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情人節特供:夜雨亭
我是一個殺手。
今晚,我要去殺一個妖女。
這個妖女乃魔教郡主。據傳她正在趕往東城夜雨亭,和正道擎首雲洛溪相會。然後他們打算拋下武林紛爭,私奔。
雲公子的師父第一個不同意。根正苗紅的徒弟丟下未來的掌門一職不說,還跟著敵國女特務跑了,這讓他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所以他聯繫了我們組織的老闆,讓他派人把那個妖女做了。
老闆把任務派給了我。臨行前,他提醒我道:那個妖女善於言辭,長於易容,機敏狡猾,很難對付。你記住,到時候不要讓她說話,一刀把她宰了,萬事大吉。
我說:哦。
1.
妖女和雲洛溪相約在辰時相聚,也就是次日清晨。為了踩點,我提前半天就走到了夜雨亭,卻發現亭子里已經坐了一個人。
我看了一下天上的月亮,現在應該是子時。半夜一個人坐在亭子里,肯定有古怪。
我走進亭子一看,發現亭子里坐著的是一名男子。
男子白衣白袍,神色淡然。江湖傳言云洛溪武功高強,劍術超絕,從男子這副神姿來看,他可能就是雲公子。
看到我到來,男子微微一笑:「深夜相逢,不知這位兄台有何貴幹?」
你是雲洛溪?我隨口問道。
他點了點頭。
見他承認自己的身份,我不禁暗叫倒霉。本想埋伏在亭子里佔個先機,想不到雲洛溪會先到一步。現在調頭就走會惹他懷疑,只能幹脆將計就計,裝成路人了。
雲洛溪說:敢問公子名諱?
我說:不告訴你。
他說:請坐。
我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不遠處的小路。
雲洛溪的身上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讓我心緒不寧。他撣了撣袖子上的露水:兄台可是來殺那魔教郡主的?
我心裡驚訝:我明明一句話都沒說,他竟然能猜的這麼准。不過我嘴上卻沒有承認,畢竟他和那妖女不清不白,要是我現在點頭,他肯定會拔劍阻止我,那豈不是浪費我的體力?
我打算靜靜地坐著,等那妖女出現。然後趁著兩人相見時鬆懈的時刻,一刀斷了那妖女的咽喉。
雲洛溪又說話了:兄台一進亭子,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可見兄台知曉我和郡主在此相會之事。
雲洛溪說:正邪勢不兩立。我和郡主見面,定會引起一陣騷亂。一般人避之不及,你卻反其道而行之,所以雲某猜測,你是為殺人而來。
我沒有回應他。雲洛溪說:如果你打算殺那個魔教郡主,那你可要好好保護我。
我終於忍不住了:啥?
雲公子說:我要和郡主私奔,這件事正邪兩派都不答應。正派中第一個不答應的是我師父,魔教中第一個不答應的自然是教主。我師父會派人來殺郡主,教主自然也會派人來殺我。
我說:有道理。
雲公子:所以假如你是我師父派來殺郡主的,那你可要保護好我。要是我死了,那妖女還會來嗎?
我說:沒毛病。可是我不是來殺郡主的。
正說著,第一個殺手來了。
2.
不遠處的小路上走來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他背著一把長刀,臉頰上僅露出的兩隻眼睛放著精光。
男子腳下生風,片刻就到了亭外。他看著亭中竟然坐著兩個男人,有些驚訝:你們誰是雲洛溪?
雲公子點了點頭。
男子的聲音中帶著狠勁:我們教主要你的腦袋!
他伸手拔刀,一道亮光剎那間朝著雲洛溪砍去。
我自然是不會動的。但問題是,雲洛溪也沒動。
男子的刀法雖然不強,但是雲公子若是不躲閃,縱然他武功高強,腦袋畢竟還是肉長的,一刀下去難免削成兩端。
我突然想起雲公子剛才說的話,嚇了一跳。雲洛溪若是現在死了,那我的任務也完不成了。
我只好拔刀,把男子的刀格開。
一不小心砍太用力了,把對方拿刀的手也砍掉了。
男子大叫一聲,抱著斷腕跌倒在地上。雲公子拍了拍手說:好厲害的刀法。
我問他:你為何不躲?
