道事情不會像宮崎說得那麼簡單,於是發問:「條件是什麼?」
「條件也很簡單,清志社長在將恭子委託給我的時候,附加的條件是每月給恭子提供25萬日元的撫養費,等到她18歲的時候,清志社長會將所有的撫養費一筆付清。我從恭子10歲起就接手照顧她,到今天為止是7年零7個月,按照每月25萬日元計算,一共是91個月,2275萬日元(約140萬元人民幣)。您看什麼時候能夠付清這筆錢?」
面對獅子大張口的宮崎,即使明知這是敲詐,榮藏也沒有顯出任何的憤怒。他對宮崎說:
「事關重大,這件事我還要跟壽子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今天恭子回來的話,我們會馬上通知你的,你看今天是不是就先到此為止?」
宮崎顯然還不想善罷甘休,他再次提出要找到恭子,讓恭子親筆寫下「同意與宮崎斷絕關係」的證明,才能放心離去。無奈之下,榮藏當著宮崎的面撥打了恭子的手機,然而電話並沒有打通 —— 宮崎不知道,榮藏與警方早就商量好,這段時間家裡只會通過警察局的座機與恭子聯繫,恭子所有的手機來電都拒絕接聽。看到榮藏也確實聯繫不上恭子,宮崎只得作罷,告別離去。
第二天的3月6日,早晨6點,榮藏家的門鈴響了起來。站在門外的是之前出現在宮崎車上的森女士。森女士對榮藏夫婦介紹了自己,說自己被宮崎委託,前來取走恭子的行李和衣物。儘管榮藏說讓森趕快離開,但她堅持說如果不拿走恭子的東西的話,自己就跪在門前不走。於是壽子轉身進屋去收拾恭子的衣物,將她的東西都裝在了一個旅行袋裡,拿給了森。
本以為森會拿了東西就走的榮藏夫婦,卻發現森打開了旅行袋,當著他們的面開始一樣一樣清點恭子的衣物 —— 事後想起來,自稱是「森」的這個女人,顯然對恭子的每樣東西都爛熟於胸。她堅持要帶走恭子的一切東西,顯然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森翻過了手提袋裡的所有衣物,沉默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到:「不對!!少了一件睡衣!!衣服上有小熊圖案的睡衣找不到了!!」
榮藏此時才想起來,森所提到的這身睡衣,已經被他們送到了住在警察局的恭子那裡。急中生智的壽子連忙說:「那身睡衣已經送給親戚家的小孩了。」
然而森的情緒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她依然大喊大叫地嚷著「把那套睡衣還給我!!找不到是不可能的!!宮崎先生的命令是找到睡衣!!」沒過多久,宮崎也出現了。他不但沒有去阻攔近乎癲狂的森,反而同樣逼迫著榮藏和壽子交出那套睡衣。時近中午,接到了宮崎電話的雅子也趕到了榮藏家裡。看到之前一直溫文爾雅的宮崎先生突然變得凶神惡煞一般,雅子似乎也覺察到了有些不對勁。
在門大吵大鬧是非常有失體面的一種行為,但榮藏和壽子夫婦橫下一條心,堅決不讓宮崎和森兩個人進門。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榮藏夫婦畢竟已經是70歲的高齡,體力漸漸支持不住。趁著宮崎跟榮藏在拚命爭論的時候,森一頭衝進了榮藏家的房門,這讓老夫婦都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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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屋中的森,二話不說直接跑上了二樓,直奔恭子的卧室。儘管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榮藏家,但熟門熟路的樣子也讓榮藏十分不解。事後想起來,這一定是宮崎他們對恭子嚴加審問後,恭子告訴他們的。
森進入恭子的屋子,一把拉開了衣櫥的門。原本以為恭子會藏在這裡的她,看到壁櫥里並沒有恭子的身影,顯得有些失望。即使如此,她還是把恭子衣櫥里的衣服都翻了出來。此時榮藏夫婦、雅子和宮崎也追到了屋裡。看著宮崎和森在家裡翻箱倒櫃,榮藏夫婦也無力阻止,雅子此時也皺緊了眉頭。
就在宮崎和森兩個人在榮藏家裡胡作非為的時候,附近突然傳來了警車的警報聲。聽到這個聲音,宮崎立刻站起來,對森說:「今天就找到這裡吧,咱們走。」說完就丟下了癱坐在屋裡的榮藏一家,急匆匆地從大門跑了出去。
