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院的江湖

楔子

科舉考試還通行的年代,同年登科者互稱對方為「年誼之好」,並據此互相幫助提攜。

現在,法學界的成員則援引各自畢業的院校劃分派系、分配蛋糕。

金庸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

即便是稱之為探求人類良心的法學界,也逃脫不了這個宿命。

第一折 九流十家

每個行業都有執牛耳的院校圈子,建築界有「老八校」、財經界有「五大財經」、軍工界有「兵工七子」,而法學院的圈子,叫做「五院四系」。

當然,它們現在已經不叫原來的名字,原來的原來它們壓根不存在。

北京政法學院,1952年由北京大學、燕京大學、輔仁大學、清華大學的法學、政治學、社會學等學科合併組建,現在叫中國政法大學。

西南政法學院,1952年以西南人民革命大學政法係為基礎,合併重慶大學、四川大學、貴州大學、雲南大學、重慶財經學院的法律院系成立,現在叫西南政法大學。

華東政法學院,1952年將華東地區聖約翰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東吳大學、廈門大學等九所學校的政治系與法律系合併建立而成,現在叫華東政法大學。

中南政法學院,1952年由中原大學政法學院為基礎,合併中山大學、廣西大學、湖南大學的政法系科成立,現在叫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西北政法學院,根正苗紅的人民學校,前身是陝北公學政法系,現在叫西北政法大學。

附帶一提,陝北公學現在叫中國人民大學。

說了這麼多大學的名字,估計很多人眼睛都花了。但是這每一個大學名字背後,都飽含了民國亂世中,民族知識分子們力圖扭轉乾坤的努力。

同樣,這裡一直出現1952這個年份。那一年,中共學習蘇共的做法,撤去綜合性大學中設立的專門學院,建立獨立的專門學院,以適應當時經濟建設急需專業人才的現實需要,史稱「院系調整」。

另外,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武漢大學、吉林大學的法學系組成了「四系」

1992年,一位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的長者發出號召,要面向21世紀,重點辦好一百所高等學校。於是各色名頭的法學院猶如過江之鯽、魚貫而出。

人到齊了,故事就開始了。

第二折 根正苗紅

1937年呀,鬼子進了中原。同樣是那一年,中央在延安設立了一所直屬中央組織部、中央宣傳部領導的學校——陝北公學。能夠在領導者地位上和它媲美的,只有中央黨校,因此民間戲稱「中央第二黨校」。1949年,這所學校定鼎北京,改名中國人民大學,因此人民大學法學院,雄踞人大一隅,處京城繁華之所;聞大內恢宏之語,並兩高法檢自重;央視近在咫尺,大會堂舉步之勞。院慶之時,貴胄畢至;高官雲集,蔚為大觀。在政治挂帥的年代,人大法學院排名第一也著實包含了政治正確的意味。

論實力,人民大學足夠甩其他院校很遠很遠。即便是不學法律的人,也都知道法律裡面包括民法刑法,不過中國沒有民法,只有《民法通則》。在計劃經濟一統江湖的年代裡,中國是否需要民法一直是口水仗的話題,就像今天是否應當廢除死刑一樣。但是在1987年,《民法通則》的出台結束了這個毫無意義的爭論,起草這部法律的人名叫佟柔,人民大學教授。很多人和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是他起草的這部《民法通則》,三十年內無人能損其一字。

「如果說,刑法可以作為一柄鋒利的手術刀來革除社會的癰疽,那麼民法則可以作為固本培元的良藥來使社會保持穩定的生理平衡,促進社會的健康發育。」謹此紀念那位仙逝的先知。

人民大學之後的,是北京大學。

在中國,很多人雖然沒讀過大學,但他們一定聽說過北京大學。

1916年,蔡元培先生提出了「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新文化運動以北大為基地蓬勃發展。那一年,一個大鬍子的理論傳入中國,一批批年輕人將這套西方的理論奉為救世寶典,於是有了後來的黨和共和國。這也許是身為國民黨人的蔡先生不願看到的,但是他也因此沒有被書寫歷史的人民遺忘。