他說:看來你真是來殺郡主的。
那個殺手在上滾了好幾圈,總算是哆哆嗦嗦地爬了起來。雲公子把他的刀丟給他:回去跟你們教主說,郡主跟我走了,不會回來了,讓他老人家趁早死心吧。
男人連滾帶爬地走了。我問雲洛溪:不殺了他?他可是魔教的人。
那也是人。雲洛溪嘆了口氣:而且你廢了他的作案工具,他可能會考慮重新做人。
我收了刀:都說雲公子宅心仁厚,看來傳言不虛。
雲洛溪:但是仁慈者做不了領導。
我說:難怪你不想回去執掌師門。
雲洛溪:好了,關於我的談論暫告一段落吧,公平起見,現在我們來談談你。
雲洛溪說:兄台的刀法剛猛雄渾,有進無退,實在是厲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沒有談過戀愛吧?
我說:雲公子你白衣白袍,早飯是不是喜歡喝粥?
雲洛溪:衣服和喝粥有關係嗎?
我說:那我的刀法和我談沒談戀愛又有啥關係?
雲公子笑了起來:有關係的。談過戀愛的人,心態會有變化。就算只愛過一次,也很難再一往無前了。
我說:雲公子,那你愛過幾次?
雲洛溪指了指前方:打敗那個人,我就告訴你。
3.
又一個殺手走在了小路上。
同樣是男人,但是他的衣服卻比前一個考究了不少:青色的華服,配上雪白的狐裘,奢華非常。
他的神情輕鬆,看到我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眼神都沒有任何變化,讓人猜不透他的來意。
我一開始期望對方是我的同夥,這樣就不必動手了。但是轉念一下,如果他也來殺郡主,那麼豈不是只能和我一樣在亭子里乾等著。兩個人坐在亭子里已經夠礙事的了,更何況再來一個人,都能湊一桌鬥地主了。
好在男子表明了來意:我想找雲洛溪公子。
雲公子淡淡一笑:今天想找我的人可真多。這位兄台也想要雲某的腦袋嗎?
男子搖了搖頭:我只想和兩位玩一局鬥地主。
雲洛溪抬了抬眉毛:怎麼玩?
男子笑道:按照規矩玩。誰的牌大,誰就贏。不過,我是地主,所以我的牌比你們都多。
他說:我隨身佩戴的香囊裡帶有迷藥,能在一柱香內迷倒一頭大象。你們和我呆在一起越久,身體就會越疲軟。這是我的底牌。
他說:就在我方才講話的時候,我們都已經吸入迷藥了。
我提氣運勁,果然感到內力有所凝滯。
他說:你們最好不要亂動。動得越厲害,迷藥發作越快。
男子看到我們都不敢輕舉妄動,得意地笑了起來:那我就先出牌了。
他對雲洛溪說道:雲公子,你可知道郡主中毒了?
雲洛溪沒有說話。
男子說道:郡主為了偷跑出來見你,穿過了教主為了阻攔她而設下的毒蒺陣。現在她身中劇毒,只有教主能救她。你若真的疼惜她,愛她,就讓她回到教主的身邊。這樣她的性命才能得救。
雲洛溪說道:我知道。她早告訴我,我們若要相見,她必然要以身染毒。為了救她,我早已從鬼醫處討到了能解百毒的全蠱散,區區毒蒺陣,不可能阻隔我們。
男子有些驚訝:你和鬼醫不是有仇么?你殺了他那造孽太多的師弟,他竟然還會贈你解藥?
雲公子說:鬼醫性格古怪,喜好作弄他人。他讓我做他的僕人,供他做牛做馬,差遣一天,我答應了,他便給了我解藥。
男子說:堂堂雲公子,正道頂樑柱,名門大弟子,為了愛人甘做奴僕,雲洛溪,我小看了你的氣量。
男子說:不過,我還有牌。魔教不日就將發起對正道的攻擊,你若在正道,必然能作為領袖禦敵,而你若退隱江湖,正道群龍無首,必將遭受屠戮。為了兒女私情而罔顧大局,雲洛溪,希望你好生思量。
雲洛溪說道:郡主早就把魔教各處分舵的地址告訴我了,此外還有教主藏匿寶藏的幾處山脈,以及魔教總壇的秘密入口。如果魔教打算進攻正道,那就不要怪雲某釜底抽薪了。
男子倒退了一步,慘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江湖上人稱智勇雙全,文武無雙的雲洛溪,在下佩服。
男子說:不過,你們解不了我的迷毒,還是贏不了我。勝負尚未有定論。
雲洛溪搖了搖頭:你走到亭子里才布局,而我一天前就來到這裡了。不瞞你說,這裡的花草我都有挪動過,花香草氣混合上露珠,本是無毒的,但是再加上你那魔教功體……
男子微微吸氣,果然皺起了眉頭。他踉蹌了一步,竟然吐出一口鮮血。
男子看向雲公子,一臉震驚:你是……
雲洛溪:這是王炸。
男子慘然一笑:要不起。然後他一頭栽倒在地上。
4.
