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
文/龍偉平
1
2009夏天,我大學畢業了,二十二。嗯,一個「如花似玉」的年齡,但除了無處發泄的荷爾蒙和窮以外,一無所有。
猶記得當時交完兩個月的房租後,身上就只剩下不到一千塊錢了,在被集裝箱一樣的綠皮火車「伺候」了十幾個小時後,旅途的疲憊總是比好奇心搶先報到,不能沾床和沙發,因為一躺下就會被俘虜。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聽到有人在「篤篤篤」的敲門,有幾下沒幾下,像極了熊孩子的惡作劇。我困得像剛結束了萬里長征,雖然感到無比神煩,但為了能多睡一會兒,毫不猶豫地選擇把頭埋進被子里繼續睡覺。
又過了幾分鐘,那貓嫌狗厭的敲門聲終於消失了,我萬年鹹魚大翻身,恍惚間聽到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從客廳里傳來,隨著聲音步步逼近,我的好奇心被快速填滿並以幾何式速度膨脹,將千斤重的眼皮硬生生撐開了一條縫,朦朧中瞄到一個白色身影朝我所在卧室走來。
不怕跟你們說句實話,我那一瞬差點嚇得尿失禁,好在膀胱夠強大,才不至於二十幾年英名毀於一泡尿,然而濃濃的睡意像是遭到了炮轟的黃鶴一去不復返,這時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穿著白短袖的老太婆,手持蒲扇,半弓著身子站在卧室門口,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眼神活像在打量籠子里的雞鴨。
「你是誰?」我使出吃奶的力驚喊道。
老太婆置若罔聞,下拉的眼皮里彷彿藏著一隻寒氣逼人的鐵鉤,不停地往我身上探索,油然而生的恐懼像河底的水草纏住了我的雙腳。
「你怎麼進來的?」我挪動發麻的腿,威脅道,「不說話我報警了!」
對方依舊一言不發,臉上那抹古怪的笑意更盛。
真是個怪人,幸好是穿著衣服睡的沒有走光。
我被她盯著渾身發毛,嘟噥著把被子撂到一邊,拿起手機準備報警,忽又聽見有人敲門,緊接著,一個穿著灰色襯衫的老頭走了進來,見到我後同樣一愣,只見他抓住老太婆的手臂,神色緊張道:「喲,桂芳。你怎麼又跑別人家裡來了。」隨即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夥子,她不是故意的......嚇著你了吧。」
我抹了把冷汗,心裡登時冒出一個巨大的問號:「你是怎麼進來的?」
老頭似是被我問住了,頓了下說:「小夥子......你客廳的門忘關了吧?」
經他一提醒,我才猛的想起,睡前因為太困了確實忘了關門。
「打擾你休息了。」老頭見我神色有變,以為我準備報警,復又道歉道,「不好意思,我這就帶她走......」
我驚魂未定的看著兩人消失在屋裡,好一陣才恢復過來,接著轉身去廁所洗了把臉,被這麼一嚇,肚子也鑼鼓喧天鬧起了革命,一看手機,才九點過十分,復又回卧室穿了件外套,趿拉著拖鞋準備下樓。
下樓前我反覆推了幾下門,看有沒有關嚴實,這種驚悚的體驗一回就夠了,我可不想等下開門再看到老太婆叼著煙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等我。
2
晚上六點,我打開門,把包扔在沙發上,脫了那身衝鋒陷陣的行頭,靠在沙發上,心窩裡燒得厲害,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準備去倒杯水喝,這時,手機在口袋裡響了兩聲,摸出來一看,是肖瀾發來的簡訊,問我找到住的地方沒有。我登時精神大作,像吃了顆速效救心丸,肌理的疲累一掃而空,拿著手機啪啪啪給她回了一條過去,接著進入了漫長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期盼中的那條滾燙的信息一直沒出現,我更加感到口渴難耐起來,依依不捨的放下手機,起身去廚房倒水喝,還沒進去就看到垃圾簍打翻在地,菜葉、骨頭、包裝袋啥的灑得到處都是。
我走進去一看,一隻老大的麻貓蹲在櫥柜上,探頭探腦的,見我過來叫了一聲,身子一扭,從半掩的窗戶間逃走了。
我被它嚇了一跳,走過去伸出頭一看,五樓遮雨棚下有一條狹窄的水泥道,幾根褪色的電線還在輕微晃動,想必這傢伙就是從哪裡暗度陳倉進來的。
我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大秘密,放下水杯,把銹跡斑斑的插銷拔出來,關好了窗戶再插回去,防止「小偷」趁再我不在溜進來搗亂。
當晚洗了澡正打算下樓去吃點東西,忽地聽到有人敲門。
我心裡微微一顫,一不留神把腦袋伸進了T恤寬鬆的袖洞里。
會是誰?
