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的霸道總裁

二哥是我們兄弟姐妹中最不上進的那個人,後來他成了國內一家大型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10 個故事

我有兩個哥哥。二哥小時候住在外婆家,離母親工作的中醫院不遠。沒事的時候他就喜歡往家裡跑,每次都是飯點過來,站在中醫院職工食堂門口朝里張望。

看著笑微微的他,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常常打趣:「剛娃子又來了。」

「格老子的,剛娃子,真是個油煙子。」

他們的意思是,二哥的鼻子能聞到肉的香味。每次中醫院的食堂做肉,二哥準會來,站在食堂門口沖著大家笑。我覺得二哥的鼻子很神奇,問了母親很多次,她都只是笑。問的次數多了,她才說:「哪裡是聞得到油煙?是你外公回家告訴他的。」外公是母親單位的藥劑師,人稱「黃藥師」。多年後看金庸的小說,我頗為這個稱呼自豪。

母親有時會講我們小時候的趣事,講到二哥時常說:「他從小就懶哦,早上起床,他拉著我不讓我起,說還笑一會兒,還笑一會兒。誰知道他為什麼把睡說成笑。」母親還說二哥從小就好吃,「四五歲時,我有時候回你外婆家,一進灶屋,就看見他站在板凳上煮湯燙飯。你說嚇不嚇壞人,燙到了,燒到了,怎麼辦?」

二哥讀初一的時候跟我們住到了一起,和大哥睡一張小床。這期間,因「反革命罪」下放到農村的父親被允許回家探親。聽大人說,他平反了,已經成了公社幹部。

可我並不怎麼歡迎父親回家。他每次回來,二哥基本都會挨揍——二哥很調皮,成績不好。

每個學期末,學校會給學生退還一些學雜費,有時候有幾塊錢,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款項。我和大哥拿到錢都會趕緊交給母親。

有一次期末,二哥拿回了一張年畫,很漂亮,名字叫《天女散花》,標價0.12元。他說:「老師給我們退了一毛二的學雜費,我買了一張年畫,快過年了,貼在家裡多好看。」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退回的學雜費這麼少,我們退了兩塊多呢!

「你那是小學。」二哥說。

「大哥也退了一塊多呢!」

「每個班不一樣。」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他被狠揍一頓。他不僅撒謊,而且亂花了一塊多錢。

學期結束的時候,二哥從不會讓父母看到成績單的真實面目。要麼塗改過,要麼掉到稀泥里,還 「不小心」被踩了一腳,分數是無論如何看不清楚的。他的花樣很多,但換來的往往是一頓狠揍。

父親脾氣暴躁,狠揍一頓還不解氣,還會將二哥的書包從窗戶扔出去。我們的宿舍在二樓,臨街,扔出去的書包如果不及時撿回來,很有可能被人撿走。

每次我都會及時跑下樓將他的書包撿回來。到後來,父親一開始教訓二哥,我就往樓下跑,躲在窗戶下,等著父親扔書包下來。

父親打罵二哥時,母親表面上也罵,但其實很多時候是在護著二哥。而且,她常常因為父親下手沒有輕重而與之爭吵,甚至會打起來。

與二哥相反,大哥一直很好學上進,後來考入州重點高中,這在當時是很榮耀的事。二哥挨打的時候,母親常哭著說為什麼都是一個媽生的,差別怎麼這麼大。「早知道,生下來我就把他掐死了多好。」

哭完以後她又會自我安慰:「就是因為他小時候身體不好,管得不嚴,又一直在外公外婆家,野慣了。」

讀到初三時,二哥更調皮難管了。有一次下雨,我去學校給他送雨傘,發現他不在教室。

他的哥們兒過來告訴我:「你二哥好久都沒來上學了,龔小芳不讓他進教室。」龔小芳是他們的班主任。

父母知道後很震驚,因為二哥每天按時上學放學,哪裡知道他根本就沒去學校。母親埋怨龔小芳心腸硬,對學生不好,自從她當班主任後,已經好多次不讓二哥進教室。

「這不是逼著娃娃往歪路上走嗎?」

「你自己養的娃娃不成器,怪老師有什麼用?」父親不耐煩地說。

中午,二哥回到家,一頓打罵自然不可避免。他不像小時候那樣任打任罵了,一邊哭,一邊罵龔小芳,說總有一天會殺了她。

他的話讓母親大驚失色,父親暴怒之下又是一頓耳光,最後吼道:「你個不爭氣的給老子滾。」二哥當真摔門而去,我和母親準備跟出去,父親聲色俱厲地制止了我們。

晚上,直到快睡覺時也不見二哥回家。母親急得不得了,拉著父親和我一起出去找。首先去了二哥的好哥們王勇家。王勇父母是山東人,年紀很大,我第一次看見他們時,還以為是王勇的爺爺奶奶。他們對王勇有些寵溺。