歷史上,北京大學法學院創造了很多紀元。文革之後舉行了第一次高考,北大法律系77級,在法學界有「黃埔一期」的稱號,那一屆的學生至今在國家頂層設計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這些人裡面,有寫出《中國國家能力報告》、促使中國分稅制改革和國稅地稅分家的王紹光;有新刑法學派三巨頭之一的陳興良;有亞洲頂級律所金杜律師事務所創立人陶景洲;有坐著波音747到處推銷中國高鐵的李總理。

但是在七十年代北大法學院學子里,最讓我敬佩的,還是那位留著絡腮鬍子,在生日那天結束自己生命,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年輕詩人。

現在,北大法學院當然還活著,但是,卻要承受著各種各樣的非議。

有一個人,叫朱蘇力。剛剛踏進法學門檻的年輕人總會拿著他那兩本《法治及其本土資源》和《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對其大加稱讚。當年,因為涉嫌「甘德懷事件」招生黑幕,他被方舟子詰問得左右不是人;後來,他當上北大法學院院長之後,又是受到院系老師的各種詬病。

同樣在群賢畢至的北京大學法學院里脫穎而出的,是一位離經叛道的守望者,叫賀衛方。中立者對賀衛方的評價是「中國憲政的守望者」,他常年關注司法制度變革、法官職業化等問題,可以說所有的問題都是改革繼續下去無法迴避的筋骨。由於他是黨員,他的反對者宣稱他就是「吃黨飯、砸黨鍋」的典型。

五百年前,在那個空談仁義道德、倡導滅人慾的年代裡,一個四品官員喊出了「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的口號,對封建的男尊女卑、假道學、社會腐敗、貪官污吏,大加痛斥批判。然後他被封建王朝弄死了。

這個人叫李贄,《焚書》《藏書》的作者。死之前留下一偈:「壯士不忘在溝壑,烈士不忘喪其元。」

第三折 壯心不已

那是一個遠去的時代,當年的輝煌如今只剩下殘存的餘暉。

但即便這樣,也沒有人敢否認武大和吉大的地位與貢獻。

就像今天的希臘,就算經濟爛成豬圈一樣也沒人去否定亞里士多德、蘇格拉底、柏拉圖。

學人不死,只是凋零。

「東湖之濱,珞珈山上。今朝多磨礪,明日作棟樑。」

每當這首《武漢大學校歌》唱響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想起那個鐘靈毓秀的校園。

八十年代,武漢大學充斥自由寬容之學風,引得北大法律系主任親自前來調研。九十年代後,逃離武大成為了一陣風潮。當年品三國的易中天,就是從武大去了廈大。後來有人問他為何出走,易先生笑笑「武漢氣候不好」。

即便是被民間貼上種種揶揄的標籤,武大法學院至今仍然挺立著。作為中國當代國際私法和國際經濟法的源頭,武大國際法專業在法學界仍屬翹楚。還有環境法,一個後現代法學分支,深深地紮根在古木參天的珞珈山下。

看過《何以笙簫默》的,都記得何以琛在樹下捧著紅皮刑法書看的場景。那本教材的編著者,武大馬克昌。作為新中國刑法的奠基人,作為武大法學院巔峰時期的院長;在刑法界,先生仍然有些孤獨;在法學院,先生仍然兢兢業業。即便是面對著浮躁的學風,老先生的仙風道骨依然支持著後輩繼承這高山仰止的風範。

曾幾何時,長江上只有兩大城市,大上海與大漢口。

而如今,只有長江,還在無聲無息地牽掛著那些硝煙中的輝煌。

鬼子投降後,人民掌東北。1948年,人民政權創建東北行政學院,後來改名東北人民大學,1958年更名為吉林大學。

親媽一手養大的,名副其實的根正苗紅。

吉林大學法學院,創造了中國法學界第一個經濟法專業、第一個刑法學博士點、第一個法理學專業博士點,以及更多的第一。吉大法學院,走出了現任山東大學校長、原中國政法大學校長徐顯明;吉林省高級人民法院原院長張文顯;中央統戰部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杜青林,以及一大票達官顯貴、學界大拿。

現如今,重點學科評估取消、985工程支持弱化,全國高等教育格局重新洗牌大幕已經開啟。吉林大學曾經的榮光,東北軍政一度的輝煌,中央黨校東北分校的江湖綽號,東北人民大學的赫赫聲名,在不作為不改革的勢頭下必將褪去。

四百年前,滿族人以東北為基地統治了整個中國。七十年前,人民政府以東北為基地又一次解放了整個中國。只不過後來滿族人丟了半個東北給俄國人,人民政府的改革開放讓東北戰略地位下降。