我脫了外套重新穿好,走過去把門打開,赫然看到隔壁老頭的臉。
「還怕你不在家哩。」老頭和顏悅色的說。
我迅速打量了老頭一眼,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捧著一個瓷碗,碗里裝著一堆黃褐色塊狀物,香氣撲鼻,看上去似乎是豬手。
「有事嗎?」我發出一絲古怪的聲音。
「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啊。」
嗨,原來是賠禮道歉來了。
我故作瀟洒道:「沒事兒,一覺睡醒就忘了。」
「你還沒吃晚飯吧?」老頭笑呵呵道,「剛做的,醬豬手。你嘗嘗。」
我本能的想要回絕,又覺得這樣太傷人自尊,猶疑了幾秒,笑道:「正巧,我剛打算下去吃點東西。」
我招呼老人進來,轉身倒了杯水給他。
老人把那碗豬手放在餐桌上,顧自說道:「還熱著呢。」
我坐回沙發上,出於禮貌,開口跟老人寒暄起來,無非是些「多大年紀了」、「哪裡人」之類的問題。
「這房子就您跟阿姨住嗎?」
話一說開,七繞八繞很快就繞到這上面來了。
老人臉上閃過一絲恓惶,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說:「您子女呢?」
話一出口,老人臉色陡然黯淡下來,我心裡暗叫不妙。
「就一個伢崽,在雲南當兵......前年春天走了。」
其實在老頭臉色暗下去那霎,我就隱約感到這個問題下面不會填上一個美滿的答案,可真的聽到他把老人喪子這件事說出口時,我的心還是狠狠振動了一下,以至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也忘了。
過了片刻,老頭恢復了之前的樂觀模樣,釋懷地拍了拍腿,說:「唉。不耽誤你吃晚飯了,再說下去菜都涼了。」他起身看著我說,「我年輕那會啊,干過幾年廚子,手藝不比樓下飯館的大廚差哩。」
我笑了笑,送老人出門。過了一會把門關上,有些落寞的靠在門上,一股香味彷彿長了翅膀滿屋子飛,我吸了吸鼻子,扭過頭,視線穿過空氣落在那碗豬手上。
我愣了愣,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問號,這碗豬手是否真有他說的那麼好吃?
我轉身去廚房取了雙筷子,走到桌邊,望著那碗金黃欲滴的豬手,心裡百味陳雜。猶豫了一會,把筷子插進去,夾起一小塊送到嘴裡,甫一嚼動,立馬發覺不對,舌尖迅速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怪味包圍,沒做多想,連忙起身吐到垃圾桶里。
怎麼會這樣?
老人不是說手藝比得上大廚嗎?就算不如大廚也不至於做出這麼難吃的豬手吧?難道他送之前自己沒有嘗嗎?
我看著那碗豬手百思不得其解。
3
那天上午,正當我擠在開往招聘點的公交車上挪不動腿時,突然感到手機貼著大腿振動起來,費了老大力氣把手機從褲兜里摸出來,看到屏幕上跳出肖瀾的名字,我心裡大喜,差點踩到旁邊胖子的腳。
肖瀾是我們學校營銷專業的一個學妹,成績不怎麼樣,但勝在人靚口才好。我是在大二的一次迎新會上認識她的,那場迎新會我鬼使神差做了主持人,她是新生髮言代表,迎新會結束後互相留了電話,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了。
大二大三我心思都放在專業課上,雖然對她有好感,倒也沒想追她,到了大四實習幾個月回來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了,開始瘋狂的聯繫她,明裡暗裡表示不少,她一直沒答應也沒拒絕,大概意思是再觀察看看,那陣「高燒」退了之後,我也沒再發出什麼露骨的攻勢,就這麼一直拖著。
我按下接聽鍵,把手機貼到耳朵邊,手機很快里傳出她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剛剛才看到你的信息。」
我習慣性地給對方找了個台階下,笑笑說:「沒事,你馬上大四了,事兒多我能理解。」
心想,騙誰呢,就你一人住火星上啊,肯定又跟那幾個五毒俱全的室友鬼混去了吧......沒準還有男生在呢......