警車開到了榮藏家附近,兩名年輕的警察走下了車 —— 鄰居聽到了榮藏家門前的爭吵,於是便報了警。警察們到來的時候,宮崎和森早已沒了蹤影。他們跟榮藏簡單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後,也匆匆告辭。榮藏讓壽子、雅子在桌邊坐下,對她們說:
「清志恐怕已經被宮崎殺掉了。剛才我在警察局裡,看到恭子被宮崎他們折磨得不成樣子,腳上的指甲都被剝掉了,看著真的讓人心疼。
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警察把宮崎繩之以法,找到清志的下落。咱們不能輕舉妄動,不然的話宮崎隨時可能人間蒸發,清志無論是死是活,咱們都再也找不到兒子了。
一定要忍耐!哪怕拼上我這條老命,也要讓這件事真相大白!」
壽子聽到兒子可能被殺的消息,立刻捂住臉開始哭了起來。雅子儘管之前在與宮崎交往,但目睹了宮崎今天的瘋狂行為,聯想到宮崎之前那些誇大其詞的電話,也對宮崎的真正身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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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前一天在榮藏家大吵大鬧,第二天一早,3月7日上午9點,宮崎還是撥通了榮藏家的電話。
「榮藏先生,早上好。昨天真的不好意思,因為我怕被清志社長責備,一時心急,在您家裡發生了一些不快,希望您能諒解。我打電話來是想跟您繼續商談一下,之前咱們說好的恭子的撫養權的問題。」
「宮崎先生,你請說,我在聽。」榮藏冷冷地說到。
「是這樣,既然您當天已經答應可以接手恭子的撫養權,而且也願意先替清志社長支付之前欠下的撫養費。我這邊已經起草好了撫養權轉讓的相關文件,隨時可以拿給您。作為交換條件,您看是否可以先支付一部分撫養金,作為保證呢?」
貪心的狐狸上鉤了,榮藏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宮崎先生,沒問題,我願意付款。但是因為你要求的2200萬現金實在太多,我一時準備不出來。現在家裡有500萬現金,這個可以當面就交給你。正好今天恭子也回家來了,現在正在樓上睡覺,你看如果方便的話,是不是能過來一趟,咱們三個人一起面對面地,把事情說清楚呢?」
「太好了榮藏先生,我們馬上就來。」說罷,宮崎便掛上了電話,帶上森一起急匆匆地出門了。
而榮藏這邊,其實有滿滿一屋子荷槍實彈的刑警,在等待著宮崎的上鉤。經過這兩天對恭子的詢問,儘管警方仍然對恭子的證詞內容存在著很多疑問,但從初步的戶籍記錄、案件卷宗等對照結果來看,「宮崎」這個人,應當與多起詐騙、失蹤、情殺有著重大關聯。於是福岡縣警方特意成立了特別行動組,從3月6日夜間就悄悄進駐了榮藏的家裡。
剛才宮崎與榮藏的對話,其實都在警方的監聽之中:榮藏的所有回答,都是按照警方給出的提示進行的。
與此同時,大約20名便衣警察也已經埋伏在了榮藏家的周圍,甚至連鄰居家中都有警員在待機。布下天羅地網,只待宮崎來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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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小時以後,宮崎和森坐著計程車,來到了榮藏家門前。100米外的一間空置三層公寓樓里,兩名警察帶著恭子,用高倍望遠鏡遠遠地監視著榮藏家門前往來的人影。看到疑似是宮崎一行的身影,警察馬上叫恭子來確認。
「沒錯,就是叔叔和阿姨。」
收到了恭子的確認,公寓樓中的警官用無線步話機向現場發出了指令:
「等目標進入屋中,立即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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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大搖大擺地走進屋裡,將一摞文件摔在桌面上,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榮藏先生,起草這些文件也是很辛苦的,你得給我增加一些酬勞才行...」
