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解構》吾日三省吾身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名參,字子輿。是孔子晚年前來求學的一位弟子,他十六歲拜孔子為師,小孔子四十六歲,他也是孔子弟子中年齡最小的一位,至孔子去世時,他共在孔子跟前學了十年。

為什麼曾子在師兄弟中年齡最小,卻也稱子呢?主要是因為他勤奮好學,頗得孔子真傳,他是孔子晚年最能繼承孔子之道的人,據傳以修身為主要內容的《大學》就是曾子所寫。

孔子死後,孔子的孫子孔汲(也即子思)師從於曾子,從曾子那裡,子思繼續學習並得到孔子思想的真傳,進一步闡發了孔子中庸的思想,並著成《中庸》,被收在《禮記》中。

子思的門人再傳孟子。後人把子思、孟子並稱為思孟學派,因此,曾子是上承孔子之道,下啟思孟學派,再傳弟子們稱他為「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估計孔門弟子們在論語語句的編排順序上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除了從每篇的第一句抽出兩個字做篇名,用以標明本篇的主題外,每篇前後兩句間似乎總能讓人揣摩出一些千絲萬縷的關係來,前面,孔子剛說了一句「巧言令色,鮮矣仁」後,弟子們緊跟著又安排曾子出來講話。

下面,我們先分析一下曾子講的這幾句話,然後,在咀嚼下這幾句話和孔子「巧言令色,鮮矣仁。」一句有什麼內在聯繫。

曾子上來開口就說:「吾日三省吾身」,這一句,他先向弟子們介紹了自己日常學習、修行的方法:每天堅持三次反省自己。

注意,這裡的「三省」至少有三種不同解釋。

一說:要三次反省自己;

一說:「三」是泛指,指要多次反省自己;

一說:要省察三件事。

這裡,我們不做數量的定論,不論三次、還是多次抑或是三件事,皆因事之有無、多少,因人之悟性深淺而異。若當日無事,何必胡思亂想;若當日經歷一兩件事,何必再多費功夫;若人悟性極差,反省百次恐怕也難悟道,若人悟性甚佳,可能當下即悟。至於最後一解,要省察三件事,雖然曾子接下去確實講了要反省的三件事,從文句數量上看是符合的,不過,我們也不能就此認定這就是曾子的原意,一是因為如上所說事之有無、多少之緣故;二是作為孔子的高徒,曾子也不會如此執拗於此中次數的多少;三是曾子下面說的三件事是他自己經常進行自我反省的,並不適合所有人。若一味固執於此,那麼是不是也要照搬照抄模仿曾子去反省曾子自我反省的三件事呢?甚至要按照三次或多次反省曾子所反省的這三件事,如此計算下來,那就是九次甚至更多次反省了。試想,一天也就這麼點時間,若大部分消耗在反省上,那麼還有多少時間用於我們去經歷要反省的三件事呢?更不要說去刻意經歷曾子的三件事了?恐怕,也只有整天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才可能會這樣做,聖賢們會不會整天吃飽了沒事幹呢?

因此,我們不必糾結於這個次數及事情上面,靈活處之即可。事實上,曾子本人遇事是會及時自我反省的,比如《荀子·大略篇》曾記載過一個故事,說有一次曾子吃魚,當還剩一些的時候,曾子對弟子說:「把它煮了吧。」他的學生回答說:「煮了容易變質,再吃會對身體不好。不如將它煎一下存放起來更衛生些。」曾子聽後心裡立刻自我反省,並淚流滿面地說:「難道是我有意傷人嗎?」我們看,曾子並不是固定三次或三件事,那一天,若算上本句中他每日必反省的三件事,他至少反省了四次、四件事。

當然,對父母或教育工作者而言,為培養孩子的學習習慣,若要依此而制定日常學習條例,一定要明確一個量的話,不妨就取三為數好了。另外,個人學習、修行也可依此或個人情況來定。

總之,曾子說這個話的重心是落在「省」字上,也即要自我反省,簡稱自省。關於省字,我曾專門做過一篇文字解讀,這裡不妨再貼出來給大家,略作參考。

「省」字其下半部分的「目」字形狀一直比較穩定,上半部分甲金文中則發生了一些變化,如甲骨文中的「省」字上半部分形似一個「屮」字的象形,而金文里的「省」字上半部分漸漸演變成了「生」字,再到了篆文里,其上半部分就演變成今天的「少」字了。這樣由屮--生--少的演變,也賦予了我們對「省」字的不同角度的哲理解讀。比如:金文的生目之省,許慎《說文》解釋說:「生,進也。像木生出土上。」我們看「生」字是描述了草木破土而出這一動態生長過程。而甲文屮目之省的「屮」字是對初生草木狀態的描述,偏靜態之感。因此,若從哲學思辨的角度來解讀的話,金文的生目之省則似乎是一種「動觀」,而甲骨文的屮目之省似乎更是一種「靜觀」,以此推理,篆文乃至今日少目之省則是一種「少觀」了。

