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馬遜雨林里消失三天，都看到了什麼？|易懿

在南美走走停停一個多月，有很多事想寫。每天都想安靜地記錄點什麼，可是晚上回到酒店房間後累到根本抬不起胳膊敲鍵盤。

剛剛從熱帶雨林回到城市，連上WIFI除了回復工作必要的郵件和信息，根本不想再發朋友圈，也不想再看任何八卦和新聞。三天原始狀態的回歸，似乎是一次很好地肅清自己的機會。

亞馬遜與我，原本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我沒有那麼地喜歡親近大自然，尤其是在受傷以後，越自然的地方對我來說意味著越不方便。我也沒有那麼地迷戀動植物，雖然我嘗試去記住每一種動植物的英文名，但是總會有無數的我不知道的單詞出現，繁複冗長地拼寫奇怪得讓我覺得起名字的人變態。

如果不是Anna在她的心愿清單上有Amazon這一條，我不會選擇從里約坐四個多小時飛機來到這個赤道附近的熱帶叢林之中。但是離開的時候，我卻帶走了很多。

從城市瑪瑙斯進叢林，除非你不怕死，遊客必須找當地的嚮導同行。瑪瑙斯市中心有大大小小的旅行公司30家左右，導遊大概250人，可是真正專業的導遊不超過50個。進入雨林一般只有兩種類型的tour，徒步和船。徒步也需要先通過小船或者快艇先進入某一片叢林的入口，再選擇徒步一天、三天、五天或者更長。但是一天的徒步基本上就是走路，不會看見太多的東西。叢林對於年輕力壯四肢發達的人來說行走起來都沒那麼容易，所以輪椅想進入唯一的選擇只有坐船，不便宜。

船很簡易，上船的入口走廊很窄，要卸掉輪椅的輪子。用的是卡車上拆下的柴油發動機，據說很好。出發前要在港口給船加油的水上加油站加滿柴油，還要多帶一大桶。船尾綁著一條小船，進入水淺的區域時需要再換到小船上。

經營遊船的基本上都是夫婦，男人開船，女人給船上的人做飯。有的夫婦還會帶著孩子，他們以此為生。旅遊公司送遊客上船，給他們分錢，同時還會派一個英文嚮導。嚮導只為遊客服務，每到一個地方負責帶著遊客下船。

我們的導遊Anselmo是叢林里長大的，在亞馬遜所有的本地人都叫做「Caboclo」卡巴克羅，查了一下辭典大概是混有印第安血統的巴西/歐洲人。他個子不高，但是很敦實。看起來有點兒憂鬱，不是那種特別會討人喜歡的「油子」，雖然他從19歲就開始做導遊，會英法葡西四國語言。

發動機轟隆隆地，很重的柴油味兒，輪椅在船上唯一可以活動的空間就是發動機的旁邊。嚮導說二樓平台會安靜一些，他和船長可以把我抬上去，我笑著拒絕了，四階樓梯很陡，不想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雨林潮濕悶熱，船開起來有風吹著卻異常柔軟，像溫潤的擁抱。

在這裡看不到湖水的清澈見底，看不見大海漂亮的藍綠色，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河，包容著無數腐壞的枝葉。上游的里奧內格羅河其實在葡萄牙語里就是「Rio Negro」，黑水河。黑色，水溫28℃。所以在和黃色的23℃亞馬遜河交匯的時候，因為水溫和顏色的差異，在相遇後的70km以外，才能真正地融為一體，共同流入大西洋。若是看到水和水之間都需要如此糾纏掙扎才能交融，再也就不難理解人和人之間的相愛相殺了。

船行駛的時候震動很大，也很吵。奇怪心裡卻異常地安靜，大腦完全空白，空到可以坐在輪椅上打盹睡著。一日三餐，吃飯的時候船會停下來，發動機上的蓋子就成了餐桌。船長太太會很認真地準備餐食，還有各種不知道是什麼的熱帶水果榨的果汁。除了喝的飲用水是岸上帶的，其他生活用水都來自河中心，琥珀色。嚮導說水是安全的，讓我們放心用。

晚上一過六點天色就會漸漸暗下來，船長會盡量找平靜蚊子少的地方靠岸，啟動另外一個小發動機發電，開通電閘。吃完晚飯就只剩下睡覺了。

船艙很小，是那種進屋就是床的小。一張雙人床上面還架有一個單人床鋪，坐著會碰到頭。這已經算是最好的條件了，雨林里的人睡覺都是在樹上掛一個布吊床，基本不用床鋪。為了外來遊客的需要，狹窄的空間里裝了壁掛的空調。其實空調只能在熱到胸悶的時候開十幾分鐘，不然會吹得骨頭疼，半夜就直接開門睡覺。聽著各種昆蟲發出的聲音，擔心著會不會有蛇和鱷魚爬上船，過一個潮濕悶熱的夜。好在早上醒來時很舒服，清新涼爽，還可以面對著熱帶雨林刷個牙。

嚮導是個善良的人，每次要下船的時候我都說不去了，因為太難。無論是走叢林里的木棧橋，還是換乘小船都像是探險。我說「NO」的時候他都會說：「Come on, you should go there!」於是，我被人像接力棒一樣地抱來抱去，或者像坐轎子一樣地抬來抬去，去了每一個他認為我應該看到的地方。其實我會覺得很不好意思造成麻煩，而他總說讓我別害怕不會摔到我，他說如果好幾個大男人都保護不了我的安全，會覺得無地自容。

亞馬遜剛剛進入雨季，水位還很低。Water Lily還沒有長得特別大，很多地方船也沒辦法開進去。紅腹食人魚還很小，每次釣上來的幼魚都齜著鋒利的牙齒，還得小心翼翼把它們再送回河裡。無數的淡水海豚在附近出沒，還有粉色的。猴子會成群結隊出現翻你的包，在動物園裡才能看到的那種色彩斑斕地鸚鵡會在遠方樹的枝頭上大聲地鳴叫。各種小學時在課本里聽說過的動物，魚鷹、啄木鳥，還有沒聽說過的動物全都會不經意地出現在眼前。印第安人的村落像極了遊戲帝國時代里剛剛開始建房子的畫面，遠遠看著有一兩個人裸露著上身穿著草裙的女人走來走去。驚訝於她們的坦然，也會思考到底我們是太文明了還是太污濁了。

第二天晚上，可能是熟悉了，吃完晚飯嚮導沒有立刻回到二樓平台他的小吊床里，在昏暗的燈光下聊天。他講他被蛇咬的經歷，講他是如何學的外語，講他的養母，講他犯過的錯。最後他說，他從來沒有跟遊客聊過這麼長時間，也從來不會說這些。他說：「所以我們是朋友對嗎？」

描述眼睛看到的東西容易許多，但我卻並不特別清楚這三天自己到底獲得了什麼。是平靜，是潔凈，是一個回歸的機會，還是朋友？

或許即便是什麼都沒有得到，而我看到了這個世界裡的另一種存在。

———————————————— ·END·

個人知乎專欄：FollowYiyi

文章首發自微信公眾號：默墨耳語

本文已被鳳凰青年轉載，文章鏈接：http://young.ifeng.com/a/20161227/44522541_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