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搖滾30年:不會再回來的生猛中國

他們害怕明天的早上/他們害怕明天的晚上/他們害怕明天/他們害怕未來

他們害怕電吉他/害怕電吉他/他們害怕搖滾樂

他怎麼回事?連搖滾樂隊都怕?連搖滾樂隊都怕?

——捷克 宇宙塑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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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再回來的生猛中國

作者:張鐵志

那是中國搖滾的盛世,卻是一個蒼涼的盛世;世界似乎正在成形,但很快的,所有流動的事物就都凝固了。

中國攝影師高原新出版的攝影集《把青春唱完──中國搖滾與一個文化群體的生活影像》凝視了那個火熱的時代: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搖滾和民謠音樂人,包括唐朝、竇唯、張楚、何勇、老狼,和他們的音樂圈朋友們。

高原就是那群人的一員,所以集子里有許多公開演出與活動的影像,也有更多他們在生活中開心、疲憊和哀傷的面容。

90年代前期,正好是我的20歲,我被這些來自彼岸的生猛音樂深深地撼動著,且在那個兩岸終於打破幾十年的圍籬而開始交流的年代,我們在音樂中開始認識了迷霧中的陌生中國。

那是中國搖滾樂的誕生時期,也是中國搖滾的黃金時代。那些主角們不僅在中國成為搖滾巨星,也征服了香港(94年他們集體在香港紅勘體育館的演出,成為中國搖滾史的重要事件,演出的VCD則讓中國樂迷認識到真正的大型體育館演唱會),攫取了國際關注。

那也是中國的一個特殊歷史時刻。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人們開始尋找各種思想資源,從詩歌到哲學到崔健的搖滾樂;他們感到「一無所有」,感到被禁錮幾十年的強烈精神饑渴,因此想要用力地打破紅旗下的蛋殼。

89年,一整代理想主義青年走上街頭,此後,他們在政治上被噤聲,但他們仍然想跟時代奮力搏鬥。尤其是後極權主義下的壓抑、教條和虛偽,讓具有解放身體的強烈快感、強調反叛、自由與真實自我的搖滾樂,成為中國青年的宣洩出口。用力地唱著歌、扭動著身體,生活在真實中。

加上台灣的滾石唱片看到了中國搖滾樂的原始躁動,他們進入中國,加入台灣的流行音樂產業元素,用更好的製作和企劃,創造了這個黃金時代。

1995年,唐朝樂隊貝斯手張矩意外身亡,魔岩唱片也因為公司策略離開大陸,這個有點虛幻的盛世頓時崩解了。這何嘗又不是中國的理想主義時代的終結呢?92年鄧小平南巡,中國進入新的鍍金時代,金錢邏輯成為時代精神,後魔岩的地下搖滾雖然依然生猛,卻只能是時代的邊緣人。

直到過去十年,90年代後期的地下搖滾和民謠透過不斷地歌唱而逐漸形成一股強韌的逆流文化,二十一世紀初出現了迷笛音樂節,然後資本和權力終於理解如何去轉化或者消蝕青年的反叛,於是音樂節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看起來又出現了一個新的搖滾燦爛時代。一度沉寂的「魔岩三傑」也重出江湖──我指的是張楚和何勇;2008年我在北京的摩登天空音樂節看到這兩人作為壓軸的演出,淚流滿面,因為那是我不會回頭的青春。

而也是他們的青春。甚至,那何嘗不是改革開放後「新」的新中國的青春呢?那個中國曾經一度生猛狂野,一切都彷佛還有可能。進入二十一世紀初,這些不羈的身影逐漸被抹平,正如破舊的衚衕都被光鮮的大樓所取代。這個時代只剩下巨大的權力中心和資本的競逐。創業環境上,似乎的確還有野蠻生長的可能。

悲傷的是,90年代的搖滾英雄們,除了崔健仍然是搖滾巨星,或者竇唯成為一個異類的先鋒外,有的人被憂鬱症俘虜,有的被時代遺忘,有的仍在做音樂卻再也無法引起波浪。有一個關於他們的紀錄片就叫「再見烏托邦」。

無論如何,搖滾英雄們早已老去,而中國似乎也已然老去,那個曾經生猛的中國不會再回來了。

高原說的好:「那時我二十歲,並不蒼茫,其實我們的迷茫是從40歲開始的。」

▲張楚、何勇、竇唯在Hard Rock咖啡廳(1994年夏秋,高原攝影)

▲高旗,超載樂隊的主唱 (高原攝影)

▲張楚、郭大煒、張培仁、張有待(1994年 ,高原攝影)

▲左為張炬,右為丁武

▲汪峰在唱歌 (1994年,高原攝影)

▲朴樹坐在屋頂 (1998年夏天,高原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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