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古龍來寫水滸傳
北風忽起,雪花紛飛,屋內卻是溫熱非凡。
氤氳的水汽從浴盆里緩緩上升,在她光滑得如同緞子般的皮膚上打著轉,她懶洋洋地躺在水裡,一雙纖細的腳翹在盆沿,透過那若隱若現的水汽,似乎能看到許多風景。
她心裡覺得愉快極了。
她馬上要迎接一個人,一個她喜歡的男人,這個男人的手臂、胸膛、甚至是他的喘息都讓她興奮地戰慄,還有什麼比見他之前洗個澡更令人愉快的事呢?她把自己融化在水裡,半睜著眼睛,欣賞著自己的一雙腳。
這雙腳爬過山、涉過水,曾在骯髒的泥土地上奔跑,也曾在柔軟的毯子上躊躇,這是一雙美麗的腳。
可惜,沒人能欣賞。
火爐里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那是炭火燃燒地熱烈時發出的爆炸聲,爐子上的熱水在咕嚕咕嚕叫著,她卻沒有把它拿下來,她喜歡這種「熱」刺激。
她的心,也熱得不行。
這二十年以來,潘金蓮做過很多選擇。她選擇做一個侍女,選擇成為武大的妻子,選擇作為一個普通人過一輩子,這三個最重要的選擇,沒有一個是她自己願意的。
她想做一個自己的選擇。
她一想到她的這個選擇,她的心就熱的不行,熱得要爆炸,熱得要吃人。
潘金蓮凝視著武松,許久許久,才柔聲道:「叔叔,我是真的喜歡你。」
武松沒有說話,他在聽。
他這個人本來性子急,尤其在聽到她說的話之後,他更急,不過,他還是選擇了聽。
潘金蓮柔聲道:「叔叔,我已經等了二十二年,一直在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你。」
武松問:「為什麼?」
潘金蓮道:「沒有為什麼,或者是天意,或者是福緣,我看到你,只覺得全身都在燃燒,我看不到你,就覺得世界都是寒冰,我……」
她的話還沒說出,就被武松打斷了。
「別說了,嫂嫂,夠了。」
潘金蓮看著武松,心中的火也莫名地被冷卻了。
「叔叔的意思是?」
「絕無可能!」
「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沒有。」
「叔叔這是要辜負我的一番情意?」
「嫂嫂美意,不敢辜負,可是這『情』,切不可再談」
「叔叔可別後悔。」
「我不後悔,只盼嫂嫂自重。」
潘金蓮笑了。
沒人知道她為什麼笑,她自然也不會告訴別人她為什麼笑,只是她這笑容,看起來有點辛酸。
「叔叔可喝過這酒?」
「未曾。」
「女兒紅,二十三年,正是我出生的時候埋的。」
「叔叔未曾喝過,今日不妨嘗嘗。」
說完便斟了一杯,遞給武松。
武松看著那雙纖纖細手,只要他微微上前就能抓住她,撫摸她,甚至是去親吻她,蹂躪她,可是他沒有動。
女兒紅在褐色的酒碗里打著旋,看著這兩個人,一切好像靜止了。
屋內的爐火燒得更旺,外面的風雪吹得更急,他們兩人卻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
屋外傳來武大叫開門的聲音。
武松接過那碗酒,一飲而盡。
「嫂嫂,保重。」
說完,武松便披上大衣,帶著氈笠,開了門,往風雪中去了。
那最後一縷火苗,也隨風熄滅。
這世上的男人,大體分為三類。
一類叫做奶油小生,長得粉嫩,弱不禁風;一類叫做江湖好漢,孔武有力,不近女色;還有一類叫做忠臣孝子,忠肝義膽,榆木腦袋。
但是西門慶不屬於任何一類。他長得好看,也有幾分武功;喜歡女人,也會討女人歡心;家有萬貫家財,卻一點都不迂腐。這樣一個特別的男人,即使有些壞,女人們也不會拒絕他。
再說「壞」本來也是一種特殊的魅力。
這世上的女人,大體也可分為三類。
一類叫做大家閨秀,才貌雙全;一類叫做賢妻良母,溫柔賢淑;還有一類叫做女中豪傑,堅強勇敢,不過也常是河東之獅。
潘金蓮也不屬於這三類。她溫柔的時候好像春天的風,兇狠起來倒像山中的狼;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聰明,什麼時候該犯蠢;她知道怎麼取悅一個男人,可惜的是,她的男人讓她沒有去取悅的衝動。
她是一個特別的女人。
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有許多又聰明、又美麗的女人,嫁給了一個又丑又笨的丈夫,還是照樣活下去,都是因為她們夠「認命。」
很多人覺得男人若不認命,能反抗運,那他就是英雄好漢。但女人若不認命,若也想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憑什麼!
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事,因此,我們實在不該過多地苛責潘金蓮的選擇,她是一個女人,一個需要人憐愛,關心,保護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不認命的女人!