話音未落,埋伏在洗手間和廚房的刑警們一擁而上,將宮崎直接按倒在地面,用手銬反銬了起來。森此時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也馬上被刑警們從身後捉住兩隻胳膊控制住。
「以非法監禁,非法入侵家宅,以及故意傷害的嫌疑,對你們實行拘捕!」刑警們對宮崎和森宣布到。
森此時深深地低下了頭,一言不發。而宮崎則拚命反抗著,大喊「你們有到逮捕證嗎!?我要看逮捕證!!你們這是違法的逮捕!!」
「戲演到這裡,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吧?松永太先生。」一名老練的刑警冷冷地用逮捕證拍了拍「宮崎」的臉,用嘲笑般的口氣對他說。
聽到「松永太」這個名字,「宮崎」立刻變得沉默起來。他和「森」兩個人,就這樣正式被警方逮捕。
儘管惡人被警方逮捕,但是榮藏和壽子兩個人還是一頭謎團:這個叫做「宮崎」的男人,到底是誰?「松永太」這個名字是怎麼回事?而自稱「森」的女人,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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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讓大家知道(一部分)真相了。
「宮崎」是這個叫做松永太的男人的化名。在他和服部榮藏、清志、恭子這個家族交往的時候,他一直都自稱為「宮崎良男」。即便是被他監禁了7年之久的恭子,也對他的真名一無所知。
「森」是他為他的同夥,緒方純子起的一個化名。同樣,恭子也只知道她叫做「森阿姨」。
松永太和緒方純子,自1992年起便在各地以化名流動作案;每到一個地方,他們兩人便會使用新的名字,兩人的關係也會根據需要,成為情人、夫妻、上下級甚至是兄妹。在2002年落網之前,他們兩人所經歷的,遠遠超過常人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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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脫軌的命運
松永太和緒方純子的故事,也許要從1980年講起。
1980年,松永太和緒方純子18歲,兩個人從福岡縣久留米市的同一所高中畢業,但是不同班。他們兩人的關係,也僅僅是個臉熟而已。
松永家是在當地製作榻榻米的一間小作坊,家境中等。松永太從小就是班裡的活躍分子,學習成績不錯,而且擅長運動,為人開朗,但是有些過於喜歡錶現自己。高中畢業後,他沒有考上大學,而是在家裡閑散了下來。
也許是從小自命不凡的緣故,松永太對父親的榻榻米生意完全沒有興趣,他所夢想的是成為世界一流大企業的掌門人,呼風喚雨。也許是在這樣的動機驅使下,他開始有意地接近緒方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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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方純子的家境,要比松永太高出許多。
緒方家是久留米市安武町的名門望族。緒方氏族的祖上是武士階層,而緒方純子一家正是緒方氏族的本家,在這個村子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純子的祖父是村長兼縣議員,伯父和叔叔中有大學教授、律師、企業家;父親緒方譽,是地方農業協作會的理事。在這樣一個平靜的村莊里,緒方家的家教是出了名的嚴格。
緒方家有兩個女兒,純子是長女,理惠子是次女。純子嫻靜乖巧,理惠子則有些叛逆。因為膝下沒有男丁的緣故,緒方家的家業,需要通過招個入贅女婿來完成。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松永太開始了對緒方純子的追求。
18歲從高中畢業後,緒方純子進入了福岡市的一所短期大學(高職),就讀幼兒師範專業。大一那一年的暑假,緒方純子接到了一個男人的電話。