總結一下,靜觀、動觀是一種分別從事物的現狀及事物發展趨勢兩個方面進行觀察的方法,少觀則即可指動中觀靜或靜中觀動抑或稱之為微觀,也即人、事、物發展總體處於動的發展變化狀態時,你觀察其中靜的那一點;總體趨於靜的發展變化狀態時,你觀察其中動的那一點。此外少觀還可指盡量少用眼睛去觀,也即盡量避免眼睛被外部的事物所迷惑而不能做出準確判斷。講到這裡,我們不妨再給「吾日三省吾身」補充一個全新的解釋,即每日用動觀、靜觀、少觀這三種方法去觀察、省視自己。

而無論靜觀、動觀還是少觀,若要觀的究竟徹底,最後都要我們用「心」去觀,深一層來說則要以心觀心。佛道兩家都講觀「心」之法,曾子講三省吾身,其實這個「三省」也是在講內觀、內省之法。向內省,叩問自己這顆心,向自己的內心深處溯本窮源。那麼,我們繼續來分析下曾子是用什麼東西作載體去「觀」的呢?又拿什麼標準去評判「省」的正確與否呢?他沒有選擇草木去觀,他舉出了三件事情,也即下面這一句: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曾子用「為人謀」、「與朋友交」、「傳」這三件事來觀,用是否「忠」、「信」、「習」來做「省」的評判標準。下面我們進一步解釋這三句話。

第一句:為人謀,而不忠乎?

為人謀,就是替人謀事,換用現代白話來講就是到公司上班,去給老闆打工。那麼,下班回家反省了當天的工作後,要用什麼標準去評判這件事呢?曾子說:「而不忠乎?」就是檢查一下自己今天有沒有對老闆盡心儘力呢?老闆交代的事完成了沒有?完成了多少?自己有沒有偷工減料?對得起老闆這份工資嗎?...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足與過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對於如何處理打工與當老闆這件事,我們不妨笑談幾句,這些年職場上一直流行這樣兩句話,第一句:打工不如當老闆。或許為了敢時髦,這句話換湯不換藥的變成了打工不如創業了。改革開放初期,下海經商的那一批人大部分都當上了老闆,成了人人羨慕的萬元戶、暴發戶,後來繼續發展壯大,個個都成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豪,真是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各種羨慕嫉妒恨,恰如長江黃河之水滔滔。尤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一代,更是紛紛踴躍加入創業大潮,大家都去創業了,政府身上為老百姓解決就業的擔子也就減輕了。但我也很想以一個有數次失敗經歷教訓的過來人身份告誡青年創業者們幾句,當今的社會環境和改革開放初期已遠不能比,創業真不是憑一腔熱血就能辦到的事兒,也不是想當然的認為只要肯堅持、能吃苦就能成功的事兒,創業需要資本、人力、機會等各種因緣的和合,需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

我們再來講第二句話:老闆也是打工仔。這句話背後折射出老闆創業的辛苦。一個老闆,首先要把自己養活,自己都養不活還怎麼談養活公司,養活底下那麼一幫子員工呢?按照二八原則來分析,創業的成功幾率也就那麼一點點而已,千軍萬馬擠垮創業橋,有多少老闆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又有多少老闆忙的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啊,最後連打工仔也不如,甚至債台高築最後跳樓、自殺的也不乏其人。因此,現在的老闆們確實真不容易,曾子教我們「為人謀,而不忠乎?」不是我有意替老闆們說話,我們做員工的確實該好好的反反正正的思量思量了。另外,現代人還有一句話叫:員工替老闆打工,老闆也是替員工打工。這句說的好,辯證的把老闆與員工的得與失講了出來。我們甚至可以再補充兩句,老闆與員工要替社會與國家打工,社會與國家要替百姓打工。如此就更完整和諧了。

