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的「及時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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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芳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太白《襄陽歌》有雲「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東坡此處化用之：「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想來：人生苦短，就算能活百歲，每日皆醉，也只有短短的三萬六千場。何況一生中有一大半的時光是被憂愁風雨相妨呢？

所以，人生在世，更應該及時行樂才是！

江南好。不如面對這清風皓月，以蒼苔為褥席，以高云為帷帳，開懷暢飲，盡情高歌，愜意地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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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江紅（東武會流懷亭）

東武南城，新堤固、漣漪初溢。隱隱遍、長林高阜[fù]，卧紅堆碧。枝上殘花吹盡也，與君更向江頭覓。問向前、猶有幾多春？三之一。

官里事，何時畢？風雨外，無多日。相將泛曲水，滿城爭出。君不見蘭亭修禊事，當時坐上皆豪逸。到如今、修竹滿山陰，空陳跡。

王羲之《蘭亭集序》中描寫東晉永和九年修禊之事——「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此情此景，正如蘇軾所說「當時坐上皆豪逸」，可時光荏苒，如今還剩下什麼呢？想來真如王羲之自己所預料的「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勝地不常，盛筵難再。」人生苦短，諸事纏身。故若「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則更應該及時行樂，不辜負美好時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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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園春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chī]錦，朝露漙[tuán]漙。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斗尊前。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

人生在世，雖然煩惱困苦諸多，但以怎樣的心態面對，怎麼去化解，完全取決於自己。

「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既然這樣，為何不「閑看庭前花開花落」，以平靜淡薄的心去看待它呢？

「休論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見在身」，但使身長健，就可以及時行樂，大塊喝酒，大口吃肉，愜意地享受生活，看淡人世間的一切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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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重九）

點點樓頭細雨，重重江外平湖。當年戲馬會東徐，今日凄涼南浦。

莫恨黃花未吐，且教紅粉相扶。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

「且教紅粉相扶」化用了「落魄江湖載酒行」杜牧的「不識長楊事北胡，且教紅袖醉來扶。」醉態真是惟妙惟肖。

「黃花未吐」雖是遺憾，但又何必太在意呢？不如及時行樂，開懷暢飲，珍惜易逝的時光。

趁著醉意，東坡又狂了一把：「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

少陵野老曾說「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而東坡則更進一層：天地曾不能以一瞬，那麼，又何必再去看重陽插茱萸呢？俯仰之間，已為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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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詩酒趁年華！」相信已成為不少人的警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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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歲（湖州暫來徐州重陽作）

淺霜侵綠，發少仍新沐。冠直縫，巾橫幅。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黃菊。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

坐上人如玉。花映花奴肉。蜂蝶亂，飛相逐。明年人縱健，此會應難復。須細看，晚來月上和銀燭。

相類似的還有「可恨相逢能幾日，不知重會是何年。茱萸仔細更重看。」（《浣溪沙·重九舊韻》）

杜甫有雲「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而蘇軾則更進一層「明年人縱健，此會應難復」。正所謂「勝地不常，盛筵難再」，既然這樣，就更應該及時行樂，好好細看晚來這天上月和人間燈燭交相輝映的美景，享受這片刻歡愉的時光才是。

正如《赤壁賦》所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說到月和燭，想起蘇軾這首有名的《海棠》詩：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想來也是表達「及時行樂」的觀點。「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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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尊前醉倒、且徘徊。

沙河塘里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生如斯，美景難再。一起珍重今昔，開懷暢飲，徘徊高歌，不醉不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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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關曲（中秋作 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陽關曲）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此生此夜不長好」，所以更應該盡情遊樂，不辜負今宵。

「明月明年何處看？」人生無常，指不定明年是和何人，在何地看月，也指不定看月時是何種心情。

唯有把握此刻。存之於心，便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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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字木蘭花

鶯初解語，最是一年春好處。微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休辭醉倒！花不看開人易老。莫待春回，顛倒紅英間綠苔。

「休辭醉倒，花不看開人易老。莫待春回，顛倒紅英間綠苔。」

很喜歡段成己的一句詞「逢花堪賞應須賞」，想來東坡下闋和他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

人生易老，有花看的時候就盡情地看吧！不要等到春走了，春色闌珊時再後悔莫及。

正所謂「直須共賞莫輕孤！回首萬金何處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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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持杯搖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復更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有花，有酒，有月，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俱在，你還要怎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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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佳節若為酬？但把清尊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最喜歡的東坡詞之一。

鄭谷《十日菊》曰「節去蜂愁蝶不知，曉庭還繞折殘枝」，東坡則更進一層「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世間萬事都是轉眼成空的夢境罷了。算了吧！算了吧！

明日之菊，色香均會大減，已非今日之菊，連迷戀菊花的蝴蝶，也會為之嘆惋傷悲。

良辰易逝，好花難久，正因為如此，此時對此盛開之菊，更應該忘卻煩惱，開懷暢飲，盡情賞玩才是。

東坡在《九日次韻王鞏》詩中再次提到「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說的也是這種「及時行樂」之感。

另附：

1

唱金縷、一聲怨切。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發。——三部樂（情景）

巧用耳熟能詳的杜秋娘的《金縷衣》：「花開（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2

君看今古悠悠，浮宦人間世。這些百歲，光陰幾日，三萬六千而已。醉鄉路穩不妨行，但人生、要適情耳。 ——哨遍（春詞）

張季鷹有言「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

3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定風波（重陽）

全詩從杜牧《九日齊山登高》中化出。「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及時行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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