「是純子嗎?我是松永太,你的高中同學。上學的時候我欠了你50日元,一直沒還給你。你看見個面如何?」
緒方純子對松永太這個名字並不是很熟悉,也記不起來曾經借給過他錢,但是在松永太熱情的邀請下,只好答應在家附近的咖啡館見個面。
松永太當時其實是無業狀態,但為了讓緒方純子對他刮目相看,於是便聲稱自己繼承了父親的榻榻米事業,並且將公司改造成為了「國際化、現代化」的大企業,時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談生意。他將號稱是自己的高檔皇冠(其實是父親的)停在咖啡店門前,對等在那裡的緒方純子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其實,我是在無意間翻看畢業紀念冊,突然看到了你照片,就再也移不開我的目光了。不知不覺,就撥通了你的電話。」松永太溫柔又靦腆地對緒方純子說,
「其實你並不是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大美女,但有一種樸素善良的感覺,正是我喜歡的類型。」
面對松永太這樣直接且突然的表白,從小循規蹈矩的緒方純子並沒有被他所打動,反而是提高了戒備心。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因為緒方純子不想久留的緣故,便彼此匆匆告別分開了。這以後,松永太也沒有糾纏過緒方純子。
就在這件事漸漸淡出純子的記憶的時候,時隔一年,松永太再次撥通了緒方純子的電話。
「純子,你最近還好嗎?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聊聊,咱們還是咖啡館見吧。」
純子再次如約來到了咖啡館,兩個人聊了幾句,松永太堅持要帶緒方純子去吃西餐,於是沒有辦法,純子坐上了松永太的車,兩個人向城裡駛去。
在西餐館裡喝過幾杯紅酒後,松永太滿臉愁容,對緒方純子說:
「其實,家裡在逼著我跟另一個女人結婚。」松永太見純子沒什麼反應,便接著說:
「上次咱們兩個見面之後,我一直不能忘記你。在那之後不久,我就遇上了一個跟你非常像的女孩子,於是就跟她交往了。這一年來,我們的感情發展得還算不錯,我對她非常好,但是總感覺欠缺了一些什麼。上個月的時候,她跟我說懷孕了,並且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了我的家人。於是家裡面就天天催促著我跟她結婚。但是,在結婚之前,我還是想跟你坦白,我心裡其實一直都有你。」
松永的這種行為,大概是想要激起緒方純子的嫉妒心,同時也想用「真情告白」的方式來感動純子。然而純子並沒有輕易上當:她好言安慰了松永,並且勸他「跟那個女孩好好過,既然她這麼愛你,你就不應該辜負她」。松永準備好的這番台詞,顯然根本沒有起到作用。
「對了,我家的門禁是晚上10點,你得送我回家了。」緒方純子看了一眼手錶,對松永太說。
看到對純子的攻勢毫無效果,松永冷冷地立刻叫侍者結賬,帶著純子上了車。他將車開到了緒方家的大門前,停住車子,突然撲向了緒方純子,強吻了她。這種舉動自然遭到了緒方純子的激烈抵抗。緒方純子打開車門慌忙跑回了家,而自討無趣的松永太,就再次進入了沉默期。
如果松永太和緒方純子的事情到此結束,也許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了。然而,命運之輪的轉動,還是將這兩個人,以及跟他們相關的所有人,都推向了不幸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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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與緒方純子見面之後不久,松永太同意接手了父親的榻榻米事業。
第二年,松永太將家裡的「松永榻榻米商店」進行了註冊變更,改名為「世界保健睡眠集團」。將父親一代的老員工全部遣散之後,他將家中的榻榻米工場拆除,在原址上蓋起了一幢三層辦公樓:一層是自己家的住宅,二層是辦公室和產品展示區,三層是社長辦公室和秘書室,地下是倉庫。之後,他便開始了販賣「保健床墊」的生意。