我走到男子的身邊,從他的兜里摸出了迷香的解藥。
雲洛溪臉色有些憔悴。我問他:你是擔心郡主的毒嗎?
雲洛溪搖了搖頭:我是擔心等下還有人來找麻煩。
我服下了解藥,調理了一下內息:郡主怎麼還沒來?不會是因為中毒而昏迷在半路了吧?
雲洛溪搖了搖頭:不會的,她一定會來。
我說:差點忘了,雲公子,你還沒回答我,你談過幾次戀愛?
雲洛溪:好幾次。
雲洛溪說道:不過,郡主給我的感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曾經,我確實對別人有過特殊的感情,但是能讓我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能讓我放棄一切在所不惜的,只有她。在我的一生中,我喜歡過幾個人,但是愛,只有她。
我說:被你說得這麼天花亂墜,我倒是對那個郡主好奇了。等她來了,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雲公子:可是,你不是來殺她的嗎?
我嚇了一跳,連忙繼續裝傻:我剛才說了,我不是來殺郡主的,我只是聽說你們二人在此相會,所以慕名來坐坐。
雲洛溪的神情稍微嚴肅了一些:你殺不了她的。
我問:為啥?
雲洛溪:你的刀法比不上我的劍法。
我問:憑啥?
雲洛溪:我剛才說了,你的刀法雖然你剛猛,但是只放不收,就好比五行八卦,只有陽,沒有陰,陰陽不調,難成氣候。
雲洛溪:等下我們可能要動手。為了公平起見,所以我現在給你輔導一下。
我說:刀法也好劍法也好,都是用來殺人的。既要殺人,哪裡有回頭的道理。
雲洛溪搖了搖頭:一往無前,雖然強大,但是容易受傷。一擊不中,死穴盡顯。這和戀愛是一個道理,太愛一個人,全身心投入,一旦對方背叛的話,你會被傷得很慘。
我說:反正我沒談過戀愛。
雲洛溪:所以你吃虧。
我說:雲公子,那你和郡主的戀愛是怎麼樣的?
雲洛溪說:我們三年前相識,一開始由於派系對立,還對著幹了半年。之後開始惺惺相惜,最終走到了一起。
我說:聽起來也挺普通的。
雲洛溪:我們的相戀,本身就是一件不普通的事情啦。一開始我們偷偷交往,日子還算是清閑,後來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江湖上頓時颳起了大風,我們只能被迫分開。
雲洛溪:不過我們依然約定,每過一個月,就在這夜雨亭相會。
我說:難怪你們會選擇這裡私奔。
雲洛溪:在我們約定後,起初的兩個月,我都沒有露面。
我有些驚訝:這是為何?
雲洛溪說:因為我懂得收和放。我怕郡主會背叛我,也不知道魔教對我到底有多大的敵意。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有多麼牢固,我要為我的心留一道屏障。
郡主呢?我問。
雲洛溪說:聽風聲說,郡主每個月都會來。
我搶答道:郡主一定沒談過戀愛。
雲洛溪搖了搖頭:不,她也曾愛過其他人。她機敏過人,自然也深知為人處事之道。
我問:那她為何不知收放,一往無前?
雲洛溪:因為她是傻瓜。
我敲了敲腦袋:雲公子,我有一個疑問。
雲洛溪:但說無妨。
我說:你說你對郡主有所保留,但是又說你對她的感覺最為特殊。你說談過戀愛的人再難一往無前,又說你願為了她而不顧一切,這裡面是不是存在著矛盾?
沒有矛盾。一個聲音從背後幽幽傳了出來:因為他不是雲公子。
5.
我和雲洛溪回過頭。
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男子朝我們走了過來。他留著絡腮鬍,還腆著大肚子,走路一搖一擺,看起來很可笑。
但是我和雲公子都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我皺緊了眉毛,把手按在刀上。看起來越是其貌不揚的人,越有可能隱藏著強大的實力。
雲洛溪看到對方的樣子,神色也微微變了。
中年人說話了:想不到你竟然玩這一手,實在是出乎我們的預料。
雲洛溪對我說道:這個人很厲害。我們一起上,可能還有一線希望。
中年人哈哈大笑:郡主,別鬧了,我不想跟你動手。
我大吃一驚:郡主?!
