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流浪刀客

01-24

流浪刀客

一、

我捻起一顆花生米，放入口中仔細咀嚼著，炒香的氣味漸漸迸發，充盈著口鼻。

再喝一口摻水的花雕，便覺著世上再無煩惱事。

除了眼前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孩，快煩死我了，整個下午就纏著我講故事。

我啊，哪有什麼故事可講的。武功不高不低，但運氣不錯，幾十年來僥倖不死，要說我這刀，也不過平平無奇，潦倒時還能換幾斤花雕酒喝。

那些個寫書立傳的英雄好漢，都與我無關，我生平從無赫赫之事，倒是見過不少風景。

我從沿海走到塞北，又從塞北走到極西，真要說有啥值得說道的事……

啊，我記起了，那是三十年前，我十七歲初涉江湖的時候。

有一個傻姑娘喲，跟著我一路，從七月初九跟到重陽節。

後來……

再尋不見啦。

二、

顧盈盈人如其名，盈盈一握的腰肢，盈盈一笑的面容。

那時候她在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無數的盈盈盈盈盈盈，問我，你瞧盈盈看多了，是不是感覺盈字中間藏著一顆心。

我說，神經。

我是從山賊手裡順手救下她的，之所以說是順手，因為救她不是目的，我真的只是路過而已。

不長眼的山賊想要連我一起殺了，我便順手把他劈了。

不曾想我那一劈的風姿，竟全數落在了顧盈盈的眼裡。

後來她便跟著我了，路過山便翻山，路過河便渡船，總歸是纏著我不放。

成日在我耳邊念叨：你娶不娶我呀，娶不娶呀，跟我回家嘛。

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三、

她給我做飯，為我洗衣，心甘情願順著我的脾氣。

我抱著刀，一路風塵，置她罔顧。

後來呀，我才知道，她裙擺被荊棘勾爛，腳跟也磨破了皮，卻從不肯與我談及。

我那時候哪顧得那麼多，那一年的武林不太平，魔教肆虐，門派更替，正適合年少成名。長安設下擂台，角出少年英雄一名，登高一呼，號令正道武林。

可這一路，走得可算不上輕易。攔路挑釁的、鬼祟暗殺的，數不勝數，但幸好那時我刀仍鋒利，未嘗敗績。

顧盈盈仍在念叨著讓我娶她，我聽得煩了，想著要不然就答應了吧。

這一天，風沙遮眼，忽然感覺寒毛倒立，幾處駭人的殺氣向我圍剿而來。

難！

怕是到不了長安。

我聽到了刀鞘內的刀在顫鳴，很玄妙，這一刻我凝神屏息，彷彿與刀柄連成血脈一體。

出刀，如臂使指，一道白影閃過，甚至將風沙彷彿一塊錦緞切開，陽光下，猩紅的血液噴洒，精妙到極致的出手時機，準確到毫釐的致命角度。

強！

這是我一生的巔峰武功。

四、

好累啊。

不知誰和我有這般深仇大恨，請來的殺手就像不用花錢一樣。

我一邊砍人，一邊計算著這一刀被我砍死的人，得花多少盤青菜炒牛肉的代價請來。

算到了兩千八百盤，我不想算了。

手已經沉重地抬不起來，刀也已經卷刃，在此之前，已經換了九把刀。

其實我想用雙刀，我學過的。

但不行，我的另一隻手，時刻要留著保護我身後的那個人。

難道，我要死在這裡了？

忽然一陣香氣傳來，耳邊感到一陣溫熱，原來是顧盈盈俯在了我的耳邊輕聲問：你娶不娶我？

靠！

失神的那一瞬間，一把劍從刁鑽的角度刺來，我似乎避無可避。

但就在這時，顧盈盈奮力將我一推，擋在了我的面前。

我操！當時我心裡想的是，別他媽那麼狗血啊，又是擋劍的戲碼。

結果我想錯了，那把劍並沒有刺下去，而是生生拐了個彎，從顧盈盈身邊擦肩而過。

殺手為了凹這個姿勢，甚至凹到手臂脫臼。

我跟你們回去。

顧盈盈說。

原來這些殺手，不是來找我的。

五、

我就知道，我不值兩千八百盤青菜炒牛肉的價錢。

但我也不會任由顧盈盈離開，我仍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將她護在身後。

她輕輕搖頭說：傻瓜，沒事的。

他們，只是帶我回去嫁人。

六、

長安那次打擂，我沒有拿到第一，我甚至連前十都進不去。

顧盈盈離開以後，我的武功漸漸不如從前，我懷疑她帶走了我的勇氣。

聽那些殺手的隻言片語，似乎顧盈盈的親爹是暗雲樓的組織首領，聽上去就像頓頓吃得起青菜炒牛肉的厲害角色。

後來，我想過去找她，因為我發現，只有在她身邊的時候，我才有希望成為天下第一。

她對我的信任和感情，才是我縱橫無敵的原因。

使刀的人丟了勇氣，其實與廢物無異。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我找不到她了，我問過許多人，暗雲樓在哪？

他們有些說不知道，有些說，呵，你這般小角色，也敢打聽暗雲樓？

我想拿刀鞘敲爆他腦袋來著，卻發現我連他也打不贏了，而他不過是一個小門派的外圍弟子。

我想，隨緣吧。

二十歲前能遇見她一次，那麼再花幾個二十年，總能重逢的。

總能重逢吧。

七、

小子，這就是我唯一值得說的故事了。

聽完了，你可還滿意？

快找大人去吧，太陽快下山了，我也要繼續流浪囖。

小孩問我：爺爺，你就住我家吧，別走啦。

我搖了搖頭，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寫了一個盈字，道：你看這個字的中間，像不像有一顆心，我的心就落在了這裡，得由我親自找回來。

其實吧，哪有人鍾愛流浪。

只是心如浮萍，無處安放。

【完】

晚安吧，大傢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