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

年關將至，來趕廟會的人是越來越多。我原本不想讓少爺出來，可是嘴饞的少爺非要吃天橋上那家賣糖人的畫的孫悟空。實在拗不過，便多喊了幾個人陪著去。這大過年的，少爺要是出了什麼事，老爺非得扒了我的皮。

其實也不賴少爺嘴饞，身為地主家的少爺沒少吃好東西。我也吃過他家的糖人，他家的糖人色澤透亮，甜而不膩，最重要的是畫什麼像什麼。別家的糖人總是畫些鳥啊，蝴蝶啊什麼的。而他家畫的，都是什麼飛龍彩鳳，寶馬名將。真的是量大味美，栩栩如生。而我家少爺最喜歡的，就是他畫的孫悟空。

一路上少爺總是催著我們走快些。生怕賣糖人的賣光了。賣糖人的不光是手藝好，人也長的俊俏，二十齣頭的小夥子真是精神的時候。每逢廟會，都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圍著他買糖人，反倒是最愛吃糖人的小孩子們被擠在外面。

但是小孩子等也不白等，這賣糖人的每次給孩子畫糖人的時候都會講些關於手中所畫糖人的小故事，每次還不帶重樣的。少爺孫悟空的故事已經聽到三打白骨精了，他可急著想知道大聖爺有沒有回來救唐僧。

這些孩子們看這賣糖人的長的又白又好看，還會講故事，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面先生。他真名不姓面，也不是先生。但是一來二去叫的多了，大家也都叫他面先生了。反而真名是什麼還沒人記得了。

今天面先生上的攤前和往日一樣圍了很多的人，但是他們不是為了買糖人，而是在勸架。

「別打啦，別打啦。再打人給打壞掉了。」

外面圍著的人七嘴八舌的勸著，少爺還小，在人群外面綳著跳著也看不著，一轉腦筋從人群的腿間鑽了進去。我一看少爺進去，馬上帶著人撥開人群圍了進去。進的人群之中發現少爺已經護在面先生身前，大聲的吼著動手的人。

「你不準打面先生，打壞了面先生你給我做糖人啊。給我面先生道歉。」

「誰家的小兔崽子，是被寵傻了嗎？敢來管我惡坤的閑事，你爹媽不管你，你爺爺我來管管你。」這個叫惡坤的黑衣大漢扭了扭帶血的拳頭，作勢要打。

「坤爺啊，趙老太公家長子長孫你也要教嗎？」我施施然走到少爺身旁，扶著少爺的肩膀戲謔的看著他。

惡坤是鎮上的混混頭子，沒少干混蛋事。聽說他的媳婦都是自己禍害過逼得女方家強嫁的。這面先生挨打的原因我也聽大家說的差不多了。這面先生的生意好總所周知，連他的保護費也比其他家交的多。今天，面先生正做生意的時候，這惡坤就來了，張口就是要往日三倍的保護費，才開張的面先生怎麼交的出來了。這惡坤收不錢就開始惡語相向，是變著法的辱罵面先生。這面先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時氣不過來就動了手。可他那是惡坤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打在地上爬不起來。

這惡坤是個明白人，知道這趙老太公是鎮上有名的鄉紳財主。府里養的家丁們是治安隊都不敢惹的狠人。好歹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想到這惡坤便收了手道。

「賣糖人的，今算你命好。給我等著瞧。」

惡坤走了，人群也跟著散了。但是少爺還蹲在面先生身旁。

「面先生，你還好嗎？我今天是不是吃不到糖人了。」

「抱歉啊小少爺，今天我是做不了糖人了。但是還是有故事可以聽。」面先生勉強撐起了身子，摸了摸少爺的頭說：「這大聖爺啊最後回來救他的師傅了。還帶來了一堆的幫手來幫忙呢。」

我有些納悶，這怎麼跟書里說的不一樣啊。

按著少爺的命令，我們把面先生送去看病抓藥了。我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就像惡坤以為第二天就可以教訓面先生了一樣。

少爺說，我要保護面先生，就像大聖爺保護唐僧一樣，我不能天天都沒糖人吃。從此以後，每到面先生出攤，少爺就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惡坤來過無數次，卻總是憤憤離去。

這樣的日子很太平，我以為日子就像老太公給少爺取的名字一樣——趙鴻運，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吃著糖人甜甜的過下去。

1969年，日子開始不甜了。在北方的太陽說要把地主的土地分給農民，要批鬥地主。趙家倒了，少爺也沒有了好運。

早些年為非作歹的惡坤搖身一變成為了人民的代表，他把雪白的高帽子帶在少爺的頭上，一邊說著少爺莫須有的罪名，一邊用水沁過的柳條狠狠的打在少爺光溜溜的背上。一條罪名就是一條血痕啊。

批鬥舉行了很多天，惡坤心有舊怨，一直沒有讓少爺吃東西。他知道我們以前是他家丁，連群眾指證的時候都不讓我們說話。今天又開始了群眾指證，往常都是他的小弟跳出來折磨少爺，今天卻被一個人搶了先——面先生。

面先生一手拿著茶壺，一手拿著個黑包裹。跳上台就開始哭喊：「你這個萬惡的地主崽子，就知道剝削我們農民百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看看我們喝的是什麼，透著寒氣的苦茶。」說著便把大茶壺裡的差倒在少爺頭上，茶水潤濕了乾裂的嘴唇，如久旱逢春。面先生還沒有停手，他繼續拿起黑包裹，指著少爺鼻子罵道：「你們地主就知道享受，吃了一輩子白面了吧，知道我們吃的是什麼嗎？」說著就把包裹里的蕎麥餅塞少爺嘴裡。

群眾指證每兩天進行一次，少爺就是在面先生這樣的折磨下堅持到了北方傳來停止的命令。

從那以後，沒有了批鬥，也沒有了地主。沒有了趙家，也沒有了少爺。有的只是天橋上賣糖人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