言歸正傳,我們再來體會下曾子這句話,曾子用一個「忠」字來反省自己,關於這個「忠」字,我們在解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一句時,曾做過辯證的分析思考,這裡不妨再提一下。我們不能簡單的將「忠」理解為忠於上司、忠於領導、忠於老闆,若按曾子此句所要告訴我們的內省之法來分析,這裡的「忠」理解為忠於自己這顆心,讓自己這顆心秉持直道、中道更為妥帖,這從「忠」字本身也可以看出來,「心」上一個「中」字,也隱含著時刻把「中道」放在心上的深刻思想。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忠於自己,方能忠於別人。

第二句,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上一句曾子談工作的事該如何反省,這一句則是談處理朋友間關係的事如何反省。我和朋友交往,是否做到誠實守信了呢?誠然,我們不可能每天都和朋友打交道,總有獨處的時候,所以不必每日都要反省這件事。但若這一天確實和朋友發生了交往,並生出一些不知道如何處理的事情來,該怎麼處理呢?比如,朋友向我借錢,借還是不借呢?借多借少呢?不借怕朋友說我無情無義,借了又擔心朋友不還;借少了擔心朋友說我吝嗇,借多了自己又拿不出來等等諸如此類的各種糾結就會生出一大堆來。我們看看曾子是如何處理的,曾子處理的方法就非常簡單,「而不信乎」四個字就解決完了。不過他雖然簡單說了四個字, 但要弄明白這四個字,我們卻要來替他圓場式的解釋一大堆,這實在是有諸多無奈與可笑之處。我們剛才解讀為誠實守信四個字,就如面對上面的借錢問題,我們可以先拋開這個糾結,先來學一學曾子反省一下自己,問問自己這顆心是否有無對不住朋友的地方?是否對朋友做到誠實無欺了呢?此刻若覺得這顆心坦蕩蕩,借與不借則可直言回復朋友即可,無錢則不強借,借多借少只要問心無愧即可,若因借錢讓自己生起諸多起伏不定的情緒,則說明是自己這顆心對朋友還是不夠誠實,這種情況則大可以少皆或不借。

當然,曾子是十分在意並嚴格遵守誠實守信這一做人準則的,不僅朋友之間要誠實守信,就是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相傳有一次,曾子的妻子要上街,兒子哭鬧著要跟著去,妻子就哄他說:「你在家等我,回來給你殺豬燉肉吃。」妻子回來,見曾子正磨刀準備殺豬,趕忙阻攔說:「你怎麼真的要殺豬給他吃?我原是哄他的。」曾子認真地說:「我們的一言一行對孩子都有影響,我們說話不算數,孩子以後就不會聽我們的話了。」他果真把豬殺了。我想,曾子殺豬這件事對我們孩子的家庭教育應該有很大的警示,家長們可以反省下自己是否也做到了如曾子這般對孩子的守信呢?

最後一句,傳,不習乎

「傳」字也有兩種解釋,一種解釋是說老師傳授學問給我;另一種解釋是我傳授學問給弟子。但根據上面」為人謀、與朋友交「兩句,其主語都是我,因此,此一句也應該作「我(也即曾子)傳授學問給弟子」來解釋,此時曾子估計已經招收了不少弟子了,由此進一步推論,這或許是孔子去世後很長一段時間或者曾子晚年時候所說的一句話,此話同有子的「其為人也孝悌」一句一樣,前面都是緊接孔子一句,可見弟子們對有子、曾子是同等的尊敬的,甚至有學者推測《論語》一書主要是由有子和曾子的弟子們編輯整理出來的,從這裡看,也不排除其可能性。

這裡的「習」字我們曾經在解讀孔子「學而實習之」一句做過重點解釋,「習」是「學」的關鍵。曾子從老師孔子那裡領悟到了「習」的重要性,所以當他自己開始傳道授業時,也把「習」看的非常重要,並且以此來不斷反省自己的教學工作。

傳,不習乎?我傳授給弟子們的學問道理,自己是否也曾實修、實證過呢?自己當時是否也感受到了這些學問道理給自己心靈所帶來的愉悅與充實呢?這些學問道理要如何傳授給弟子們,才能讓他們獲得我當年從老師孔子那裡所獲得的那種「不亦樂乎」的感受呢?如何避免為一味的滿足弟子們「不亦樂乎」的感受,不自覺的讓自己教學中流於「巧言令色」,對教學話術過度修飾、近乎討好式的教學方法導致最後教學工作走了樣,甚至違背了老師所教導我的仁德、仁道呢?這些反省話語,儘管看來有師心自用之嫌,但對恪守老師孔子育人之道的曾子來說,我們不得不站在他的角度作以深刻的反省。(譚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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