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靜默時刻的訊息》：人類本身就是模糊地生存著

昨日雨水時節，今日突兀大雪紛飛，此時更甚。東北大地還未蘇醒，萬物尚在等待春風，皚皚白雪卻以一幕始料不及的真實現場遮掩了我對春回大地的迫切渴望，也瞬間升騰出我對自然法則的深度懷疑。

人可以「居住在模糊狀態中」嗎？這是我的困惑，也是《來自靜默時刻的訊息》一書所探討的問題。「人類本身就是模糊地生存著」，此書藉助當代德國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托馬斯·迪曼德的話作了一句抽象的回答，「人類不顧及模糊狀態就會互相傷害」。此刻，窗外行人步履蹣跚，背影漸遠，風雪仍不停歇。而這靜默的景象，卻被我攝取成一張照片，化作神秘的訊息，與這現實世界建立某種聯繫，或者更多的是對多元化現實的某種回應，以試圖達到和諧共處。「具體的圖像總是指向圖像之外。」此書就這般表明態度。

克魯格（左）與里希特（右）

《來自靜默時刻的訊息》是一部把日常生活中的碎片糅合嫁接在一起並賦予集中關注的文本，由德國威尼斯金獅獎導演、文學大師亞歷山大·克魯格聯手藝術家格哈德·里希特跨界合著。在書中，克魯格講述了88個故事，里希特記錄了64張照片，但這些文字和圖像卻互不聯繫，而是展示出一條通往遠方的平行軌道，在進行彼此蒙太奇式的交流，讓讀者體會夾雜在軌道之間那些來自現實生活中極易被忽略的靜默時刻的「訊息」。

換句話說，克魯格和里希特聯合為我們打開了一條新通道，去發現歷史、關照現實，在微不足道的碎片中和一閃而過的景物里探尋潛在的價值，回歸到真實世界的本質。

毫無詩意之處的花朵

我們不曾精確地看見這個世界。無聊晃動著雙腿的孩子、旅館陽台上的山雀、沐浴著朝陽熟睡的狗、宏大的建築物、集體共生的城市、等待重建的廢墟、逐漸消失的光芒、被遺忘的展品，以及那些在歷史舞台上匆忙謝幕的人與物，我們都不曾打算記住，也不會去找合適的詞語用以描述。除去歷史，這些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偶然事件都被我們本能地分離出去，認為其是「毫無詩意之處的花朵」。

但「偶然就是落到我頭上的事物，是自然和萬物賦予我的饋贈。」克魯格說到。於是，書中的88個故事都沒有標題，甚至有的缺失了開頭和結尾，只截取零碎的片段，潛入到一種「偶然之覺」中，畢竟「感覺到未來的偶然事件，並不需要了解該偶然事件的因果關係」。不僅如此，書中的64張照片也屬於「業餘照」，談不上美感和品質。而在里希特看來，瞬間抓拍的「業餘照」比強調構圖的「藝術照」更具有生命力，讓人直達事物本質。的確，正是這些不經修飾的故事和照片讓我們在這個現實世界裡找到了普遍性和永恆性。更進一步講，這些靜默的時刻雖看似偶然，卻預示著某種命運，讓我們難以釋懷。

我們心中有這樣一座看不見的城市

究竟什麼是城市？城市是「文明社會中突如其來的進步」而產生的現代工程。從此，人類就聚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逐漸地，國家的財富蘊藏於高樓大廈中，貧民窟被強迫地推上了歷史的舞台，我們有些人也成為城裡的鄉巴佬。克魯格說，「這樣的進步是人性這根曲木沒有預料的，並且總是作為一種推動力量多次出現在我們的星球上。」而按照康德在《世界公民觀點之下的普遍歷史觀念》的話說，「人性這根曲木，絕然造不出任何筆直的東西。」於是，我們在倒塌大樹的橫截面上看到「未來城市的廢墟」的影子。這是否也是偶然事件？

曾經，我們如饑似渴地想念城市，在狹小的公共生活空間互相殘殺，也像失去了土地的支柱逆著地面生長，可是到最後發現我們甚至不如一百公斤的魚更有價值。「人們看不見深淵起於何處，因為那裡瀰漫著無邊無際的誘人水霧。」而城市就是這一座淺淺的蓄水湖，引誘我們靠近，卻又潛藏著危險，讓我們不敢走進。「但是，當您看見一個城市如何被炸彈摧毀，儘管您不曾去過這個城市，這個城市裡也沒有屬於您的東西，您仍然會感到悲哀。於是您在自己的這一反應中發現，我們心中有這樣一座看不見的城市。」是的，我們內心背負的城市是不可見的，愛恨交織，進退兩難。可當城市淪落時，我們卻看見了它。

在精神領域要嚴格算賬

克魯格的文字和里希特的圖像，不是現實世界在靜默時刻所簡單傳達出來的訊息。他們並不想成為敘述者，而是想通過敘事讓對象本身成為敘述者，並為我們提供一個觀察世界的視角。實際上，我們也是「毫無詩意之處的花朵」，也是偶然事件中的存在。而當接收到這「來自靜默時刻的訊息」時，我們才會切身體會到「人類本身就是模糊地生存著」。

今天，我們抹去隱藏宗教上的映射，也不保留政治上的比喻。今天，我們只來閱讀和觀看這處在靜默時刻的事物。如果它們被集體遺忘，那倖存的事物將成為標本，那我們也將在現實世界中遺失，無從挽救，無法彌補。「是時候收集和評估這些碎片了」，這樣我們就有根據有理由相信人類可以成為世界公民，既讓城市寬容，又贏得自由。「一旦消息中斷，人通過感官感受到的一切就喪失了集體韻律。間接的體驗，是遠方的圖景，虛幻失真。」而我們手中牢牢抓住的依靠僅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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