即便是親媽養的孩子,也有斷奶自立的那一天。吉大法學院,在洗盡鉛華之後還能走多遠,我們拭目以待。

第四折天地三才

東南西北中,可以胡一個國士無雙。只不過五院仍在,國士難尋。

話說當年黨在延安創辦了陝北公學,後來陝公隨同黨中央去了北京成立了中國人民大學。留在陝西的那些人則抱團取暖,生下了西北政法大學。和吉林大學一樣,即便是根正苗紅親娘養的,在時代發展的洪流之中,跟不上就會被落下。現在,西北政法大學在全國政法類院校中人微言輕,整個學校也的博士點也屈指可數,成了五院四系裡的落腳。

能讓這個學校一次又一次回到公眾視點的,還是那尊已經被拆毀的雕塑。

曾經在西法大圖書館前,有一尊雕像,下面是一本攤開的憲法,上面托著一個地球。可能某個人突發奇想說出一句與此情此景契合的話「憲法頂個球」,可謂是一語驚人,成就了政法園最牛建築的稱號。話傳到有關方面,臉上有點掛不住,就把那個「球」給拆了,只留下了一本憲法。於是,學生們又笑話了:「憲法連個球也不頂了。」上頭一想,連個球也不頂的憲法還留著幹什麼?於是,又叫人把憲法也給毀了。這個雕塑的拆除過程,成了一個典型的政治笑話。

從學術的角度談論憲法很無聊,不過借著「憲法頂個球」的趣話談論憲法,似乎還是有不少的樂趣,真是笑世間可笑之事,也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請。

視線又回到武漢。在武大法學院光輝下,還有一家默默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曾經的中南政法學院,如今的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法學院。

因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打頭陣的是財經。學校獲得的聲譽,很多都是財會專業帶來的附加值。2013年與財政部會計司、中國註冊會計師協會、中國人民大學、上海財經大學、中央財經大學等15家協同單位共同組建「會計改革與發展協同創新中心」、2014年獲得CFA協會正式認證,成為中國大陸地區第7所獲得該協會認證的大學……而法學院,就像捧著月亮的星星一樣,不知道是尷尬還是榮幸。

附帶一提,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在湖北省的簡稱是「財大」。還有,2000年中南財經大學、中南政法學院合併組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時,財經是「大學」、政法是「學院」。

不過政法也是沾了財經的光。當年的四大財經都入圍211,而五院裡面,只有中國政法和中南財經政法是211。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沿江而下,到了上海。有一所大學,被譽為「法學教育的東方明珠」

華東政法大學,其血統之複雜在當今中國高校里無出其右。它的前身包括原聖約翰大學、上海學院、震旦大學、東吳大學、滬江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廈門大學、安徽大學。

1958年,華東政法學院與上海財經學院、上海經濟研究所、歷史研究所、復旦大學法律系等合併成立了上海社會科學院,建制被第一次撤銷。1964年,正式復校。

1972年,華東政法學院第二次撤消,師資隊伍再次解體,大部分流向復旦大學;校舍則被上海社會科學院、復旦分校、上海市衛生學校、普陀區衛生學校、果品公司、蔬菜公司、水文站、水上派出所等八個單位瓜分,有人稱之為「八國聯軍」。華政「教師星散,圖書盡失,百廢待興」。

祗園精舍鐘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娑羅雙樹花失色,盛者轉衰如滄桑。

如今的華政,研究生院所在的長寧校區沿用的是當年聖約翰大學舊址,民國風西洋小樓、斑駁的牆壁和木欄。依託著校友在江浙滬律政圈裡的人脈,華政在包郵區里仍舊能夠和上交、復旦、南大、浙大等一票211、985高校抗衡,即便它既不是211也不是985。

雙非學校做到這個地步,也是長臉了吧。

第五折 李代桃僵

五院裡面還有兩家,一家的今天是另一家的昨天,一家的昨天是另一家的今天。

這就是北京政法學院和西南政法學院。

出身並不顯赫的中國政法大學,前為北京政法學院。那時在五所政法院校中,西南政法氣勢如虹,睥睨天下。五院裡面,誰能搏得「中國」冠名,誰就成就了千秋偉業。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五院裡面,僅憑政法專業入圍211的,只有中國政法大學一家。當年教育部在五所政法院校中選擇一所收至麾下,他們選擇的依據卻是中國這個名頭。似乎是誰執掌了這面大旗,誰就可以代表中國。於是這兩家法學院又多了一個相愛相殺的往事。