與那些充斥在我們身邊各個小區里的「活性富氧鹼性水」「玉石磁療枕套」「活火山岩按摩床墊」「納米高科技黃金去皺棒」一樣,松永太所販賣的床墊,也套上了各種時尚的科技名詞,但本質上只是普普通通的床墊而已。儘管如此,他製作了許多神乎其神的宣傳材料之後,便開始招兵買馬,讓銷售人員挨家挨戶上門推銷。
同時也是在這期間,松永太與自己的女友結婚 —— 女朋友其實並沒有懷孕,一切都是松永太編造出來企圖感動緒方純子的說辭。
松永太對於手下的銷售人員的「培訓」,已經開始顯露出他惡魔般的本性。
隨著老員工的遣散,松永太招聘進來的員工,大多數都是20出頭的年輕人,甚至有很多都是初中、高中輟學的孩子。他將這些新員工集中在一起,宣布了幾條紀律:
1. 社長的指示就是行動的準則,任何人不許違反,否則就要受到懲罰;
2. 工作期間一律住在公司里,每周休假一天;
3. 每天早上7點要參加公司的集體早操,之後列隊喊出公司的經營口號;如果缺席或者喊口號聲音小,就要受到懲罰;
4. 每個月進行一次業績評比,成績最差的三個人要做檢討,大家討論是否通過;如果未能通過大家的討論,就要受到懲罰;
5. 任何人的辭職,都需要全體員工的同意;如果擅自離職,會接受最嚴格的懲罰;
6. 每次外出銷售時必須三人一組,回來後分別彙報各自的行為和言論,如果有散發對公司不利言論的,需要接受懲罰;
7. 在公司時禁止撥打私人電話,如有違反,嚴厲處罰;
8. 任何揭發他人違反規定的行為,都會收到鼓勵和獎金。
可以看出,松永太的這些做法其實目的有三:第一,要求自己的絕對權威和控制力;第二,要求員工切斷與他們原本生活的聯繫;第三,刺激員工彼此監督,彼此告密。
這些員工入職之後,在高額銷售提成的刺激下(50%歸個人),都非常努力地去推銷床墊,然而銷售效果卻不太理想 —— 床墊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低消耗品。為了避免遭到懲罰,於是大多數員工都紛紛開始向自己的家人、親戚、朋友推銷。但是,松永太給床墊的定價非常之高(100萬日元一塊,約合6萬元人民幣),所以銷售狀況仍然很難有長進。
另一方面,松永太也在積極挑撥員工間的對立關係,打擊員工中具有領袖氣質的人物,以此來增加自己的絕對權威。他最初採取的懲罰,只是做俯卧撐、不許吃飯、站著睡覺這一套,但因為員工們的銷售業績都很差勁,於是他認為這樣的懲罰「無法激發員工的潛能」。不久之後,他偶然發現一名員工被漏電的電線電到後,痛苦不堪的樣子,於是便讓手下人開始「研製電擊設備」。
所謂的電擊設備,其實只是一段有著插頭的電線。松永授意手下的員工將電線剝開,分成兩股,各露出大約一米長的導線;然後將導線一圈圈纏在受懲罰的員工的雙手手腕上,將插頭插入電源,便實現了「電擊刺激」。
由於電擊的強度實在太大,而且導線被纏繞在手腕上,無法掙脫,所以經過電擊之後,大多數員工的手腕都會被導線勒得鮮血淋漓。但無論如何,這樣殘忍的體罰措施,真的讓員工們開始了「拚命工作」。為了能夠將床墊銷售出去,這些員工想出了「分期付款」的主意:銷售的時候用「請您試用」的名義,將床墊半強制地運到客戶家裡,並且不收取任何費用;一個月之後,這些員工會再次上門,要求收回床墊。但如果客戶真的試用了這個床墊,或者哪怕只是包裝被打開,那麼這群員工便會要求客戶支付「折舊費」:每天1萬日元。
面對這種幾乎是敲詐的銷售方法,當時的日本並無相應的法律予以禁止,所以即使是客戶報警,這群員工也可以有恃無恐地向警方出示有著客戶簽字的「試用協議」,繼續向客戶勒索錢財。如果客戶忍氣吞聲支付了這筆錢,那麼他們便拿床墊走人;但如果客戶拿不出這筆錢,那麼下場就會更慘。
看到客戶真的拿不出這筆錢的時候,松永太會親自出面。每次他到了客戶家裡的時候,會首先痛罵一頓手下的員工:「怎麼能夠把我們最尊敬的客戶嚇成這個樣子?!你們這些傢伙知道怎麼尊重人嗎?!」然後他會命令全體員工給客戶跪下賠罪,保證不再繼續騷擾客戶。
就在客戶以為事情就此結束,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松永太便會開始向客戶傾訴自己的苦衷,抱怨東西不好賣,還經常被人家佔便宜不歸還試用的床墊,公司里的員工們也沒錢發工資等等。說完這些,他會將早已準備好的「分期購買協議」拿出來,跟客戶說:「如果您拿不出這筆錢來也沒問題,我們跟銀行有合作,可以給您提供低息分期付款。利息只有1%,您看在我大老遠跑過來的面子上,可不可以給個面子呢?」
聽到1%的利息,其實很多客戶都會鬆了一口氣,不仔細看便簽署協議,將眼前這群凶神惡煞請走。然而,1%的利息並不是年息,而是日息...
