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往事Ⅳ 神之終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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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畫中追憶（3）

在賭上自己擁有的一切之後，人類終於成功了。

掩體紀元67年，曲率推進技術驗證機星環號返回太陽系。這是人類製造的第一艘可以進行無限制光速旅行的星艦。應羅輯的要求，星環號隨後被改造成一艘滿載成員15—20人的小型逃亡飛船。與此同時，可以直接裝載到恆星級戰艦上的大型曲率引擎正在加緊研製，三艘無人操作的恆星級戰艦和艦隊工業艦已經在木星與土星船塢接受改造，拆除原有引擎並重新加掛生態自循環系統與冬眠系統後被拖曳到水星軌道，等待大型曲率引擎製造成功就立即轉移人員就地加速至光速。

至於遠在冥王星的羅輯，用他自己的話說：「再活下去已經沒有必要了。」

幾乎沒有人理解羅輯此刻的想法，不過礙於他的威信與地位，也沒人敢強迫他隨人們一起離開。收到星艦地球的回信之後，羅輯變得越來越不願意與外界交流，甚至不願意抬起頭看一眼天上的星空。沒人知道他在整日思考些什麼，羅輯本人似乎也很喜歡這種不受干擾的狀態。

——據傳說，在發現黑暗森林法則之前，他也是這個樣子。

與星環號一起返回的還有一段來歷不明的引力波，發射源很容易定位——正在以近光速接近太陽系的某種未知物質。根據智子網路檢測得到的引力波信息，這種發射波形與目前人類已知的一切物質形態都不吻合。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什麼。

海王星軌道處，太陽系預警中心。啟示號探測飛船準備起航，與這個來自清理者的死亡問候進行第一次接觸。儘可能的搜集這種未知物質的第一手資料。

「它還有多久進入太陽系？」白艾思問道。繼承老師丁儀的遺志，他自願成為這次探測行動的負責人。即使這意味著他很有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返回水星並和其他人一起離開。

「考慮到現有的減速加速度，大概七到八天。根據我們目前預測的軌道數據，現在是第一個探測窗口。」曹彬說到。

「逃亡飛船改造還需要多久？」

曹彬搖搖頭，一言不發。

白艾思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沒有追問下去。轉身離開，登上啟示號。聚變引擎最大功率運轉，發動機噴口發出的光芒短暫地照亮了預警中心直徑五千米的巨大反射鏡面。然後變成一個在群星中隱沒的亮點。

這一批引擎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才可以完成，現今的這個狀態下，恐怕真的來不及了。

想來也可笑——五十年的一盤大棋，竟然輸在了這一個月上。不可抗拒的命運面前人類依然弱小，除了聽天由命別無選擇。曾經走下的一步閑棋，居然幾乎成了最後的希望。

星環號仍然在木星船塢停泊，在太陽系內部星環號因為曲率引擎的精度限制無法加速到光速，回到水星需要大約一周的時間。然而現今時間是最為稀缺的奢侈品，已經沒有機會再去選擇可以延續人類文明的合適人選；而掩體世界那群因為思想鋼印的存在才支持逃亡計劃的人如果知道這樣一艘飛船就在他們身邊非要因此開戰不可。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了這樣一個算不上明智的選擇。

「喚醒程心和艾AA博士。」曹彬對AI下達命令。他清楚程心沒有足夠的智慧與勇氣，但是也無法質疑她對人類文明的忠誠。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有祈禱這些年發生的一切可以讓她變得成熟一點了。

曹彬隨口說出一個不難揭穿的謊言，輕易瞞過了程心，讓她自願的遠離文明的主體前去冥王星。對此，曹彬有些失望，不過既然已經做出選擇，也就不存在什麼補救措施了。使用常規引擎的星環號到達冥王星大概需要十幾天，在那裡羅輯會給她們做出最後的安排。羅輯或許不會離開，不過星環號上的量子存儲器攜帶了完整的人類基因組與掩體世界科技資料，重建文明的希望總還是存在的。