時至今日,中國政法大學仍舊被看做政法院校的最高殿堂,僅次於人民大學和北京大學。這所院校走出了7位大法官、16位省高院院長、9位省檢察院檢察長、3位省委書記、2位部長,以及數不清的各高校法學院院長和研究所所長。

殊榮至此,何以復加。

刨掉那些在政治崗位上兢兢業業的領導幹部們,中國政法大學的學人在歷史上依舊熠熠生輝。

江平先生,一位充滿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色彩的學者。他在經濟法這個怪胎橫空出世、獨領風騷之際,用自己微弱的聲音喊出了發展民法的號角。而如今民法已成為當世顯學,先生卻執著於民法精神的推廣。即使是在這個揮舞著物權法仍然無法阻止自己的家園被蠻橫拆毀的時代,江先生依然睥睨四方,向天發問。

西南政法學院78級,一個法學教育的神話。

這是一些在法律界廣為人知的名字:賀衛方、梁治平、龍宗智、夏勇、張建田。這是一些在律政界廣為人知的名字:周強、張穹、黃松有、江必新、胡澤君。這些從西政78級走出去的學生們現在已經成了中國法學界、政界的驕傲,或為高官、或為學術精英,被輿論稱之「西政78級神話」。

三十年前是用解放牌大卡車將78級新生們拉進西政校園的,那時的西政,反對空洞的脫離實際的教學,老師要帶著學生到農村、工廠、基層法院長時間鍛煉,有時候一呆就是半年。那年的食堂一頓飯就是一大碗白米飯,上面只有幾個芋頭和幾根空心菜。

在八十多歲的老教授金平看來,78級的教師,少有急功近利的思想,只知道一心撲在教學上,這也是造就神話一代的基礎。「開放,自由,平等」已經是法學界著名學者的梁治平這樣評價當時的西政。

強大的西政校友群,卻只是出川之後才有了大展拳腳的舞台。一千多年前,李太白仗劍出蜀,唱出了「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高歌。如今,封閉的巴蜀文化留給西南校內的空間,卻壓制著西南本身的進取。1987年,大學合併風起,一度風傳西南政法大學與重慶大學合併,西政校友紛紛遊行抗議靜坐示威。

最後,西政的牌子最終沒動。過了幾年,中南政法學院與中南財經大學合併,新成立的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以綜合性文科院校的面目,很快成為教育部「211工程」重點建設的大學。90年代初,西政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博士點,而80年代的北大、人大、武大均有了2至4個博士點。四十年之間的兩道風景線,北京和西南,差別如此之大。

桃在露井上,李樹在桃旁,蟲來嚙桃根,李樹代桃僵。樹木身相代,兄弟勿相忘!

第六折 百花齊放

三十年間,開設法律專業的院校翻了兩百倍。

清華大學法學院,作為理工科大學裡的文科院校,沒有辜負TOP2的名頭。2001年,參考美國法學教育的模式,清華法學院將教育部規定的14門本科核心必修課程砍掉只剩8門,將一些必修課程的上課時間壓縮,開設更多的選修課,讓學生按照自己的發展方向去自由選擇。

在國內排名在第5名上下徘徊的清華大學法學院,入選2014年英國知名排名機構QS全球法學院100強,並取得第45名的位次,是中國大陸唯一上榜法學院。北大法學院、人大法學院、中國政法大學等國內傳統的「五院四系」,卻無一入選。

中國法律教育能夠怎麼走,清華給我們一個參考答案。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2006年,浙江大學與台灣光華教育基金會簽署合作協議,決定共同建立一所「國際一流水平」的法學院,推進中國法治、中國法學教育「跟國際接軌」。其自主辦學、教授治校等理念等風靡一時。浙大法學院一片欣欣向榮之象。