儘管1%的數字看起來不大,但是以日息1%計算的話,只要每72天,欠下的金額便會翻一倍。松永太拿給這些客戶簽署的「分期付款協議」,其實都是一年期的。也就是說,最初100萬的床墊,如果客戶簽署了這個分期付款協議,那麼一年之內連本帶息就需要支付3200萬。
而大家可別忘了,這些買床墊的客戶,其實大多數是松永太員工的家人、親戚、朋友。這樣一來,松永太的員工們,便自然而然被身邊的人「絕緣」了。
利用欺詐銷售的手段,松永太獲得的不僅僅是金錢收入。因為公司的制度實在太缺乏人性,所以即便是要接受電擊的懲罰,但還是有很多人選擇了退出,或是偷偷逃跑。為了彌補人手不足的狀況,松永太開始命令員工們把那些交不出錢的客戶們綁架回公司里。松永太將這些人關在地下室的公司倉庫里,要求他們給家人打電話支付「贖金」。如果連家人也聯繫不上的人,松永太便會強制他們「入伙」,加入販賣床墊的隊伍。
根據後來松永太公司里的前員工回憶,松永太逐漸對電擊越來越痴迷,他經常一邊得意洋洋地給女孩打著電話,一邊用手勢指示手下的員工對懲罰對象進行電擊;有時候在電話里聊得起勁,忘記了發出停止電擊的手勢,通電的時間會長達10分鐘以上。而且,公司里所有的電擊,都需要在松永太的面前完成。
儘管電擊的痛苦非常大, 但是松永太命令所有接受電擊的人不許發出慘叫,否則就要延長電擊時間。就這樣,每天在這間「世界健康睡眠集團」的三層社長辦公室里,都不停地上演著電擊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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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真正成為了「青年企業家」的松永太,也開始有了更強的自信。他對緒方純子的追求,再次開始了。而這一次,他真正地將緒方一家人都推入了地獄。
1994年,松永太的欺詐銷售床墊生意開始有了起色 —— 因為使用了恐嚇、敲詐等手段,而且手下的員工也一個個都變成了唯自己命令是瞻的奴隸,松永太再一次撥通了緒方純子的電話。毫無疑問,他如此執拗地糾纏著緒方純子,盯上的只有緒方家的資產。
「好久沒見了,一起去開車兜風吧!秋天的景色真的是美極了。」松永太在電話里對緒方純子說。
純子此時剛剛跟上一任男朋友分手,想到去兜風散散心也不錯,於是她便欣然赴約。松永開著車,沿著海岸公路一路飛馳,不知不覺便開到了非常遠的地方。眼看天色漸晚,純子要求松永返程,松永也一一照辦。然而,當車子開到了臨鎮的地方,松永卻拐進了這個鎮子,將車停在了一間情人旅館的車庫裡。不由分說,他便拖著純子開了一間房,在客房裡強姦了純子。
純子遭到強姦後,哭著對松永太說:
「我連初吻都沒有過,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明明都結婚了!」
厚顏無恥的松永太對緒方純子回答道:
「因為我一直愛著你,想要得到你。都是我不好,我一時糊塗才做下了這樣的錯事。請你看在咱們多年的交情上,還有我對你的一片真心的情面上,不要告發我好嗎?」
說完,松永太聲淚俱下。
單純而簡單的緒方純子,剛剛遭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強姦,卻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悔過的樣子,心裡不由得產生了憐憫,於是她答應了松永不會聲張此事。在這一天夜裡10點,松永還是在門禁之前,將緒方純子送回了家。
這年的聖誕節,松永太邀請了緒方純子來自己的公司參觀。為了能夠在緒方純子面前好好表現,他提前命令公司員工將三層的社長辦公室,布置成了樂隊演齣劇場的樣子,並且讓員工們抓緊練習樂器,他自己擔任主唱。
聖誕夜當天,松永太的公司外面掛起來條幅,寫著「超人氣樂隊- Super Young松永組合 聖誕節特別演出!」,然而來到這裡參觀的居民寥寥無幾,舞台下面只是稀稀拉拉聚攏著幾名當地的年輕人。純子來到會場,松永和他的員工臨時組成的樂隊正在舞台上賣力地演出,松永的歌聲像是在嘶吼一般。在這裡,純子看到在舞台下面,站著一名肚子隆起的孕婦,那就是松永太的妻子。而她,也同時是純子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
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松永太選擇了這名與純子一起長大的女性做為自己的妻子。也許通過這樣的關係,松永太可以更加詳細地了解緒方純子吧。
純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覺得自己跟松永太的肉體關係,其實是在破壞松永家的家庭。然而,她也覺得松永對她的感情是真實的。一方面不想破壞松永的家庭,另一方面又不忍心傷害松永的感情,在這樣的兩難境地里,緒方純子默默地忍受著松永對她肉體上的要求,同時也不知道這段關係該如何結束。