雲洛溪沉默了片刻:左護法好眼力。
中年人摸了摸鬍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自然騙不過我。
我看向雲洛溪。他把手按在臉上,揭下了一層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小巧精緻的面孔。
那分明是一張女孩的臉。
出發前老闆對我說的話從我的腦海里掠過:那個妖女善於言辭,長於易容,機敏狡猾,很難對付。
原來和我呆了半夜,跟我閑談的竟然不是雲洛溪,而是魔教郡主。
我和一個我想殺的人,坐著聊了半天。
回憶起之前相處的點滴,我恍然大悟。難怪面對敵人,雲洛溪從來都不動手。難怪我們被迷香纏身時,他竟能調配處克制魔教功法的毒藥。因為一動手,她就有可能會露陷。而身為魔教郡主,她對於魔教的毒藥和功法自然有不少的研究。
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何要化妝成雲洛溪?
郡主沒有回答。左護法笑道:自然是為了騙你。
左護法:郡主太愛那個男人了,以至於提前一日來到了夜雨亭等待。魔教的殺手不會殺她,化妝成雲洛溪,可以避免被像你一樣的正道高手追殺。
我說:胡說,她剛才就差點被魔教殺手削了。
郡主開口了。她的聲音也變回了女聲,溫柔動聽:那是因為還沒到關鍵時刻。如果真到逼命時刻,我自然會展露我的身份。
左護法:無論如何,這場鬧劇該收場了。郡主,跟我回去吧,你身上的毒還沒解呢。
郡主:我拒絕。
左護法猛地拍了拍肚子:胡鬧!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那個男人還沒來。如果他天亮之前沒有為你送來解藥,那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郡主搖了搖頭:他會來的。
左護法說:既然郡主不配合,那我只能得罪了。
郡主對我說道:你是不是想殺我。
對於眼前的局勢,我有些懵逼。但聽到郡主的一番話,我還是稍微理清了一些思緒。我想起來,我的目的是殺了這個妖女。
我點了點頭。郡主說道:想殺我,就要幹掉左護法。
我說:干。
左護法挺著肚子朝我沖了過來:不許傷害郡主!
我拔刀,朝著他的肚子砍去。
然後我就被一股罡風撞飛了,臉貼地摔在了泥巴里。
我捂著鼻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左護法摸了摸肚子:好猛的刀法,但是破不了我的獨門氣功。
我有些驚訝。魔教左護法,修鍊的竟然不是魔教功法。這樣郡主之前埋設的花木毒陣也對他沒有效果了。
左護法抓住了郡主的手:跟我回去吧,教主在家裡等你。
我連忙舉刀追了上去,又被一陣罡風彈飛。
左護法回過頭,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本來不想多生事端的。也罷,在這裡解決你算了。
他放開了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肚子鼓成了一個正圓形,伴隨著罡風朝我襲來。
但是左護法沒有撞到我。郡主擋在了我的身前,被肉球撞飛了。
她跌落在不遠處,口嘔鮮紅。她吃力地仰起頭,原本就沒有血色的面孔更加蒼白。
看著郡主保護我的行為,我很吃驚。畢竟我是一個要她命的人。
作為一個殺手,我從來沒有被人保護過。就好像郡主之前猜測的,作為一個男人,我從沒有談過戀愛。
但是現在,卻有人保護了我一次。即使我要殺她,她還是擋在了我的身前。
左護法惱羞成怒:郡主,你是不是瘋了?保護這小子做什麼?
郡主搖了搖頭:我沒有瘋。為了見到雲公子,我只能依靠他。
左護法笑了起來:這個小子不是我的對手。
我擦了擦被摔出來的鼻血:你妹。
郡主對我說道:記得我剛才跟你說過的話嗎?你要收放自如,刀法才能精進。
我擺了擺手:不懂。
我說:不過,郡主,為了雲公子,你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郡主點了點頭:有的。
我說:郡主,在雲公子之前,你應該愛過吧?
郡主:愛過。
我說:既然愛過,為什麼還一往無前?你不怕受傷嗎?