「就知道你不會生氣。」她笑笑,問我,「這些天怎麼樣?工作找到了嗎?」
我扶著手機,如實回答:「還沒呢。快了。」
她順著我的話說:「別急哈,慢慢找。你成績那麼好,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
慢慢找,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餓死了,我心想。
「哈哈,借你吉言。」我說,「找到工作請你吃大餐。」
「好啊,到時候可別耍賴。」
「哪能啊,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笑道,反過來問她,「對了,你最近怎樣了?」
「還不是老樣子。」她淡淡地說,「快要實習了,我不想呆在這裡,想去大一點的城市。」
過了幾秒,聽她換了個口氣說:「吳明,你幫我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公司,到時候去你那邊實習啊。」
我隨口應承道:「嗯。放心吧,我會留意的。」
「那先謝謝你。」她笑得很開心,毫不掩飾,隨即對著手機親了一下。
又用這招。
「到時候過去,你不要嫌棄我啊。」
「怎麼會呢,你過來我求之不得。」
唉,瞎說什麼大實話呢。
晚上七點左右,我在樓下隨便吃了點東西,慢慢上樓,這棟樓是老式建築,樓道很深,沒有電梯,雖然只爬六層,可也感覺走了很久才到。我突然想起隔壁老兩口似乎每天都要上下樓好幾次,吃東西散步什麼的,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終於到了門口,我並不急著開門,而是伸手在門板上輕叩了兩下,這是近段時間養成的習慣。過了片刻,確定安全後,我在一片窸窣聲中掏出鑰匙插進鎖孔,門應聲而開,屋裡一片漆黑,我伸手打開電燈,一眾家什擺設瞬間暴露在燈光下。
空無一人,哪都空無一人。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路過餐廳時,看到了那隻空空如也的瓷碗,前兩天老人送豬手留下的,東西已經倒掉了,碗忘了還回去。我尋思片刻,回卧室穿了件外套,拿上那隻碗來到隔壁門前。
敲了幾下,無人應門,心想這個點還能去哪,再敲。過了片刻,一陣踢踏的腳步聲隔著門傳來,咿呀一聲,門開了。
「是你啊,小夥子。」老人穿著涼鞋笑道,「不好意思,剛才在裡頭給老伴洗澡沒聽到。」
說話的間隙,一陣風從屋裡吹出,帶來一股刺鼻的藥味,我條件反射地想起了那碗豬手,胃裡湧起一股酸水。
「您的碗。」我笑道,「豬手很好吃,謝謝。」
「呵呵。」老人眉開眼笑地說,「喜歡就好。改天再給你送些過去。」
對方眉眼間閃過一絲自豪使我確信這不是客套話,然而想到那碗豬手的味道,我全身每個臟器都在拚命抗拒,平時覺得不好說的話想也沒想從嘴裡躥了出來:「不用了!」
「進屋坐會吧。」老人接過碗,頓了頓,看著我笑著說,「家裡就我們老兩口,平時也沒什麼人來。」
我朝四周張望一眼,只想這快點結束這場對話:「挺晚了,明天還要上班。您早點休息。」
「哎哎,好。」老人眼睛下拉,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換成了笑臉:「有空過來坐坐啊。」
4
到了月底,眼看著身上的錢即將耗盡,我卻依然沒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在思考了一晚上後,第二天吃完早餐,我像個被迫賣身給地主家做填房的女人,兜兜轉轉繞了一圈,還是走到了附近一家鞋廠的招聘點面試了一份沒什麼門檻的銷售工作,畢竟在生存問題面前,其他任何事情都是無足輕重的。
這種「放養」性質的工作跟打卡上班完全兩碼事,不簽勞動合同,沒有所謂的五險一金,除了包中晚餐外(與我共事兩人稱之為「白玉黑珍珠」,白米飯上鑲嵌著黑蒼蠅),底薪可以忽略不計。遊戲規則很簡單,只要完成每天的定額任務,剩下的,每售出一雙就能拿五塊錢提成。
為了攢錢,我早上七點出門,去廠里找一個臉上長了顆大痦子的女人交押金提貨,中午不回來,個別情況下要干到晚上十點才回來......往後的一個月,我彷彿重回高考前的那個悶熱夏天,每天除了工作(讀書)、吃飯、睡覺,我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去干別的事情,更沒有時間關心他人。