七天之後，白艾思和啟示號全體船員犧牲。同時，水星基地上新一批的曲率引擎在近乎瘋狂的工程中剛剛完成建造。

諷刺的是，這點拚命爭取出來的時間依然不夠組織大規模的逃亡。不知是不是清理者有意調戲人類以欣賞弱者的絕望，水星基地恰好在引擎安裝工作進行到最後的時候被二相箔毀滅。透過水星附近的智子，曹彬看到那裡的每一個人都堅守崗位到了最後一刻。當時那三艘恆星級戰艦的主聚變堆都已經啟動，二維平面接觸到能量管線引發了壯觀的爆炸。三顆小太陽在水星軌道處同時亮起，隨著能量的釋放，小太陽的亮度迅速增長，光束夾帶著被蒸發和液化的可變形金屬以及形狀還沒有變化的強作用物質零件被拋射向四面八方，然後重新落進畫里，像一朵綻開的血色鮮花。在短暫的閃耀之後，永恆的黯淡下去。

曹彬無言的看著他苦心經營半生的一切這樣被一小塊二維平面隨意的摧毀，這個曾經肩負了人類歷史上最重大責任的男人露出了堅毅卻絕望的微笑。面對鋪天蓋地砸下來的毀滅，人類還可以做到在最後一刻揚起頭，挺起胸膛，這也算是維護了文明最後的尊嚴。

帶著這笑容，他把激光手槍頂到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此刻，羅輯的狀態也不見得比曹彬要好上多少，即使他已經不在乎人類文明的覆滅，這毀滅背後顯現出的真相的一些細節也足夠讓他感受到徹骨的絕望。現有的宇宙社會學出現了裂痕，新發現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答案——被奉為圭臬的黑暗森林法則本不應該存在；宇宙也沒有理由變成現在這個恐怖的深淵。然而這樣一個完全沒有理由存在的狀態已經成為了宇宙中幾乎每一個文明都要遵守的鐵律，本應光明的星空似乎被某種力量扭曲的黑暗無邊。

最近的幾年時間裡，羅輯重複了他年輕時做過的研究，藉助這些年來新的物理學發現以及天文觀測成果重新分析了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宇宙社會學，一點點的推翻了黑暗森林的理論基礎。現今毀滅太陽系的二相箔是新理論的最後一塊拼圖，真相開始逐漸浮出水面。然而，即便撥開黑暗森林的迷霧，宇宙顯現出的真相中依然沒有光明，黑暗森林背後更深層次的東西恐怕比黑暗森林本身還要可怕得多。

一切始於幾年前的曲率引擎實驗，一次操作失誤使得兩對智子偏離了設定航線進入智子盲區約四十五萬千米——星圖上的智子盲區根據三體文明給出的與失蹤智子有關的信息和實際空間參數代入統一方程計算出的結果被標記在航線圖中，邊界誤差理論值不大於一千千米——但是這兩對智子並沒有與太陽系失聯，而是在保持正常聯繫的同時繼續以光速運動，沒有任何損傷。智子盲區的異常引起了羅輯的注意，為了深入研究盲區的性質，他不惜使用七對智子分別前往七個三體智子曾經失聯的區域。然而結果讓人大跌眼鏡：這七對智子中沒有一對與太陽系失聯。

在這以後類似的實驗又進行了幾十次，結果還是沒有變化——對於人類的智子網路而言，所謂的盲區根本不存在！

這個消息幾乎引起了轟動，為了保持人們參與光速飛船項目的積極性，水星基地只好封鎖相關信息。但是這個結果無疑撼動了黑暗森林體系的根基——如果智子盲區不普遍存在，各個文明間無延遲的交流將成為可能，猜疑鏈將在交流中被逐漸化解，使得不同的文明更加傾向於一定程度上的合作而非直接顯露出惡意。而失去了猜疑鏈理論的支撐，黑暗森林體系將會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然而事實顯然不是這個樣子。太陽系時刻處於黑暗森林打擊帶來的陰影之下，四光年外三體星系的殘骸星雲依然是太陽系的天空中最亮的天體。而太陽系裡那些即將死去的人中，居然還有人在懷疑殺死自己的兇器是否存在。

不過經歷了黑暗森林對內心的洗禮的羅輯並不在乎這種巨大的反差，黑暗森林理論剛剛被提出時看起來比這更加不可思議甚至被比作巫術。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荒誕不經的理論卻被當作真理供奉了二百年之久，那麼如今的猜想——哪怕與事實存在尖銳的矛盾——也有必要進行下去。