松永太對緒方純子的控制,是通過肉體上的支配完成的。每周一次,他都會帶著緒方純子來到情人旅館幽會,並且有意當著她的面,給妻子打電話吵架。有幾次,松永在跟妻子吵完架後,便會一臉委屈地湊在純子的身邊,跟她說:「我真的不想繼續這樣的關係了。我要跟她離婚,跟你真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要我放棄現在的地位和身份也沒關係,如果能跟你在一起的話,即使讓我入贅你家,我也不會猶豫。」
就在緒方純子依然猶猶豫豫的這段時間裡,松永太和緒方純子在餐廳吃飯的樣子,被純子的叔父一家看到了,並且告訴純子的父母。而由於松永太的公司的惡行,在當地已經讓人小有耳聞,所以緒方譽和緒方靜美夫婦勃然大怒,讓女兒純子把松永太叫來,準備當面訓話,終止兩人的聯繫。
與此同時,緒方家也動用了自己的勢力,對松永太本人進行了調查。調查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原來松永太早在1年前,便已經開始通過私家偵探,開始調查起緒方家的家業來,甚至連純子母親娘家那邊的資產都成為了松永太的調查對象。
他究竟要幹什麼?這個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松永太無疑是準備將緒方家,甚至是與他家相關的家族的資產,都囊括到自己的手中。為了這個目的,松永太選擇了這個家族中最為薄弱的一個環節入手:緒方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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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樣棘手的對手正面碰撞,作為代代名門的緒方家本家的主人,緒方譽,他的勝算如何?松永太又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試圖瓦解這個原本和睦的家族?我們下一篇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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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18日,日本上映了由香川照之、竹內結子和西島秀俊主演的電影《Creepy 假冒的鄰居》(又譯《毛骨悚然》)。劇情中有很多與本案相似之處,雖然對於主犯的背景描寫以及犯罪動機幾乎沒有涉及到,而且控制手段的記錄也過於簡單,但在驚悚恐怖的氣氛的渲染方面,還是相當不錯的一部電影。對本案感興趣的讀者,不妨可以參考下。
如果一定要問《Creepy 假冒的鄰居》這部電影與本案有多大的相似度的話,我覺得大概是30%左右。
然後還有上一篇的評論中,很多朋友問到的「為什麼跟百度上搜到的案情區別這麼大?」的問題,我的解釋是這樣的:
一件同樣的罪案,如果我們用最終的結果去理解案情的話,那麼得到的結論將會缺乏大量的細節:罪犯的最終作案手段的形成;他為何選擇了在特定的作案地點採取了特定的作案方式;究竟是怎樣的遭遇使他走上了不可挽回的最後一段旅程;他在未成為罪犯之前,怎樣的經歷塑造了他的人格;社會的大環境,是如何將被害人和作案者推到了一起的.....所有的這些問題,如果全部從結果來逆推的話,我們永遠無法還原事情的真相。
然而不幸的是,網路環境里大量的犯罪事件的記錄,都是在用這樣的方法來解讀案件。為了讓案件增加可讀性,這些作者們並沒有用心去挖掘事情背後的真實,而是用大量殘忍的描寫,聳人聽聞的死狀,獵奇的筆觸來娛樂化這些不幸的案件。甚至不惜於用靈異、非自然現象、巫術等等神棍角度來讓這些事件變的更加「難以名狀」。
也許你看到MH370失事事件的家屬們,依靠通靈、千里眼、扶乩等等方式來證明「乘客們還活在另一個時空里」的事情,充滿了愚昧且可悲的情緒。但滿足於那些突出獵奇、靈異描寫的文章的讀者們,其實也同樣愚昧可悲。
所以我想嘗試,能夠用更加全面的信息,來試圖還原這些案件的本來面貌 —— 從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開始,從罪犯尚未染指犯罪開始,從被害人尚未陷入不幸開始,從水面下的冰山尚未浮出它的尖頂開始,讓大家明白這個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崩潰,直至徹底解體的過程。
這樣的做法會特別耗費精力和時間,但是值得:我在寫作的過程中,開始能夠嘗試著輪番變換立場,用事件中各個參與人的眼睛去看待發生的演變,站在他們的立場上去想「下一步我該怎麼辦」。所以如果你看到我所描寫的事件中,一些角色的行為會讓你覺得沒有僵硬或是突兀的感覺的話,那麼其實在那一時刻,我就是你看到的那個人,是我在替他思考,是我在替他說話。
謝謝大家的閱讀,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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