「我們家張剛和王勇在一起嗎?」

「不知道呢,今天沒見他們,估計出去玩了。」

「去哪了?」

「不知道呢,他們說要去弄個沙袋回來,要練功。」王勇父親糊裡糊塗的話讓我們更加焦急。

那晚我們沒有找到二哥。後來聽說,他和幾個哥們跑到了縣城附近的一座山上,相傳那座山上的水牢關押過葉挺將軍。哥幾個在水牢前喝了滴過雞血的苞谷酒,摔掉酒碗後結為生死兄弟。

幾個難兄難弟發誓不向龔小芳低頭,他們要去王勇的山東老家,去當梁山好漢。

「好漢」們到了州府後,無盤纏北上,二哥帶著他們找到了在州一中讀書的大哥。大哥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兩個饅頭分給幾個餓極了的「好漢」,然後苦苦勸他們回家。後來,一個「好漢」的哥哥趕到州府將他們接了回來。

二哥回來前,母親哀求父親千萬不要再動手。父親不做聲,似乎答應了。後來看到二哥頭髮蓬亂,穿一件髒兮兮的警服,父親說:「這個樣子讓人血翻。」兩句話不到,耳光又上去了。我和母親拚死拉住二哥,他才沒再跑。

晚上,母親拿出一塊專門留給二哥的孝感麻糖遞給他,說:「吃吧!這麼不聽話,在不得吃(這麼不聽話,不配吃的意思)。」二哥接過麻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母親氣得說不出話。

二哥讀高一時,我讀初一,兄妹倆到了同一所學校。沒多久,初中部的同學就知道我是大名鼎鼎的張剛的妹妹。調皮的男生不敢欺負我,還有些討好我,可我並不覺得榮耀。

有一天上完早讀課,全校學生在操場做操時,二哥才斜挎著髒兮兮的軍用帆布書包,大搖大擺地走進校園。調皮的男生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說:「張毅,你的哥哥。」我當然知道那是我哥,可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那個時候,縣裡大街小巷都是錄像廳,播放打打殺殺的港匪片。這樣的電影催生了無數縣城「小英雄」,類似二哥這樣的男孩子都夢想著當「大哥」。

有時候下晚自習,路上會突然傳來哭喊聲,同學們都知道那是「油子娃」(小混混)在打群架,嚇得往相反的方向跑,我卻朝著打架的方向跑。同行的女生不解:「你幹什麼去呀?那有什麼好看的呀?」我說我要去看看有沒有二哥。幸好,這種場合我基本沒見過二哥。父親的管教很嚴厲,不但二哥怕他,二哥的哥們兒也非常懼怕。

二哥很少參與群架,不過跟人打架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有一次吃過晚飯,他穿著白襯衫、牛仔褲出門了——二哥那時十六七歲,很多人誇他帥,他自己也很看重外表,出門從來都是收拾得山清水秀。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白襯衫上全是血,一條手臂被嚴重砍傷。

原來,他跟哥們兒在半路遇到一個比他們年齡小的「油子娃」。「油子娃」叫了一聲二哥的外號,二哥走過去,捏住他的下巴,說這個也是你能叫的?

晚上,二哥一個人回家,走到一個沒路燈的地方時聽到身後有人叫他。他回頭,一把沙迎面撒過來——那個小「油子娃」帶著幾個兄弟找他算賬來了。

二哥被砍傷,行動不便,此後一個多月的時間,都是我幫他洗頭洗腳。

二哥和他的哥們兒咽不下這口氣,組織了報復行動。對方也不是吃素的,據說已經準備了殺豬刀和砍刀。眼看著要釀成大禍,父母將二哥鎖在家裡不讓他出門,然後跟那個小「油子娃」的父母見面,賠禮道歉,終於平息了事態。

讀高中時,二哥是母親做家務活的主要幫手。有一年冬天,母親說他生煤火的方法不對,他火氣很大地說:「殺豬殺屁眼,各有各的刀法。」父親覺得他說話粗魯,罵他,越罵越生氣,又動手打他,還掄起椅子朝他砸。二哥抬起手臂擋了一下,椅背斷成兩截,自此之後,父親再也沒對他動過手。

臨近高考時,二哥忽然決定考大學,開始發奮讀書,學習成績進步很快。

一個周末,我和二哥從外婆家出來,迎面來了一群民工模樣的人。他們嘻嘻哈哈的,有個人故意撞了我一下。我嫌棄地扭了一下身子,二哥扭頭問我:「他們幹什麼?碰到你了嗎?」我知道二哥脾氣火爆,趕緊說「沒事。」可他從我臉色上看出了什麼,迴轉身一拳打向故意撞我的那個人。

「唉呀!把老子的門牙打掉了。」

幾個民工跟二哥打起來,他們人多,慌亂中二哥奪路而逃。

「格老子的,幾個大人搞不過一個娃娃。他是哪裡的娃娃,太囂張了。」

其中一個人認識我舅舅,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是前面黃藥師家的,我聽見他剛才叫黃藥師的兒子舅舅。」