從原理上解釋智子盲區的存在並不困難：源自三維的能量波動很難對智子那隱藏在普朗克尺度之下的高維結構造成影響，因而在三維文明的視角中無論是三體文明的智子還是人類自己製造的智子都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就連智子屏蔽室也僅僅能夠做到通過精密控制電磁場分布使得智子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能級而阻斷智子的觀察過程，完全無法損傷智子的高維結構。但是這僅僅是三維空間中的情形，如果一個文明可以修改空間本身的高維結構的話，損傷甚至是毀滅智子也就簡單了不少。對一個可以操控十維空間的文明來講，擁有九維微觀結構的三體智子不僅沒有維度優勢，反倒是比正常的存在低了一維，因而毀滅這種智子就像是從四維空間中毀滅三維物體一樣容易。只需要略微扭曲所在的空間，這種在低維世界看來不可戰勝的粒子就會像一張紙一樣被蹂躪的皺成一團。

但是毀滅十維的智子就沒有這麼簡單了。雖然高等文明無疑擁有毀滅十維智子的能力，但是利用空間本身做到這一點卻幾乎不可能——就像一個三維的微觀粒子很難因為三維空間被引力扭曲而自發衰變一樣——即使存在這種技術，其成本也一定高的可怕。因而宇宙中布滿了可以輕易摧毀九維智子的智子盲區，卻很難發現可以對人類的十維智子造成影響的特殊空間。

從九維到十維，看似沒有多大的差距，實際上卻有著天壤之別。像三體文明一樣研究到微觀粒子的九維精細結構只需要一台半徑約為一萬千米的粒子加速器——通過在行星軌道上建設高強度支架，這種加速器的建造毫無困難。然而如果要像人類一樣嘗試探究微觀粒子的十維精細結構，就必須建造恆星級別的巨大加速器。建設中的工程難題自不必說，除此之外，這種巨型加速器一旦開始運行，其泄露的電磁輻射必將暴露加速器的位置。這種在高頻電磁波段的規律性閃爍極易從背景恆星的光譜中分離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危險聲明，一個可以探知統一方程的文明比一個僅僅擁有光速航行能力的文明要危險的多。

——那個清理者貼近太陽繫到奧爾特雲附近，恐怕也是因為觀測到了環日加速器幾十年來從不間斷的閃爍。

一旦暴露，必定死亡。這是黑暗森林宇宙中不容置疑的結論。掩體紀元的天文觀測證實，在太陽系附近兩千光年之內，每片靠近恆星或褐矮星的曲率航跡都會伴生巨大的塵埃雲團。這意味著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一個幸運到可以從黑暗森林打擊中倖免的文明。

這就是宇宙的殘酷——永遠無法探知十維微觀結構，或是以生命做祭品換取統一方程。

聯邦發布了黑暗森林打擊警報，智子將這一信號瞬間傳遞到冥王星。底層之下人工開鑿的墓碑之內頓時大亂，有人尖叫著跑動，也有人低聲啜泣，更多的人則是被本能驅動著，明知沒有機會卻還要離開。十幾分鐘的時間裡，整個洞穴都變得安靜了，剩下的人都在低重力的環境下努力的奔跑，希望擠上應急用的飛船。

沒有人注意到面對著布滿文物的岩壁雕塑一般坐著的羅輯。智子網路的存在依然是等級較高的機密，因而這裡的工作人員並不知道羅輯早在三小時前就看到了一切的經過。當最後一個人經過羅輯那幾乎僵硬的身軀時，他出於對羅輯的尊敬，習慣性地問道：「您真的不走嗎？」

羅輯沒有任何反應，他又找到了那天在雪山腳下冰封的湖面上仰望星空的感覺，掩蓋在真相面前的層層偽裝被一點點撕扯的鮮血淋漓。

最後一個人也很快離開了這座人類的墓碑，逃亡的飛船匆匆啟航。黑暗中迸發出耀眼的天藍色火焰，那是質子在燃燒。高能粒子束從恆星級飛船「喀戎」的引擎中噴薄而出，照亮了冥王星暗灰色地表上金屬澆築而成的「地球文明」四個銀白色的漢字。隨著飛船的遠去，粒子束在稀釋，光芒變得黯淡，和它推動的飛船一起奔向那早已確定的命運。

