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獲得大和諧

小時候無書可看，隨便找到一本什麼書，都會如饑似渴。三四年級時，讀過一本《貴妃艷史》。

顧名思義，這本書講的是楊貴妃的情感生活。這本書比較雜糅，除了楊貴妃之外，還有一條頗為有趣的線索，便是江湖俠客。少俠女俠——名字忘記了，只模糊得記得少俠姓陳——兩人一直結伴闖蕩江湖，恪守江湖規矩，從未越軌一步。

直到一天，兩人遭受了惡勢力的追殺，逃至一個山洞裡。外面風雨如晦，兩人被雨水淋濕了衣服。山洞裡生起了火堆，烤乾了衣服也烤熱了心，郎情妾意，水到渠成，第二天一早起來，兩人神態便大不同，變得如漆似膠。

《貴妃艷史》里描寫楊貴妃的美艷之處頗多，與李隆基等人的事體，皆不及山洞裡的情事令人印象深刻。如今想起，作者對女俠的描寫，是朦朦朧朧的，火光中慢慢卸下了身上的衣衫，露出了美麗的胴體——

「胴體」一詞，極富情色意味。年少時，不懂世事，聯想能力極強。一具「胴體」能想到隱隱約約發著光澤的裸體，算是最初的性啟蒙。古龍寫江湖事，有酒有肉有女人。寫女人，無一不是有一雙修長的美腿，一具誘人的胴體，寫得情慾噴薄欲出，能滿足讀者的本能需求。

很久之前，讀過一則古龍逸事，雲古龍寫作前，必要跟風塵女子睡上一覺。此事不知真假，不過古龍寫風塵女子寫得好倒是真的。青樓女子，都有一身媚骨，讓人心情回蕩。如傅紅雪與煙花女子翠濃的愛情，很是令人泫然。兩人肌膚相親之時，正值傅紅雪在人生低谷，所以情慾寫得天昏地暗。

不過，古龍寫得最好的還是江湖女子，有俠氣。在《蕭十一郎》里，風四娘出場就是在房間里洗澡，露出半個酥胸，一群浪蕩子趴在窗戶上偷看。風四娘絲毫不為所動。這樣香艷的場景，除了吸引讀者之外，大概就是能滿足作者的獵艷之心吧？古龍寫情慾，視角完全是浪子的，是中年男人的。一時之間能讓人血脈噴張，但回味不多。

在寫情事方面，古龍不如金庸。金庸的小說里很少寫赤裸裸的情慾，尺度最大的場面也只是段譽與木婉清在石室里，兩人被段延慶下了催情葯，春心涌動，但畢竟限於人倫，兩人咬牙苦苦堅持，最終還是沒有做出苟且之事。

甄志丙——舊版作尹志平——玷污小龍女，也未見多少的色慾。小龍女還是那冰冷美人。段譽一路跟隨王語嫣，只見過她白皙的背。狄雲與水笙共處一個山洞，火也生了，但始終離得有十步之遠。這樣曖昧的情事，最能撩撥人心，令人感慨萬千。

所以，讀金庸的小說，一見木婉清、李文秀等明媚的女子，心中便有不忍。少年心事，最是令人神傷。金庸喜歡《紅樓夢》，他筆下的少年少女們，是著了大觀園的痕迹的。段譽的情痴，與賈寶玉如出一轍。

金庸寫少年心事，極為精彩。但這並不代表金庸不會寫成年人的情慾。金庸只是沒有像古龍那樣直接、赤裸。且舉一例，馬夫人媚壓群芳，丐幫大會上是所有男人目光聚焦所在。她之所以要摧毀蕭峰，那是因為蕭峰未正眼瞧她。

蕭峰在《天龍八部》里英雄神武，猶如天人。但即使是這樣，蕭峰伏在屋外聽段正淳與馬夫人的情話，還是心中不由一凜，也不禁感嘆馬夫人的厲害。為何？蕭峰何等人物，馬夫人竟然能讓他動了情慾。可見馬夫人之妖媚，斷然不是一般男人能抵擋得了。這樣的描寫，真是字字見血，令人心中激蕩。

「情慾」一詞，可供把玩之處甚多。像古龍偏於欲，金庸側重於情，是先情後欲，還是先欲後情，或者是且情且欲，還得看當時情況。西門慶與潘金蓮之間的慾望，是激烈而張揚的，吃春藥、葡萄園，夜夜笙歌，兩人的行為看似是為了滿足動物般的慾望，但終究還是有情的。

潘金蓮曾經為西門慶守過身長達三個月，可見潘金蓮並非是人盡可夫。不過，自進了西門家的門之後，女人們的競爭實在是太過激烈，潘金蓮這才變成了一個時時刻刻需要男人來滿足虛空的人物——這種行為，說到底還是心裡沒有安全感。

《金瓶梅》里的情慾描寫，其實還算健康，沒有出現過分的渲染和藝術化處理，它只是相當忠實地描繪了日常世界裡的情慾。蘭陵笑笑生的寫實風格是相當可貴的，要知道在明末可是色情書籍是風行一時，不加點情色描寫對銷路是非常不利的。

我曾經收過幾本明末色情小說，裡面的描寫當真是想像力豐富，場面恢弘，采陰補陽，得以升天——場面敏感，不便於描寫。關於采陰補陽，倒是有個小笑話可以佐證：皇宮裡宮女們個個病懨懨的，無精打採的。皇上叫太醫開藥，太醫遂寫上，精壯男子十名。十日之後，皇上見牆角倒著十名瘦骨嶙峋的老人，便問太監。太監答道，那是藥渣。

笑話固然能令人一樂，但也指明了一個事實，情慾是必須的，但同時又是危險的。與身體慾望掛上勾的，往往會變成壞事一樁。或成為道德攻擊的目標，或成為犯罪的源頭——作家在描寫情慾時，往往最能體現功力。

差一點的作家，以情色作為賣點，一步一步吸引讀者走進色情世界。天涯情感板塊中，此類帖子甚多，無非就是與嫂子、與小姨子、與女上司等幾段情緣，小小地突破禁忌和人倫，滿足所有的獵奇。再好一點的，色情是點綴，像古龍。再好一點，便是發於情止於禮了，金庸寫的少年情事，帶著天真浪漫的情慾，感人至深。再進一步，就是色情的藝術，它令人迷惑也令人沉迷。此類好作品甚多，像經典的《洛麗塔》《情人》等。

不過，鑒於情色描寫風險過大，或許我們可以像梁羽生學習，一筆帶過了之： 「兩人獲得了生命中的大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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