一伙人去派出所報案,那會兒正在嚴打,派出所很重視。幾個公安找到我家時,二哥已經換好了一套衣服,正坐在桌前學習呢。公安和那些民工都覺得「兇手」不可能是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學生娃。

公安離開時說明天會再去外婆家,繼續調查這件事。父親在窗戶前站了很久,半夜時分,帶著我和二哥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二哥被關了一個星期。我和母親去接他回家時,在裡面上班的一個熟人說:「剛娃子來的時候,要給他剃光頭,他對人家說,別給我剃光頭好不好?我出去還要參加高考。但也不敢違反規定啊,頭還是剃了。不過不是很光,留了點頭髮茬,回去幾天就長出來了。這幾天在裡面也沒怎麼吃虧,都挺喜歡他,這個娃娃機靈得很。」

他看看我們母女,專門叮囑一句:「等會兒哥哥出來了,妹妹不準哭哈!」結果我一見到二哥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二哥出來後,因為是個光頭,不好意思出門,每天在家複習。那段時間,法國電影《佐羅》正在我們縣城熱映,二哥非常想去看。一天晚上,他戴著草帽去看了一次。

半個月後,他頂著光頭參加了高考。

二哥只考了個很一般的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父親所在的單位工作。

在這之前,大哥從省重點醫科大學畢業,由於沒有關係,他沒像同學那樣留在省城,而是被分配回老家的人民醫院。大哥是個愛鑽研技術的人,沒幾年就成為我們當地頗受人尊重的外科醫生。

有一天,在人民醫院的中層幹部會議上,院長王良慶說:「你們要懂得珍惜,要感謝我把你們撿進了這個籃子里,別他媽不知好歹。比方說那個張武,不管他技術多好,業務多強,他不懂人情世故,不知好歹,他就不是這塊料,我就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不會把他往這個籃子里裝。」

這應該是王院長與中層幹部們的體己話。那些中層幹部中,有一個人跟我們家關係不錯,來做客時向我們「傳達」了王院長的這番話。

大哥扶了扶眼鏡,訕笑一下,沒說什麼。二哥衝口而出:「他媽個x的,王良慶。」父母怕話傳到王院長耳朵里去,一起瞪他。二哥橫了他們一眼,起身進了房間。

第二天吃過午飯,二哥來到人民醫院大門口。那裡有幾張撞球桌,二哥是常客。

下午兩點半,王院長騎著一輛氣派的自行車來上班。二哥拿著撞球杆,站在大門口,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他用撞球杆指著自行車上的王院長:「王良慶,你給我下來!」

王院長愣住了,周圍的人驚呆了。

王院長緩過神來,聲色俱厲地說:「你是哪裡來的流氓?你想幹什麼?」

「老子是流氓?你才是流氓!張武哪個地方沒做好?他是出了醫療事故,還是遲到早退了?你有什麼資格在幹部會議上那樣說他?」

難堪的王院長沒有與二哥糾纏,而是直接找到了我家。家裡的門被砸得震天響,我打開門,臉被氣歪的王院長衝進來:「你爸爸呢你爸爸呢?」

「他上班去了,您找他有事嗎?」我驚訝地看看他,又看了看跟在後面的一大堆人。

「你們家那個張剛,太沒有家教了……」他的話還沒說完,二哥也進來了。

「你別在我家裡鬧,走走走,老子們兩個去組織部,去問問組織部長,你這樣說這樣做對不對?」

似乎是「組織部」幾個字起了作用,王院長沒再說話。這時,穿著白大褂的大哥也擠了進來,他扶了扶眼鏡,對王院長說:「你也是的,我又沒惹你,你沒事說我幹什麼?」然後轉頭對二哥說:「算了,張剛,算了。」

那天晚上父母回家後,破天荒沒提這事。

上世紀九十年代,公職人員掀起了一波下海潮,二哥成了其中的一員。他到了華東一個城市,進入房地產業。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在全國多個省市都有項目。

作者張毅,現為教師

編輯 | 李意博

點擊藍字查看作者其他故事:家裡盤著一條龍

本文選自真實故事計劃。真實故事計劃是由青年媒體人打造的國內首個真實故事平台。歡迎關注微信公眾號zhenshigushi1,這裡每天講述一個從生命里拿出來的故事。

投稿郵箱tougao@zhenshigushijihua.com,原創首發千字300——1000元。


推薦閱讀:

我沒有參加奶奶的葬禮
有什麼話想對兒女或則父母說的?
女兒真的天然會更與爸爸親近嗎?
我今天和外婆吵架了,情況非常特殊,。說下前提,我外婆其實非常疼我,非常愛我,我也很愛她。怎麼辦?

TAG:童年 | 亲情 | 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