郡主:我之前說過了,因為我傻啊。
我笑了起來:你果然是一個奇女子。難怪雲公子會喜歡你,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魅力。
左護法見到我們竟然聊起了天,不禁嚷嚷了起來:你們竟然還有閑情聊天?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嗎?
他再次撅起肚子,朝我沖了過來。
我揮刀招架,頓時被一股強勁的內力撩飛。左護法雖然身材臃腫,但是身形似電,他快速地旋轉著身子,始終用腹部最堅硬的部分抵擋我的斬擊。
我的刀砍在他的氣功罩上,火花四濺。左護法雄渾的內勁隨著氣罩散逸而出,震得我虎口發麻。
如果是平時,我絕對不會退縮。我會繼續和他硬碰硬,直到我的刀被震飛,或者他的氣罩被斬裂。
但是看到倒在地上的郡主,她的話語從我的腦海中閃過,我的內心突然萌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無疑,這個魔教妖女是一個聰明的人。她能言善辯,精於算計。
但是現在,她卻倒在我的面前,做著一系列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我沒有愛過別人,所以無法理解為愛犯傻的行為。
但我的心中卻萌生了一股好奇。如同乾涸了數百年的沙丘突逢暴雨,彷彿枯敗了幾千哉的朽木偶遇甘霖,我突然很想了解一下這種感覺。
這是一種奇妙的境界。我彷彿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我的心開始思考之前從未思考的內容,我的刀開始揮出之前從未出現過的軌跡。
面對左護法的護身氣罩,我不再橫刀相向。我用刀身貼在了他的身體上,順著他的身軀一起旋轉。
身體的轉動卸去了他的衝擊,而趁著對方止住身形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肩胛部位的破綻。我抽刀砍出,原本雄渾的刀法在一瞬間內斂得猶如春雨般綿密。左護法連忙運氣阻擋,但這一次,我沒有被擊飛了,我的刀氣狠狠地貫入了肉球體內,將他反震得彈起數丈高。
左護法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他口吐鮮血,已然受了內傷。
我緩緩落地,有半響都沉浸在方才那一擊中,沒有回過神來。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意識到自己握刀的手已經被震得鮮血淋漓。
郡主看向我。她的眼中也充滿了驚奇:你進步了。
左護法躺在地上呻吟。我走上前,發現他並沒有遭受外傷。我不禁讚歎道:好厲害的氣功罩。就算砍中了罩門,也沒擦破你的皮。
左護法啐了口血:臭小子,刀法這麼橫,內臟都被你震裂了。
郡主支起身子,搖搖擺擺地走到左護法的身邊:您回去吧。我是不會死心的。
左護法一臉不甘:郡主,你真的會死。
郡主:如果我死了,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看向天空,天際開始泛出白光。約定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6.
我扶著郡主回到夜雨亭。四周安靜了下來,亭子里又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說:我要動手啦。
郡主:可不可以等一下,我好歹救過你的命。
郡主:你剛才也聽到了,我身中劇毒,命不久矣。如果雲公子辰時還沒有出現,不消你動手,我自然會死。
我說:萬一雲公子來了怎麼辦,我又打不過他。
郡主:你可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雲公子再快,也不能可能快過你這麼近的刀。
我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把刀架在了她白皙的脖頸上。
遠處,日出開始了。郡主抬起頭,望著遠方出神。
半個時辰過去了,沒有人再走上那條小路。
我說:雲公子好像不會來了。
郡主:他會來的。
又等了半個時辰。我看了看太陽的位置,辰時已經過去了好久了。
郡主閉上了眼睛,兩行淚珠划過了面頰。
我說:郡主,你失算了。
郡主:其實,我是知道的。
郡主說:我了解他。他很有戀愛經驗,雖然對我很好,但總是留有餘地。他知道怎樣把握好度量,小小翼翼地避免自己受傷。
郡主說:今天,他如果來了,他要付出很多。他要接受鬼醫的凌辱,他要拋棄師門和正道。如果他遭到我的背叛,那他將什麼也不剩下。
郡主說:而他不來,他的損失很小。也許我會被抓回去,和教主大吵一架。但我們依然可以偷偷跑出來私會,就和以前一樣。
我說:但他不知道,你會固執地呆在這裡,在這裡等他。如果他不出現,你會死。
我說:他最大的收穫,是得到你。他最大的損失,也不過是失去你。
郡主不再說話。
我說:郡主,你白死了。不對,你死在我手上,不算是白死的,我好歹還有一筆報酬。
郡主說:我知道他可能不會來。但我還是來了。
郡主說:我多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樣,全心全意,不顧一切地愛一次。可惜,他不傻。
太陽越升越高,溫和的日光掃進了亭子里。
郡主說:我當時說,他會為了我甘受鬼醫考驗,也會為了我放棄一切。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
郡主說:原來傻的,終歸只是我一個而已。
我說:你恨雲公子嗎?
