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適合攝影的那束光要等多久?| 對話風光攝影師JASON-KU

這是 JASON-KU(後稱Jason)在尼泊爾安納普爾納環線徒步的第八天。

這一天,Jason 的目標是從海拔4900的 High Camp 爬升到最高峰海拔5416米的 Thorong La Pass,再下降到3700米的 Muktinath,一天內接近2000米海拔的升降。

在雪山困境死裡逃生

Jason 從凌晨五點開始爬升,背著重達60斤的登山包,包里裝著他全部的攝影器材。他從天黑漸漸走到天大亮,一邊迎接山間不時劃來的夾雜著冰渣的凌冽寒風,一邊還要被猛烈的紫外線通過雪地照射全身。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每走幾十米就要停下來喘氣。在意志和氧氣都就快耗盡時,終於走到了 Thorong La Pass。

他以為終於戰勝了安納普爾納環線最大的挑戰,內心止不住的狂喜,殊不知真正的考驗正悄悄地在前方等待著他。

下山的路並不好走,雪又松又厚。為了方便徒步者辨認方向,每隔50米就有一根鐵棍插在雪地指路。Jason 半踩半滑地往下走著,此時原本晴朗的天空漸漸陰鬱了起來,風越來越大,甚至將雪地上的雪渣狠狠地刮到 Jason 的身上。

下雪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起霧與天黑,這意味著對雪山險境的判斷力將會受到重大影響。然而不幸的是,兩件事都被 Jason 碰上了。雪山間的天氣變化莫測,迷霧越來越大,遠處的雪山變得模糊,天漸漸變黑,不遠處幾個跟隨著嚮導的徒步者的身影此刻也消失不見了。

更糟糕的是,雪越積越厚,好幾次陷入沒過大腿的雪坑中,而且前方能見度已經只有兩三米。踩在松的雪地里會消耗更多的體力,找不到指路的鐵棍意味著要在迷霧的雪山裡盲打莽撞。Jason 頓時慌了,往前走和往回走幾乎是一樣沒有把握,離最近的目的地最少也要走三小時。而此刻他獨自一人,在天黑大霧的雪山裡迷失了方向。

他有點焦急了,加快速度往前走,但欲速則不達,連續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鐵棍。

他開始放聲大叫,在白茫茫的迷霧中大喊求救。

一片死寂,沒有回應。

是要死在雪山裡了嗎?他腦海里閃過一絲絕望的寒意。

堅持著繼續呼救,終於幸運地等來了遠方模糊的回應……

這是 Jason 旅途中的其中一段極其驚險的經歷。像這樣充滿挑戰的故事,光是在尼泊爾徒步的那十來天他就能說出好幾段,每一段都能讓你倒吸一口涼氣,並且為他的勇氣和堅毅所折服。

看到絕美風光會「燃」

Jason 是個風光攝影師,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尋找絕美風光的路上。

他的風光片極具個人風格,大自然在他的鏡頭裡變化多端,時而溫暖,時而冷峻,時而生機勃勃,時而寂寞蕭條。不變的,是每一張照片背後,都隱含著獨一無二的故事。

我們是認識許久的老朋友,平日里他十分內斂,即便是好友聚餐,也絕不是話多的那個。當我提出跟他做一次小小的訪談時,他一度擔心自己話太少,三兩句不到就會回答完我所有的問題。

然而事實卻是我們喝完了兩大杯咖啡外加搓完一頓成都火鍋,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跟我分享他在世界各地探索自然、拍攝風光的故事。

原來並不是寡言,只是以前聊天的話題沒有切中他的「燃點」。

印象很深的一段話是我問他,「為什麼選擇了風光,而不是人文或人像攝影呢?」

對 Jason 而言,相比於人像拍攝和人文紀實,他更偏愛安靜的自然與城市。他是個徒步愛好者,對雪山、冰川、日落、叢林毫無抵抗力。拍攝過程中獨自一人與浩大的自然相處,沒有旁人可以干擾,可以讓他更加專註,也更容易聆聽到內心真實的聲音。

幾乎每到一個城市,只要條件允許,他都會空出一大片時間拍攝日落。他試過連續幾天在巴黎不同的制高點等待,只為拍攝一張完美的日落。身邊更換了一批又一批觀賞日落的遊客,當他們為日落歡呼沸騰時,Jason 卻在一旁冷靜地調整著相機參數。

當然,這種冷靜也只是外表看起來而已。遇到絕美的日落時,Jason 的內心其實早已波濤洶湧。

「印象中看到過最美的日落是在巴黎。臨近黃昏,沿著巴黎聖母院塔樓內一層又一層的旋轉樓梯登上這個城市曾經的最高點,又或者乘坐高速電梯到達市區唯一的摩天大樓蒙帕納斯大廈的頂層。古老的,現代的,整個城市在耀眼的日落中好像敘述著它的過去與現在,它所散發的歷史的光芒,照亮著整一片巴黎的天空。」描繪起當時的日落,Jason 的眼裡分明發出了熾熱的光。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感受世界的方式,對我而言,這種感受的方式就是徹底地融入自然和城市,聆聽它們的聲音,並且用鏡頭將它們在我內心呈現的畫面表達出來。」