比如隔壁老兩口。
這種早出晚歸的作息方式,使我不常能碰見他們,也有個別天氣晴好的早上,我啃著麵包匆匆忙忙出門時,老遠就看到老頭牽著老太太的手,在小區前邊的空地上散步,那會兒小區里還沒什麼人,周圍煞是安靜,只有極少幾個保有晨練習慣的老人在附近做體操或打太極,朝陽冉冉升起,穿過鱗次櫛比的樓宇,金子一樣鋪滿了草地、座椅、圓形花壇,使我強烈感受到一種世俗的美好。
後面幾次碰見,發現他倆身旁多了一隻貓,四肢全黑,腹部以上純白,一塊銅錢紋鑲嵌額中,乍看上去,像開了天眼的楊戩。
有一次路過,破天荒聽到老太太開口了,對著那隻貓一個勁的喊著「二郎,二郎」,聲音雀躍,復讀機一樣重複著,像個無憂無慮的頑童。
那隻叫二郎的貓兒也分外機靈,一聽叫喚,立馬像狗一樣撲過去,用前肢抱住老太太褲腳打轉,或是蹭著腳踝撒歡兒。
5
這種窘迫的生活,在破釜沉舟的決心下迅速得到了改善,有了一筆為數不多但也足夠保證我接下來幾個月生活不用發愁的錢後,心裡就有了底氣,換份工作的想法也像春天裡的枝椏適時的冒出了嫩芽,當然,手上這份工作也沒有棄之不做,只是給自己留出更多的私人時間,不再早出晚歸。
一天傍晚,剛剛結束面試從公司出來,手機便響了,我還以為是公司人事的電話,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肖瀾打來的。
我按下接聽鍵,收拾好情緒,用一種歷經磨難仍不忘笑對蒼生的語氣說:「還記得我啊,這麼久也沒你消息。」
她抱怨道:「在忙著聯繫實習的事呢,累死了。」
話音甫落,我猛的想起她之前讓我幫忙留意實習公司的事,胸口一跳,難道她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這事?
「開始不都這樣,過段時間就好了。」我習慣性安慰,接著試著問她,「實習的事情弄得怎麼樣了?」
「學校安排的我不想去,也不想呆在這邊。」她嘆了口氣,問我,「吳明,你那邊有沒有適合我的公司啊?」
終於問到這個事了。
我一下被她問住了,噎了幾秒,說:「當然有啊。這是什麼地方,中國最繁華的經濟命脈哎,怎麼會沒有適合你的工作。」
我像個偷情的中年男人一樣,生怕她聽出我的慌張,故作腔調的把音量提高几倍。
好在她似乎並未察覺,開心地說:「真的嗎?我打算下個月就過去。」
又聽到她問我:「你最近怎麼樣?」
我怎麼會告訴她,我找了幾個月,至今都沒有得到一份正式工作。
快速想了幾秒,沒有最優解,只好啟動撒謊模式:「挺好的,下個月就該轉正了。」末了又補充一句:「對了,你到時候過來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過去接你。」
常識告訴我,即使找不到最優解,也要把事情控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
「嗯。」她恢復了之前的那種小雀躍的語氣說:「知道了,到時候會打電話通知你的,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
我笑了笑,說:「放心吧!不會賴皮的。」
心裡情緒高漲地想,只要你過來,人我都要拿下了,還會賴你一頓飯嗎?
晚上洗了澡,隨便從冰箱里拿點之前儲備的口糧果腹,因為一個人住,不常有做飯的熱情,加上疲累,吃飯便成了一件能簡則簡的事情,一身縱橫廚界的手藝眼看就要荒廢。
填飽了肚子,把自己擺成最舒服的形狀窩在沙發里看電視,來來回回換了十幾個台也沒找到一檔感興趣的節目,準備關了電視出去逛逛,就在這當口,聽到廚房傳來一頓摔破碗的聲音。
我放下遙控器,起身過去一看,那個裝了半碗臘魚的瓷碗碎成了幾塊,天女散花般躺在地上,旁邊柜子上蹲著兩隻貓,一大一小,一隻是我的老朋友了(那隻經常溜進來偷吃東西的大麻貓),另一隻額間有一撮醒目的斑紋,格外惹人注意,我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老兩口養的貓嗎?好像叫二郎啥的。
我做個鬼臉唬了它們一下,大概是看出我沒有惡意,這兩傢伙不僅毫無懼色,反而雙雙卧下身子,鼓著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我,一副我偷吃打破碗,但我還是乖寶寶的表情......
看什麼看?欺負我心軟啊?