終於靜下來了，這黑暗的星河本就應該這樣安靜，像是一具屍體。

羅輯起身，從洞穴的最外圍開始，一步步挪向洞穴的深處。洞壁上是幾千年來文明的幾乎全部結晶，從人類最初的蹤跡開始，直到幾十年之前改變歷史進程的反物質子彈。這些讓人類文明引以為傲的存在，即將和這顆冰冷的石塊一起葬身在星海中一個不知名的角落。20萬年前，智人一族走出非洲，點燃文明的火種，到如今這火種已經燃燒成遍布太陽系的通天的火焰，卻不得不從頭再來。

所謂生死有命，存亡在天。洞察了萬物本源的智慧種族也終究逃不過宇宙的沾滿鮮血的鐵律。命運一次次的將繁華的夢擊碎，到最後即使是最樂觀的人也不得不嘲笑當初的天真。羅輯可以接受失敗，也可以接受人類的毀滅，但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本來計劃已經幾乎成功，卻在最後關頭被二相箔把此前的一切成果盡數抹去。五十年的博弈，竟然因為一周的時差而滿盤皆輸。

——清理者啊，那無處不在的擁有神一樣智慧和力量的存在，你們是在戲弄我們這群人類嗎？在並不存在的黑暗森林裡清理那些沒有必要死的文明，恣意踐踏我們這群智慧的尊嚴，你們就真的不害怕可能存在的報復嗎？

二相箔的確強大，但是我們的文明也不會如此輕易地被你們一把抹平！

「還需要多久？」

「剩餘同步時間27小時，距離不可逆損傷出現剩餘25小時。」

羅輯苦笑，當初自己一心把精力全部投在曲率引擎的研發工作上，居然忘記了這種可以輕易躲過光錐之內的一切傷害的存在。曲率引擎研發幾乎佔用了所有的計算資源，直到研發過程徹底結束之後才出現足夠進行其他實驗的計算資源冗餘。在這個大環境之下，智子網路模擬人腦的實驗只進行了三個月。雖然進化演算法已經初步顯示出了指數增長的魔力，但是已經沒有繼續發揮的時間了。現在的演算法只夠完全信息化一個大腦，通過高維掃描生物神經盡量避免量子信息的丟失，即便如此，最終的同步也會對生物神經網路造成不可逆損傷。

這通往生存和進化的船票，只有一張。

三小時前，曹彬在與羅輯的通話中拒絕了邀請。他知道，如果要從太陽系的所有人中選一個留下來，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羅輯。羅輯也默許了曹彬的看法，現在他頭腦中思考的事情恐怕比任何人的生命都還要重要得多。

二相箔的到來無情的告訴人類掩體根本不是安全的，因為觀測到了幾次清理行為就認為光粒是清理行為中通用的武器實在是幼稚。那麼，根據同樣的思維方式也可以推出二相箔之上的更強的武器存在的可能性——僅僅是可能性而已。不過這種可能性的威懾力就已經足夠，光速飛船是安全的嗎？沒人敢做這個擔保。更高級的清理武器如果存在，那些因為製造出了曲率引擎而敢於暴露坐標的文明也會和如今的人類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那麼，只要坐標暴露，文明就必定死亡。因為有理由認為那些科技水平高的駭人的清理者總是會搶先一步。所以，因為對暴露坐標的恐懼，環日加速器這種探知統一方程所必須的設備也就會成為絕對的禁忌——沒有文明會得到統一方程。

還是矛盾。這種情況下清理者根本不會存在。因為無論是光粒——通過「借」來真空能而獲得極大質量的中性粒子，還是二向箔——一小片二維空間，都需要對所有微觀維度的操作才可以製造。因而在一個沒有文明敢於建造環日加速器以獲得統一方程的宇宙中，這些武器是不可能存在的。

難道所有清理者都是宇宙誕生之初就存在的古老文明？

不對，在被黑暗森林法則籠罩的宇宙之中沒有任何文明敢於聲稱自己是宇宙中第一批誕生的智慧生命，即使在宇宙誕生初期也應是如此。清理者總是隱藏著的，沒有誰知道自己周圍的寂靜是因為這裡不存在清理者，還是說清理者們都隱藏得極好使自己無法發現。暴露自己的位置，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用生存冒險，這本應是宇宙中最大的忌諱。