風光攝影師的爽和不爽

Jason 最讓我羨慕的是他自由支配的時間表——他總能在最佳的季節造訪一個城市。

十一月的時候他去冰島爬冰洞看極光,三月底的時候他在日本賞櫻花,而八月他則在聖托里尼等候迷人的日落。

「但其實也會捨棄很多呢。」他淡淡地說道。

「哦?是怎樣的捨棄呢?」這是一個我沒有料到的話題。

「風光攝影師和普通旅行者的旅程有根本上的不同。旅行者更注重的是享受,他們會去逛著名景點,品嘗當地美食。而作為一個風光攝影師,我們有一個嚴格的時間表,大部分時間都往來於拍攝點間,或在拍攝點等待最佳的時間和光線。這是一種旅程自由度和舒適度的捨棄。」

在義大利旅行的十幾天,Jason 安排了一個非常緊湊的行程。幾乎每個城市都只有一兩天時間,卻要拍攝日出、日落、星空、城市建築,每天除了拍攝的時間,幾乎都在不同城市間交通換乘,休息時間少之又少。一到達下一個城市,顧不上吃飯就先跑去拍攝日落日出的地方踩點。晚上拍攝結束回到住宿旅館常常是凌晨一兩點,但他還要接著處理當天拍攝的照片。

「拍到覺得滿意的片子會有衝動馬上進行後期處理把它做出來,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在義大利的時候時間太緊張,每天像記者趕稿子一樣趕著出照片。那幾天吃得最多的就是麥當勞,因為不需要浪費時間精力在考慮吃什麼的問題上。」 Jason 苦笑著說。

一整夜只為拍一張照片

Jason 對拍照的熱愛和執著還體現在他對照片質量的嚴苛要求上。我們之間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你這次出去浪了十幾天,應該拍了不少照片吧!」

「這次沒拍到什麼片,只有三張。」

「啊?你不是每天都拍幾百張嗎?」

「我拍是拍了很多張,但同一個目的地的我只挑最好的一兩張。」

「……你變態!」

「是有點變態……」

去義大利的 Cinque Terre(五漁村)也是如此。

這是個很小眾但很特別的目的地,五個漁村分別從懸崖一直延伸到海邊。五漁村的住宿費用十分高昂,為了節約經費,Jason住在離五漁村最近的城鎮。

夏日的義大利,日照時間很長,天黑得很晚,卻又亮得很早。Jason 幾乎每天在凌晨四點多搭乘最早的城際火車進入漁村拍攝日出,等最後的星軌拍攝完又匆匆搭乘最末的一班火車離開。最瘋狂的時候,他在其中一個漁村 Manarola 的山坡上靜靜等候了一天,足足熬了十幾個小時粒米未進。

這樣長久的等待之下,最終有六張照片得以讓 Jason 打下自己的名字。

這種對照片幾近偏執的完美追求,在旁人看來是變態,對風光攝影師 Jason 而言卻是常態。

你看到了六張五漁村照片中的三張

一個和 Jason 同去冰島的朋友跟我描述過他在旅途中的執念,在她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你知道他有多變態嗎?我們經常凌晨開車出去等極光,回來後我們都累趴下了他還在冷颼颼的戶外拍星軌。半夜我們在夢裡醒來時,會看到他還在電腦前興奮地處理著照片。第二天他還要當司機開車誒!可是他一點都不嫌累,只要有好看的風景就能讓他的腎上腺素持續飆升。」

縱然在風光攝影的路上要面臨數不清的捨棄與考驗,可 Jason 依然選擇一次又一次歷盡身心磨礪,撲進自然的懷抱里。

風光攝影大師星野道夫曾說過,許多人嚮往著原野而來,卻往往遭遇挫折,或是體驗一段時間後,便滿足地里去。這片大自然在冥冥之中挑選著適合的人,需要的不是堅韌不拔的精神,也不是強壯的體魄,更不用崇高的理想,只要一種樸實。

而 Jason,興許正是擁有這樣樸實的熱愛吧。

BONUS

充滿花痴的Q&A

Q:你是怎麼開始學習攝影的呢?

A:高中開始對攝影產生興趣。那時大家還沒有相機,更別提單反,我擁有了第一台拍照手機後開始嘗試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後來大學接觸了一幫愛好攝影的朋友,他們發現了我在攝影上的天賦,在他們的誘惑下,我買了第一台單反。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Q:為什麼選擇了風光攝影,而不是人文紀實或人像拍攝呢?