這樣一個女人,如果遇上一個願意真心實意愛她的男人,只怕誰都會淪陷。
西門慶就是那樣一個男人。
而此時的西門慶正跪在潘金蓮面前。
男人下跪,對他們而言是一種羞辱,但如果男人願意對女人下跪,對女人而言倒是一種幸福。
西門慶手裡舉著一杯酒,酒杯舉得和潘金蓮的大腿一般高。
「娘子,這杯酒,你願不願意喝?」
任誰見到一個男人跪在自己面前,只怕都會有幾分驚嚇,但是潘金蓮沒有,她很冷靜。
自那日武松走後,她再沒有如此冷靜過。
她手一拂,竟把西門慶手中的酒杯打翻了。
西門慶楞在原地,還未說話,潘金蓮先說道:「喝什麼酒,你有情,我有意,你真的要勾搭我,倒不用說那麼多廢話的。」
這下西門慶不是愣住,而是驚住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一個被愛傷過的女人,再面對下一次感情的時候都會變得堅決,要麼堅決拒絕,要麼堅決接受。
「早知道娘子對我有意,我就該早點行動的。」西門慶訕訕說道。
「不,你要是早了,我肯定會拒絕,你要是晚了,我可能已經不抱期望,這個時候,倒是不早不晚,剛剛好。」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直接。」
「可能不是我直接,而是你們男人認為女人就該溫婉被動。」
「好,好,好,娘子教訓的是,我們男人的確小看了你們女人。」
「你還不笨,知道承認錯誤。」
「我要是太笨了,只怕娘子也不會喜歡。」
「我可沒說喜歡你。」
「你確實沒說,但是有時候,喜歡這回事也可以不必說出來。」
這就是潘金蓮喜歡西門慶的地方,該男人的時候男人,該女人的時候女人,該示弱的示弱,該示好的時候示好,這樣的男人,別說女人了,只怕連男人自己都會喜歡。
只是,有得必有失,現在的歡愉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代價來的,也很快。
潘金蓮走進門的時候,武松已在這裡等了一天一夜。
這裡是他哥哥的家,他的哥哥三天之前死了,現在還在喪期,他的嫂嫂卻一天一夜沒有回家。
他知道傳言是真的,只是人在面對真相的時候難免會懷疑和否認。
潘金蓮進門看到武松,也有一些驚訝,不過馬上就冷靜了下來,她已經變了,愛情讓她變得更加聰明,更加沉著。
桌子上放著兩個碗、一壺酒,正是那壺23年的女兒紅,武松沒有看潘金蓮,只是默默地給兩個酒碗倒上酒,然後說了一句。
「嫂嫂,請坐。」
潘金蓮依言坐下,說道。
「你終於還是來了。」
「是,我早該來的。」
「你可以不來。」
「我一定要來!」
「你不給我活路?」
「嫂嫂,是你不給我活路。」
沉默,良久的沉默。
「喝一碗酒吧。」最終打破沉默的是武松。
「喝完酒,你就要送我上路?」
武松不語。
不語往往意味著默認。
「叔叔,你知道這世上最美麗的東西是什麼?」潘金蓮忽然問道。
「是女人,叔叔,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比女人更美的。」
「女人什麼時候最美,叔叔你只怕也不知道吧。」潘金蓮又說。
武松仍是不語,不語,往往意味著無話可說。
「女人最美的時候,就是她光著身子的時候。」
「叔叔,你看我現在,是不是很美?」
房間里的爐火噼噼啪啪的爆響,那漆黑的炭在燃燒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是義無反顧地想要釋放自己,還是因為痛得不行而大聲哀嚎,炭會變成飛灰,可至少它們死前都還給這個冷冰冰的塵世帶來溫暖和火光,
人呢?
武松終於抬起頭,看著潘金蓮,看著她一絲不掛,不著寸縷地站在他面前,那畫面,竟勾起了他十幾年未曾浮現的,害羞的感覺。
他覺得這種不帶掩飾的直視對她是一種褻瀆,可是又有一種力量,推動著他,讓他把眼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叔叔,我給你跳一支舞吧。」這話是對著武松說的,可潘金蓮的眼裡早已沒有武松,她開始跳舞,在這個房間里,她深切地思念過一個人,狠狠地殺過一個人,也熱烈地愛過一個人,她應該是沒什麼遺憾的了。
沒什麼遺憾的人,最愛做的事,就是去死。
許久之後,潘金蓮以一個落地的姿勢完美地結束了舞蹈,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碗酒,她終究是沒有喝。
不知道為何最近還一直有人看這篇文章,我看了大家的評論,有人覺得有古龍先生的樣子,有人覺得沒有。
其實開頭這一段我是模仿的蕭十一郎開篇,有些字句是直接用的,中間部分也有參考歡樂英雄,多情劍客無情劍,想努力做到文法上的統一,其實並不容易。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人物的塑造,我在寫的時候想到了古龍先生筆下的許多女性,有一點,她們都很真實,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寫了這篇,筆力不繼之處,還望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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