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一片黑心在夜壺

近代文學史上的公案,一個<我們太太的客廳> 捲起千層浪啊。

  冰心和林徽因不合的傳聞已經都是相當明顯的了。

  • 1924年4月,印度詩人泰戈爾訪問北京時,同他的兩名翻譯徐志摩(右)、林徽因(左)合影。

事實上林徽因與冰心的祖籍同為福州,算是同鄉。二人的丈夫梁思成和吳文藻是清華住一個宿舍的同學,算是真正的同窗。

   由於梁思成遭遇車禍腿部受傷,比吳文藻晚了一年出國留學。1925年暑期,已是戀人關係的冰心與吳文藻,到康奈爾大學補習法語,梁思成與林徽因也雙雙來到康奈爾大學訪友。

   於是兩對戀人在綺色佳美麗的山川秀水間相會,林徽因與冰心還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生活照。有人認為,這是林徽因與冰心「作為友情的紀錄」。想不到返國後,二人公開結怨並成為仇敵。

  •   1925年夏,冰心和林徽因在綺色佳風景區野炊。

  • 就圖片來看。兩個人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但是冰心隨後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就真的令人大開眼界了。

冰心隨後在結怨過程中寫了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之後林徽音送了她一罈子山西陳醋,這個是廣為流傳的軼事了。考察一下當年的過程,可以發現,這個故事還要更豐富一些的,林徽音也是寫了些東西作為回應的。

 事情的過程看起來是這樣的,1933年9月23日(星期六)《大公報 文藝副刊》創刊,主編楊振聲、沈從文,每周出兩期。林徽音在創刊號上發表了一篇肺腑激昂的文章《惟其是脆嫩》鼓勵文藝創作界努力開創時代,從文字的語氣來看,當時她應該是風頭甚健的人物。而且感覺林徽音寫這個有點繼承徐志摩當年辦《晨報副刊》的那種熱情拼搏精神的意思的,冰心可能也有這種感覺,而且對於林徽音可能有些看法,於是,「響應」了林徽音在「創刊號」上的號召,「積極」的向《文藝副刊》投了稿——《我們太太的客廳》,從9月27日(星期三)第2期一直連載到10月25日第10期。她是邊寫邊發表的,並不是以前的存稿。

  文章連載了幾期後,客廳描寫展開,人物紛紛出場,映射林徽音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在10月7日的《文藝副刊》第5期上,林徽音發表了一篇《閑談關於古代建築的一點消息(附梁思成君通訊四則)》,就和冰心的連載登在同一份報紙上。除了這篇文字外,林徽音從沒有在《文藝副刊》上寫過古代建築藝術的文章,這種內容也和《文藝副刊》的宗旨不太符合的。所以這篇文字的發表應該看做是冰心小說連載導致的一個結果。

 林徽音的文章表面說古建築藝術而內在是要說說梁思成的。也許是因為冰心的小說里對於梁思成的形象寫的過於不堪,已經成了一個猥瑣市儈的拿錢哄老婆開心的人了,而且把林徽音寫成一個花著丈夫錢的交際花,林徽音不知道冰心接下去還要寫出什麼來,乾脆自己寫一篇把事實情況說一說。

這文章信息量很大,看起來恩愛理解的背後隱隱的透著一些心酸的,可以看出梁思成很多時候脾氣像個小孩子,小孩子的天真,興趣,熱情,認真和古怪想法。心理年齡上感覺比林徽音還小,在文章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梁思成對於林徽音的感情是知音,尊敬和依戀。如果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的話,這種夫妻間的感情關係能讓林徽音感到甜蜜可愛,但未必能令她感到滿足和可靠的。林徽音能做到的就是在工作上,家庭上,精神上支持他,但是並不能放棄自己的情感上的追求,所以才形成了梁,林,金同居的結果吧。林徽音對待感情的態度並不是無私的,但卻是真誠執著的,忠實於自己的心和性情的。

文章里有些話和段落是有些語帶雙關和暗示的,比如:

    「我只得笑著說阿彌陀佛,他所傾心的幸而不是電影明星!」

    「這一段小小的新聞,抄用原來的通訊,似乎比較可以增加讀者的興趣,又可以保存朝拜這古塔的人的工作時的印象和經過,又可以省卻寫這段消息的人說出旁枝 的話。」

冰心肯定能看到林徽音在《文藝副刊》上的這篇文章,我們看到,她的小說連載到最後筆鋒一轉,先生出場:

    「我們的先生在客廳門口出現了,大異於我們的想像,他不是一個圓頭大腹的商人,卻是一個溫藹清癯的紳士,大衣敞開著,拿著帽子在手裡,看見詩人,點頭說:「你在這裡,美呢?」

    之後又寫了一段三角糾葛,小說收筆。

據韓石山《碧海藍天林徽因》一文考證,小說中不如10年前「二九年華」的「美」太太,對應的是出生於1904年的林徽因。太太的女兒彬彬,對應的是出生於1929年,時年5歲的梁再冰。

  「約有四十上下年紀,兩道短須,春風滿面」的文學教授,對應的是1891年出生的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

  「很年輕,身材魁偉,圓圓的臉,露著笑容」的政治學者,對應的是1900年出生,25歲便做了清華大學政治學教授的錢端升

  「一個美國所謂之藝術家,一個風流寡婦。前年和她丈夫來到中國,捨不得走,便自己耽擱下來了」的柯露西,對應的是1932年與費正清在北京結婚的費慰梅

  「一個瘦瘦高高的人,深目高額,兩肩下垂,臉色微黃,不認得他的人,總以為是個煙鬼」的哲學家,對應的是後半生一直寄住在梁思成、林徽因家裡的金岳霖

  「頭髮光溜溜的兩邊平分著,白凈的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態度瀟洒,顧盼含情,是天生的一個"女人的男子"」的「白袷臨風,天然瘦削」的詩人,對應的是已經因飛機失事而遇難的徐志摩。他與林徽因一見面,便「微俯著身,捧著我們太太的指尖,輕輕的親了一下,說:"太太,無論哪時看見你,都如同看一片光明的雲彩……"」