A:這幾種題材的選擇,其實跟攝影師的個性有關。喜歡人文紀實的攝影師,需要更多的跟不同的人接觸,融入社會的方方面面,才能在細節中尋找到最佳的鏡頭切入點。他們往往在思想上更深沉,希望通過鏡頭表達對社會的思考。人像拍攝也涉及許多人性的思考,以表達拍攝者或者被攝者的情感或情緒。在這麼多攝影題材里,風光拍攝是最純粹的,不需深入挖掘人多變的內心,也不需要對社會現實有敏銳的反應。在風光攝影師眼中,只有大海星辰,日升月落。

Q:有遇到瓶頸嗎?是怎麼解決的?

A:大學時生活圈子很小,視野也比較窄,拍攝內容大多是校園和自己生活的城市。當身邊的題材都拍過了以後,就開始感到迷茫,找不到能提起自己拍攝興趣的事物。直到大三第一次獨自旅行,在雲南雨崩徒步時穿過叢林和亂石坡,眼前豁然開朗,流水緩緩落下山坡,那個 moment 內心突然感受到自然的呼喚,有非常強烈的慾望要將眼前的風光用自己的鏡頭表達出來。這趟旅行讓我意識到這個世界還有非常多景色等待我去發掘,有數不盡的山川河流城市村莊,瓶頸就迎刃而解了。

Q:在表現一個城市或一處風景時,你會如何選擇角度?可以舉例嗎?

A:在選擇角度之前,首先要去了解這個地方。在歷史、建築風格、地貌、植被等等有哪些最具代表性的特徵,然後決定用什麼的拍攝手法,選擇什麼樣的拍攝時間,去表達甚至強化這些特點。

以雨崩這張圖片為例,由於雨崩地理位置特殊,不在平原,而是在高山下的谷底,我想在畫面里表現出高山環繞的特點。同時,雨崩信仰藏傳佛教,隨處可見瑪尼堆,因此拍攝了湖邊的瑪尼堆,凸顯藏區這個人文元素。雨崩是山坡,風少,湖面很平靜,所以我選擇了用長曝光的方式來拍攝湖面,呈現出平靜神秘的氛圍,但同時在右下角又能看到是流動的湖水,而不是死潭。拍攝的時候並不是晴朗天氣,是陰天,反倒增加了畫面的神秘感。

Q:你的旅行安排會很隨意嗎?

A:不會,雖然一般都只買去程機票,不買回程機票,但旅行是有規劃的。每一次出行前都會做大量的搜索工作,先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地點,再看看其他攝影師在這裡所拍到的作品,參考他們的角度和手法,以此為基礎再決定自己的拍攝對象。最後確定拍攝的路線以及要使用的時間,制定一個比較詳細的拍攝計劃表。

Q:你有特別喜歡的城市嗎?

A:每一個城市都是全世界無可替代的一部分,很難講最喜歡哪一個。但會喜歡有強烈地方特徵、有城市風光、有豐富的自然元素(比如高山、雪山、湖泊、流水組合起來)的地方。

Q:目前看到最震撼的景色是什麼?

A:在冰島第一次看到了極光,那種震撼的感覺絕對無可替代。在零下六度的海邊,海風吹起海浪,海水撲面而來,雙手凍到沒有知覺,可是看到極光的那個剎那,跪在地上仰望著頭頂的極光,已無需言語。

Q:有試過在艱辛跋涉與漫長等待過後,卻意外落空嗎?

A:在尼泊爾 Poon Hill 有一處360度被雪山環繞的山谷,出行前做了充足的準備,瀏覽了很多攝影師在這裡拍攝的作品,對此充滿了期待。這座雪山需要前後徒步3天才能到達,徒步過程險象橫生。只是恰逢尼泊爾的雨季,天氣一直陰鬱細雨,即便是到拍攝前的一個晚上,也依然在內心祈禱第二天能放晴。但最後醒來發現還是多雲大霧,雪山全部被雲霧籠罩,留下了一個巨大的遺憾。

Q:之後有什麼題材特別想拍?

A:雪山。在我眼中雪山一直是聖潔的象徵,拍攝雪山大多需要先徒步到高海拔的地區,我本身就非常享受這個徒步的過程。徒步雪山對我而言即是一種興趣,也能一步步更近距離的拍攝雪山。四周白茫茫一片,與平日的世界截然不同。顏色也許單調,但更純粹。

本周日(12月11日)晚上,旅人說攜手風光攝影師JASON-KU,為你講述風光攝影師的旅程,以及絕美風光照背後的故事們。

時間:2016年12月11日(周日)晚21點

地點:旅人説群(線上分享)

嘉賓:JASON-KU

主題:旅途中如何尋找最適合攝影的那束光

內容:風光攝影師的旅程,以及絕美風光照背後的故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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