我不再睬它,拿起掃帚將「事故現場」處理了一下,弄好後發現它倆還沒走,我靜靜站立,與之對視了幾秒,慢慢走過去,伸手捉起旁邊那隻小的,哦,比我預想的還要胖,看來老兩口是打心眼裡寵著它。
我沿著它柔順的背毛摸了幾下,擔心老太太等下找不到貓會著急,於是抱出去放在老兩口門前。
轉身回屋的時候,手機在兜里嘟嘟叫了兩聲,掏出來一看,是白天面試過的公司發來的錄用簡訊。
6
晚上八點半,我發了條信息給做銷售時認識的朋友,想約他們出來慶祝一下。正收拾東西準備出去,忽然聽到有人在用力的拍打房門,我一驚,正想著是誰,緊接著聽到隔壁老頭著急的喊:「小夥子,你在家嗎?」
聞聲,我連忙過去開門,門打開,一張寫滿複雜情緒的蒼老面孔出現在眼前,我心裡頓時感到不妙。
「有什麼事嗎?」我問。
老頭一把抓住我的手,聲淚俱下道:「我老伴她......她好像快不行了,我背不動她,求求你,快幫我送她去醫院......」
即使做心理準備,可我還是渾身一震,連忙點頭:「好,好好,馬上。」
腿一撒,跑到隔壁屋一看,只見老太太昏倒在浴室里,一動不動,我走過去探了下鼻息,懸著的心放下來一些,還好,還有呼吸,連忙背起老太太,轉頭跟老頭說:「快打120。」
前前後後,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夜,鞋都跑得只剩下一隻,最終,老太太還是沒能搶救過來。
我問醫生是什麼原因,醫生說是生物鹼引起的腎衰竭,具體是什麼藥物里很難說,老太太胃裡發現多種藥物殘留,我突然想起老兩口屋裡那濃郁的中藥味,只怕脫不了干係。
走出辦公室,見老人頭低著拘謹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動也不動,像是睡過去了一樣。我脫了另一隻鞋,走過去坐在旁邊,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粘稠的空氣包裹住身體,頭頂的燈亮如白晝,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沒開燈的那頭一片漆黑,像生死一樣,界限分明。
7
一天下午,我在外邊正跟一個難纏的女客戶恰談,肖瀾的電話再次不期而至,我有點開心又有點煩悶,開心的是她到底還是想起我了,煩悶的是對面這個難搞的客戶耽誤半天還沒簽單。糾結過後,我還是拿著手機跟客戶致了聲歉,起身跑到外面接起了電話。
「猜猜我在哪?」她開心的問我。
我脫口而出道:「學校唄,不然還能在哪......」
「不對!再猜。」
聽她的語氣,我一激靈,暗忖片刻,驚道,「你不會已經來這邊了吧?」
「恭喜你,答對了!」她哈哈大笑,說,「怎麼樣,意外吧?」
我吸了口氣,說:「不是讓你提前跟我說一聲的嗎?怎麼不打聲招呼就來了。」
她嗔怪道:「不想給你個驚喜嘛!提前告訴你多沒意思啊。」
我不想再跟她糾結這些沒用的,問她:「你現在在哪兒?」
「鴻城火車站。」
我叮囑道:「別亂跑,我等會過去接你。」
「不用了!」她語氣強硬,「我又不是小毛孩,告訴我你住哪,我直接過去。」
我望了屋裡那個女客戶一眼,笑道:「也好。我這邊正好有點事沒弄完呢,稍後把地址短息發給你,你直接照地址搭車過去。」
「嗯。」
我看了下時間,補充道:「我大概四點左右回去,你要是提前到了,就等我一下。」
「好了,知道了。先掛了。」
手上事情一忙完,我心急火燎的往回趕,上樓前又在附近的菜場買了一袋子菜提上去。等爬到六樓時,她已經到了,靠著門在玩手機,看到累得氣喘吁吁的我,調侃道:「這麼幾步腳就把你累成這樣了。」
我喘氣道:「還不是想早點見到你嘛。」
她看到我提在手上的菜,笑說:「這就是你承諾的大餐啊?哈哈。」
我說:「館子啥時候不能去,我可不常給別人做菜的......」
「別貧了,快開門。」
她收起手機,嘀咕說:「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我轉身道:「鑰匙在口袋裡。我拿著菜不方便,你來開吧。」
說完做了個誇張的動作,把腰扭過去。
她看了我一眼,斜了斜嘴,把手伸進我褲袋裡掏鑰匙,趁機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我立刻誇張的尖叫起來,樓道漾起了一陣殺豬聲。
