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曼殊: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

未嘗有痛苦經歷的人,讀起「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也會心頭顫動,是因為人貪戀俗緣,爭不過朝夕,又念著往昔。我自道是一個不易心動之人,讀到《斷鴻零雁記》中的「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卻也是湧起千萬緒,心生數不盡的悵然。

我走遍了北邙山附近所有可能有你的地方,卻還是不知道你沉睡在哪片土地上,只能在你生前住的地方尋找你的影子,說好的「滄海流枯,頑石塵化,微命如縷,妾愛不移」呢,你卻忍心丟我一人遁入沙門。

《斷鴻零雁記》不愧為「民國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作者蘇曼殊成功地將主人公三郎塑造成一個因愛遁入空門的悲情人物。好一個鴛鴦蝴蝶派,好一個苦情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三郎幼年經歷坎坷,成年後也是禍多福少。當得知生母仍存世時,便決心東渡日本尋找生母,經歷一番波折終享天倫之樂。平靜的生活中,日本表姐靜子愛上了三郎,生母與小姨也對這門親事非常贊同,三郎卻猶豫不決。因為三郎早有相愛的中國未婚妻雪梅,而雪梅之父得知三郎之父破產而悔婚將雪梅改嫁富家子弟。三郎想到自己與雪梅不能連理,又不忍直言傷害到靜子,刻意對靜子避而不見。最後遁入空門,斬斷紅塵。然而三郎畢竟是性情中人,貪念俗戀。決意會見雪梅,私定終生,但最終才得知雪梅因改嫁而絕食殉情,只落得三郎「踏遍北邙三十里,不知何處葬卿卿」的凄慘結局。

須知天下事,由愛而生者,無不以為難,無論濕、化、卵、胎四生,綜以此故而入生死,可哀也已!三郎最終哀怨的在雪梅故居憑弔,想必剛剛經歷重逢骨肉的三郎之母因兒子三郎的遁入空門也是痛苦的,深愛三郎的靜子得不到所愛的人孤獨終老也是凄苦的。此等之痛,皆由愛生!

倘若《斷鴻零雁記》僅僅是蘇曼殊的一部佳作就好了。只是看書之人不知寫書之人,蘇曼殊的一生恰是這一部「斷鴻零雁記」。

蘇曼殊,原名蘇戩,曼殊是他出家後的法號。1884年,蘇曼殊出生在日本橫濱,父親蘇傑生是某英商洋行的買辦。小時候的蘇曼殊並沒有得到該有的寵愛,因為蘇曼殊的母親是一個日本女子,且當時是蘇家的女傭,因胸前有一顆紅痣,蘇傑生迷信地認為此女「當生貴子」,於是生下了蘇曼殊。女傭生下蘇曼殊幾個月後,她就回了鄉下,從此再也沒有和蘇曼殊見過面。這也和《斷》中的三郎童年經歷是基本吻合的:童年多舛,母子分離。

也可以想像在那個時期,身為中日混血兒、私生子的蘇曼殊,在當時那種封建觀念嚴重、華夷尊卑嚴格的年代,在家裡會受到怎樣的區別對待。

13歲時,蘇曼殊得了一場大病,大家都覺得蘇曼殊無法治癒,便將他拋棄於柴房,任其自生自滅。幸運的是,蘇曼殊自己頑強地活下來了。病好後,蘇曼殊投奔了當時在上海的姑母。兩年後,他又跟隨表兄林紫垣再次來到日本,開始他的留學生涯。先後就讀於橫濱大同學校、東京早稻田大學高等預科……

在長達6年的留學生涯中,蘇曼殊的生活極其清苦,因為表兄林紫垣每月只贊助十元,蘇曼殊住的是環境極劣的「下宿屋」,吃的是摻了石灰的米飯,為了節省燈油費,晚上竟然連燈都捨不得點。

1909年,蘇曼殊回憶起自己的身世,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在一篇文章中寫到,「嗟夫,予早歲披剃,學道無成,思維身世,有難言之恫。」三年之後,蘇曼殊帶著自傳體性質的小說《斷鴻零雁記》橫空出世,其中內容字字煽情,句句哀傷。

後來,他輾轉行至廣東惠州,在街頭書店偶然看到一本唐詩冊,翻開就是王摩詰的一首詩赫然入目:「宿昔朱顏成暮齒,須臾白髮變垂髫。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

或許蘇曼殊與佛有緣,蘇曼殊剛滿15歲的時候,進入日本橫濱大同學校讀書,學習之時常繪僧像,並以念經為樂,同學們笑稱他為「蘇和尚」。在惠州的這次頓悟,加上自己的經歷感悟,讓蘇曼殊一陣激靈。於是,他找到惠州郊野的一所破寺,拜智向銓禪師為師,以曼殊為法號。雖然算作寺廟僧人,但是仍然過著「貲絕窮餓不得餐,則擁衾終日卧」的日子,柳亞子稱之為「凄絕南朝第一僧」。除了是對他的肯定,也可以看出蘇曼殊是我國近代文學史上頗其悲劇色彩的人物。

蘇曼殊在詩、文、小說、繪畫上無不精通。尤其在詩的方面上堪稱天才,故有「詩僧」之稱。他寫過《無題詩三百首》,可惜已經失傳。今存者一百零一首,絕大部分是七言絕句。蘇曼殊原本不會寫近體詩,據說曾想跟章太炎學詩,章太炎因嫌蘇的中文程度不高(蘇原先隨西班牙庄湘牧師學英語、法語,後改梵文),只送了他幾冊詩集,並未教與他如何寫詩。但不出三月,蘇曼殊寫的詩卻讓太炎大吃一驚。

蘇曼殊的小說也很聞名。他一生共寫小說七部,其中《人鬼記》已流失,流傳下來的有《斷鴻零雁記》、《天涯紅淚記》、《絳紗記》、《焚劍記》、《碎簪記》、《非夢記》六部。

蘇曼殊又是我國近代較早的翻譯家之一。他精通日文、梵文、英文、法文,除節譯過雨果的《悲慘世界》外,還譯過《拜倫詩選》和印度小說《娑羅海濱遁跡記》。

他還是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編撰過《梵文典》、《初步梵文典》、《梵書摩多體文》、《埃及古教考》、《漢英辭典》、《英漢辭典》、《粵英辭典》等多種專著,不幸均已失傳。有人統計,蘇曼殊在短短的十五年時間裡,著述共達三十種以上,也算得上是一個多產的作家了。

如此一位集才、情、膽識於一身的蘇曼殊,竟然半僧半俗地孤獨一生。1918年,他經過三十五年的紅塵孤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了留下八個字:「一切有情,都無掛礙」。給世人留下了無盡的感嘆,人言蘇曼殊的逝世又使世間少了一位大才子。

想起蘇曼殊當年寫給陳獨秀的一首詩:「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這麼痛苦,也許離開於你是最好的解脫吧。

【註:文章首發於「簡書」李書童,系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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