但2009年,一封以光華法學院老師名義的公開信在網上發布,直指光華改革多處失當,要求解散或者改組教授委員會,還權於校院兩級黨政領導,還權於廣大群眾……

最終,院長孫笑俠黯然去職,林來梵出走清華。

上海,交通大學和復旦大學依舊引領著南方教育的發展。

2000年復旦大學在原法律系的基礎上正式組建單一學科的法學院。2007年,廖凱原基金會與上海交通大學簽訂捐贈協議,將向上海交通大學捐贈總額不少於三千萬美元的資金用於建設一流法學院,附加條件是法學院必須掛上廖凱原先生的大名。

復旦大學法學院、上海交通大學凱原法學院、華東政法大學的三國演義依舊在上演。

不過讓復旦和華政最能揶揄上交的是,我們的法學院依舊是法學院,你上交的法學院把名字都賣了。

其他高校的法學院,大抵如此。

第七折 折戟沉沙

曾幾何時,那時的中國還叫中華民國;那時的法學界還沒有五院四系。

那時的中國,只認兩所法學院:

「北朝陽,南東吳」

北朝陽,指由汪子建、江翎雲、江庸等法學家於1913年於北平創辦的朝陽學院,是一所以法律、政治、經濟等係為主的著名的法科大學。1929年,在世界法學會海牙會議上,朝陽大學被肯定為「中國最優秀之法律學校」,時有「無朝不成院」之說,大意是朝陽學院的學生成為中國法院的主力。

北平和平解放後,朝陽學院併入了中國人民大學,曾經最優秀的法學院,仍在在當今最優秀的法學院中留存著自己的血脈。

東吳大學,則沒有這麼好的命運。

看過《南方周末》的一篇報道,失聲痛哭。題目是《被遺忘三十年的法律精英》。說是什麼「被遺忘」,其實是「被蹂躪」。讀到那個一目失明,用舊信封糊住一邊眼鏡,蜷縮在被子里的九旬老人,「居然是直到去世《哈佛法學評論》都每期給他寄樣刊的大學者,中國僅有的幾個哈佛法學博士之一,前中央大學法學院院長」時,我又哭了。要是世界上完全沒有人記得他,他不至於顯得那麼可憐。

用不著宣揚他們的成就,用不著複述他們的遭遇,用不著指出誰是罪魁。沒有什麼好說,只有哭一場。

東吳大學法學院,1915年成立於上海,是中國在教授中國法之外惟一系統地講授英美法的學院,解放前中國最著名的法學院之一。從三十年代到就是年代,國際法院一共有過六位中國籍法官,從顧維鈞開始,一直到聯合國前南國際刑事法庭法官李浩培,都是東吳法學院的教授或畢業生。

該校校史上最值得誇耀的一段是在1946年:東京審判採用的是英美法程序,由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當時的國民黨政府急了,最後蔣中正點名從東吳大學要人,其結果是中國赴遠東軍事法庭的法官、檢察官、顧問等人,幾乎全部來自該校。他們從卷帙浩繁的資料中找出證據,將七名日本戰犯送上絞架。

東吳大學法學院畢業生,49年留在大陸的,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望的過去。在近三十年的被管制、被流放生活中,幾乎每位老人的心靈都受到深深的傷害。除了寶貴的時光,被剝奪的,還有他們的才華和智慧。學者以學和思為業,然而他們卻被迫停止學習和思考了近三十年。作為「舊法統人員」,他們的命運又會好到哪裡去呢。

傳說中,有兩所叫做東吳和朝陽的法學院,他們最大的遺憾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所以,他們仍然在傳說中沉默。

有時,在夢裡,依稀能看見東吳師生的眼睛淚眼婆娑。因為,很多年以後,在古城蘇州,有個叫做蘇州大學王健法學院的自稱其延續了東吳法學。

「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東吳大學校訓

第八折餘音繞梁

民國以前,中國沒有法學院。十八世紀以前,世界上也沒有法學院。

十八世紀以後,法學院也只是一種經院的存在,那時的法官是貴族,律師由律師行會培養。

十九世紀中期,律師出身的林肯總統贏得了美國內戰,促進了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展,也使得法學院成了法官、律師和檢察官的正統搖籃,使法學院們的命運發生了重大轉折。

而在中國歷史上,兩千多年前就有了法。

「法者,從水,從廌,從去。以水之平,以廌觸不直者去之。」

當年,法家韓非提出了「法術勢」;現在,領導人們提出了「依法治國」

法律不應該是一種工具,如何使它成為生民心中的信仰?

與每一位法學院學子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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