郡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恨我自己。
她倒在我的懷中,我感到她軀體的溫度正在漸漸散去。
郡主說:告訴你一件事。
看著她蒼白而美麗的面孔,我突然有了一點期待。
郡主:我的身上擦了毒藥。你已經中毒了。
我大驚:你妹啊!
郡主:解藥在我腰上的錦囊里。
郡主說:本來我都想好了,如果他來了,他就能帶我走了。那時你中了魔教獨門的軟骨斷魂散,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攔不住我。
我吞下了解藥:但現在雲公子不會來了。
郡主說:你看到了,一往無前的人,會死。活下來的,都是懂得進退的人。
郡主說:你方才擊敗左護法的那一刀,順勢而動,算是懂得了進退。所以,你應該活下來。
我說:我好像有點懂了。
郡主:現在,你可以和雲公子一戰了。
郡主說:我救了你一命,還教了你一個大道理。作為回報,你幫我一個忙吧。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細微不可聞。我把頭附在她的唇邊,聆聽了她的遺言。
我說:好的。
7.
雲洛溪出現的時候,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他騎著一匹白馬,看起來神色匆匆。但我知道,這是一個巧妙的時間。他避開了最激烈的矛盾,現在,來收穫最保守的結局。
他見到我坐在亭子里,問道:這位兄台,可曾見到一位姑娘路過此處?
我說:魔教郡主?
他點了點頭。我說:死了。
他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來回移動,最後定格在我的佩刀上:是你做的?
我猶豫了一下:算是幫凶吧。
他從馬上跳了下來。我感到他的身上升起一股強烈的殺氣。但是馬上,那殺氣被強行壓抑了下去。
雲公子臉色鐵青:我師父派你來的?
我點了點頭。
雲公子拔出劍,又收回劍。
雲公子:滾吧。
我走過他的身邊:慫包。
雲公子生氣了。他面容英俊,但是怒意扭曲了他的臉頰:你說什麼?
我說:你如果真的愛過郡主,就應該殺了我,替她報仇。
雲公子:你再不走,我就要殺了。
我說:拔劍吧。
雲公子的劍又長又細。他長袖拋出,袖中射出一道銀光,彷彿是白練,又彷彿是閃電。
我也拔出了刀,刀劍相擊,擦出一片火花。
他被我的刀氣擊起,緩緩地飄開了幾丈,我一刀遞出,強橫的架勢有去無回。
雲公子明顯看出了我的破綻。他長劍輕轉,側身避開了我的那一刀。他知道我的刀絕對無法回頭,於是挺劍刺向了我的後背。
我知道,我的刀絕對無法回頭。但是,他這勝券在握一劍,同樣也是無法回頭的。我身形一頓,反手抽出了腰間的刀鞘,朝著他的手背砍去。
雲公子沒有料到我的這一招。一聲脆響,他的劍斷了,半截劍身被我的刀氣擊飛,飛到了一邊的草叢裡。
雲公子看著手中的半截劍,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雲公子:剛中帶柔,招中藏招。看似暴虎馮河,實則暗流洶湧。敢問閣下名諱。
我用刀指著他的臉:不告訴你。
雲公子的臉色有些難看:你要殺了我?
我說:是。
我把刀收回了鞘中:但不是現在。
我說:總有一天,我會來殺你。也許是明天,也是十年之後。
雲公子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那會讓你了解到,等待死去,和等待活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我走到他的白馬邊:這匹馬歸我了。
我說:對了,郡主臨死前說,有一首詩送給你。
我騎上馬,朝著小路的另一側而去。雲公子愣愣地站在我的身後,似乎還沒有從我方才的話語中回過神來。
路邊的花朵沾染著露珠,在晨曦下閃閃發光。朦朧中,我彷彿看到了兩個身影在亭中打鬧嬉戲。紅塵紛紛,遮染了他們臉上的笑靨,世浪滾滾,沖盡了他們心中的羈絆。
我迎著微風,開始吟那首詩: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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