一個鐘頭後,七八個菜陸續上桌,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跑的,都湊齊了,我擦乾手,找了個機會,把老爺子的情況簡單的給她講了一下,她聽了立馬讓我把老爺子叫過來一起吃。
飯桌上,她客氣跟老爺子說:「老爺爺,您嘗嘗這個菜,我煮的,看合不合你口味。」
「哎哎,好。」老人拿起筷子,從魚尾部夾了一小塊,仔細嚼了嚼,毫不吝惜誇讚道,「小姑娘手藝不錯,煮得好。」
聞聲,她得意的瞥了我一眼,我挑了挑眉毛,擠兌她道:「我不信,就你那廚藝,老爺子一定是怕打擊你故意說的。」
說完,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送進嘴裡,過了片刻,黑著臉對她說:「苦的。」
她剜我一眼,以為我故意氣她,拿起筷子忙夾了一小塊嘗起味來,過了幾秒,喪氣道:「唔,真的是苦的......肯定是剖魚的時候把膽弄破了。」
見她懊惱的模樣,我放下筷子,準備說兩句安慰的話,突然想起了數月前那碗令我畢生難忘的醬豬手,過了一會兒,我放下筷子,語氣委婉地問老人:「老爺子。這魚是苦的......您沒嘗出來嗎?」
老人望了我一眼,把筷子擱在碗上,沉默片刻,道:「舌頭壞了,嘗不出味道。」
我心裡一怵,瞬間恍然大悟,怪不得會把那樣一碗豬手送來,原來他壓根就嘗不出味道好壞。
聞聲,我和她面面相覷,望著滿桌子的菜突然喪失了食慾。
過了半響,老爺子喝了口水,沉吟道:「老伴剛生病那會,每天都要吃藥......中藥、西藥一大堆。她啊,沒病那會兒強得不行......生病了反倒成了小孩,怕苦,怕疼,不肯吃,還跟我鬧脾氣......。」
老人彷彿陷進了回憶,臉上掛著笑說:「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索性陪她一起吃。她見我吃,她也跟著吃......啥苦的甜的都忘了,也不鬧了。吃了一段時間,到後來,舌頭就不行了,吃啥東西都一個味......」
8
周末下午,我陪著肖瀾從街上回來,正要上樓時,見到老人獨自坐在小區過道的石凳上,抱著那隻叫二郎的貓,在太陽下打著盹,孱弱得像一個影子,彷彿隨時會消弭不見。我牽著她走上前,打聲招呼,老人聽到腳步,抱著貓招了招手。
我不知該聊什麼,看到老人懷裡那隻貓,說:「這貓倒是有靈氣,長得二郎神一樣。不怕生人。」
老人笑呵呵說:「打小就養著,有段時間它自己個跑了,前兩個月才回來了......我老伴見著它可開心了,睡覺都得抱著,生怕它又給跑了。」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下它的腦袋。
聽到老爺子低沉的聲音,對著二郎自言自語道:「以後別再跑了,再跑可找不動你啰......」
貓兒張嘴輕輕喵了兩聲,彷彿在說,不跑了,不跑了......
元旦前的一天早上,天氣已經非常寒冷。我從被子里爬起來正準備穿衣服,餘光瞟到地上有個什麼東西,定睛一看,是那隻叫二郎的貓。
我咂摸著,這大早上的它怎麼跑我屋裡來了。穿好衣服走去浴室刷牙,心裡暗暗一想,這時候它應該跟老爺子在樓下散步才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走到窗邊朝小區外面望了一眼,沒看到人,臉都沒洗,連忙跑到老爺子門前,敲了幾下,裡面沒任何反應。
難道現在還沒起床?
「篤篤篤」再敲,依舊沒人開門。拿出手機打了好幾個電話也沒人接。
難道出事了?
我暗忖著要不要用蠻力把門撞開,過了片刻,見裡頭依舊毫無動靜,我定了定神,用力撞了一下房門,出乎意料,門「呲啦」一下就開了。
我把門推開,二郎叫了一聲,趁機從我腳邊溜了進去,我跟在後面往裡走,房中那股難聞的藥味已經沒有了。
我來到卧室,見老爺子躺在床上,走上前輕輕喚了聲,老人仍靜靜躺著,手露在外面,手肘下壓著一張舊照片。
我走近仔細一看,那是一張普通的合照,泛黃的照片里,兩個衣著樸素的年輕男女,肩靠著肩坐在一起,臉上洋溢的幸福情緒像胸口別著的花兒一樣燦爛,隔著幾十年的光影都能感受得到,上頭還留有民政局的紅印章。
他和老太太的結婚合影。
前篇:養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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