使人難以理解的是，宇宙中一定有文明犯了這個忌諱，而且從目前觀察到的清理者密度來看，這樣的文明還不在少數。

還剩下一種解釋，黑暗森林法則的公理可能會存在問題。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錯了，全他媽錯了！人類敢賭上身家性命去冒險，憑什麼認為清理者們不敢？

只有這樣解釋了：宇宙中所有的高等文明都不以生存為第一需要。在人類身上這一點體現的很明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人類很晚才推導出黑暗森林法則——從布魯諾起許多科學家都具有這樣的犧牲精神。「以生存為第一需要」其實是一種進化慣性，每個發展初期的智慧物種都會以它為絕對真理。大多數文明也應該是在這個階段推出黑暗森林法則。但是隨著文明的發展與哲學的出現，這種進化慣性極有可能被打破，從而造就了一批不怕毀滅的文明。這樣來看，或許那些高等文明都是研究生存意義與絕對真理的哲學家。

是的，沒有必要堅持生存為永恆的第一法則，宇宙不會銘記你存在了多久，只會銘記你擁有的力量對宇宙造成的影響。敢於放棄生存的文明很可能會死，但是一旦活下來就必定可以翻天覆地。

然而，還存在一個問題，已經不以生存為第一需要的文明為何要以清理者的身份維持宇宙的黑暗森林狀態？

暫時還想不通，不過大體方向已經明確了。

信息框潮水一般湧現，木星和土星相繼被二維化，接下來即將輪到天王星和海王星。兩顆氣態巨行星的每一個細節都被精確地刻在二維平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冰冷無情的規律刻畫了世界上最浪漫的死亡。

兩個女孩來了。在羅輯的眼中她們輕薄如兩張紙，像最初的人類一樣天真，絲毫不知道這些年來整個人類和太陽系都經歷了什麼。斟酌之後，羅輯沒有告訴她們星艦人類的具體坐標——這是為她們著想，自己雖然不了解那個叫褚岩的人，卻知道經受了血的洗禮的新人類無疑容不下這種純粹的善良。

也好，在這個黑暗的宇宙中，保存人類最後的愛與天真。

「孩子們，要進畫里了，走好！」

曲率引擎啟動，在巨大的空間瀑流中翻出小小的漩渦。這力量足以與毀滅抗衡，但是逃逸過程中空間逆流的拖曳也使得星環號不能直接進入光速——對於外界觀測者，這種拖曳作用會消耗至少十年。在十年的時間內，星環號僅僅走過了幾百個天文單位的距離。不過對於星環號內的觀測者來說，這只是普通的幾分鐘，沒有任何異樣。

「同步掃描結束，意識生成中。本體思維穩定存在時間估計：四十七分鐘。」智子又一次展開，黃色的字跡在絕對光滑的球體上閃爍。

四十七分鐘？恐怕只剩十分鐘了。

「走吧，找到他們，讓人類的文明被宇宙銘記！」

智子收縮，消失在羅輯的視線里，此刻太陽系內的所有智子彷彿接收到了統一的命令，幾乎同時進入光速離開這片死地。自由意志開始出現了，另一個羅輯將會以更高級的形式存在於這宇宙中。

思考仍在繼續，不是為了留下些什麼，只是為了在死前離真理更近一步。

前面的思緒都是對這幾年中自己新想法的梳理與證實。那些都只是一個問題而已。距離答案還遙遙無期。

一個公元時期流行過的理論出現在羅輯的思維之中。

大過濾器。

黑暗森林或許也只是個過濾器而已，高等文明有意的營造這個環境，通過它來進行對新生文明的篩選。

為了什麼？

找到為了真理或力量敢於犧牲的文明。

去做什麼？

一段極為詭異的想法閃過，羅輯突然站起，以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力量將手杖擲在地上，這段伴隨他幾十年的紫檀木斷為兩截。

那句充滿了憤怒與悲哀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二維平面無情的吞沒。沒有時間了，羅輯與那座他想守一億年的墓碑一起鋪展開融入巨畫之中。

透過畫里那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可以看到另一邊那無盡黑暗的星空。

————第二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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