  「不是一個圓頭大腹的商人,卻是一個溫藹清癯的紳士」的丈夫,對應的是在營造學社任職,以「梁思成林徽因建築事務所」名義在北京掛牌營業的梁思成

按照韓石山的說法,這些都不算什麼,即便是影射,也還在可容忍範圍之內。可怕的是,小說中竟然不顧時人最為避諱的家庭隱私,一再暗示林徽因是庶出,即是小老婆生養的。林長民有妻葉氏,不生育,娶妾何雪媛,為浙江嘉興一小作坊主的幼女,生林徽因,又生一女一子,均夭亡。徽因8歲時,林長民又娶妾程桂林,先後生有一女四子。

    從這次交鋒里可以看出兩個人的性格差異,林徽音大方直率,冰心多了不少的狡猾。

    文字上看,是冰心高了一招,但是幾十年後,她卻發現自己其實輸了,也就不得不試圖混淆是非了。

    幾十年後,在冰心文中諷刺的那位外國風流女人露西,也就是費正清夫人,寫了一本認真嚴肅的傳記《梁和林》,敘述了兩人的一生和他們長久的交往友誼,其中披露出來大量真實的書信資料,從中可以看出林徽音對待朋友的真誠熱情,在和丈夫的事業中所作出的巨大犧牲,讓人感慨至深。

    冰心輸的原因就在於她是用筆來創作文字,而林徽音是在用真誠的心,用寶貴的生命來創作生活吧。

其實不論從當時和現在的名譽來看,冰心都更加顯示出了一個刻薄文人和小女子的心態。依靠建國後政府的粉飾以及洗腦式宣傳,她成了一個好的形象。然而在歷史上,她年輕的時候容貌比不過林徽因,甚至比不上陸小曼。論人際交往,她更是連林徽因的一半都趕不上。就連她文壇出名仿照泰戈爾寫的繁星與春水,也未得到泰戈爾的讚賞,與此同時,泰戈爾卻相當讚美看重林徽因,其訪問中國也是由林徽因與徐志摩作為陪同。吳文藻出名也是依託梁思成室友的身份,這其實是相當可笑的。只可惜由於梁思成續弦帶來的可怕女人,林徽因在最近幾年被她抹黑造謠,在可怕的白落梅筆下淪為了一個只知道風花雪月的小女人,甚至在作風問題上都出現了問題。這不得不說是文化娛樂讓一代才女變成如今這般不堪的局面。

其實時間就是最好的良藥,在歷史的進程中,冰心不斷被啪啪打臉

1931年11月25日,也就是徐志摩遇難的第6天,冰心在寫給梁實秋的書信中表白說:「人死了什麼話都太晚,……我和他從來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憐惜他了,他真辜負了他的一股子勁!談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誤他?"還是"他誤女人?"也很難說。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著,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這種話說出來,其實面對已經去世的徐志摩而言,是非常惡毒和刻薄的。

不過令冰心料想不到的是,徐志摩生前寫給陸小曼的一封家書,似乎印證了她的不實之語。

1928年12月梁啟超病重,徐志摩從上海趕到北平看望,其間曾到清華大學拜訪羅家倫、張彭春等人,「晚歸路過燕京,見到冰心女士,承蒙不棄,聲聲志摩,頗非前此冷傲,異哉。」

  或許是冰心的如此落井下石讓林徽因發怒忍無可忍,於是她在1940年寫給費正清、費慰梅夫婦的書信中寫道:「但是朋友"Icy Heart"卻將飛往重慶去做官(再沒有比這更無聊和無用的事了),她全家將乘飛機,家當將由一輛靠拉關係弄來的註冊卡車全部運走,而時下成百有真正重要職務的人卻因為汽油受限而不得旅行。她對我們國家一定是太有價值了!很抱歉,告訴你們這麼一條沒勁的消息!」

  這封英文信後來由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翻譯為中文,收入《林徽因文集》。據相關資料,這件事正是指冰心在1940年受宋美齡邀請赴重慶出任婦女指導委員會的文化事業部部長一事。

年青一代的張愛玲、蘇青,對於當年高踞於正統文壇之上充當婦女指導委員會文化事業部部長的冰心也另有非議,可以說是相當不滿的。

1945年4月,張愛玲在《天地》月刊第19期刊登《我看蘇青》一文,其中寫道:「如果必需把女作者特別分作一欄來評論的話,那麼,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只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甘心情願的。」

  蘇青在投桃報李讚美張愛玲的同時,同樣也對冰心進行諷刺以至於人身攻擊:「從前看冰心的詩和文章,覺得很美麗,後來看到她的照片,原來非常難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賣弄她的女性美,就沒有興趣再讀她的文章了。

  最後附上兩篇文章,均為林徽因所寫,其中也是她與冰心恩怨的開始。一篇好的文章,只是被人嫉妒,後者就要在自己寫的東西里含沙射影,還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壺啊。

    惟其是脆嫩 (節選)

    刊於《大公報 文藝副刊》 1933年9月23日 星期六(創刊號)

    現走遍人間是能刺激創作的主力。尤其在中國,這種日子,那一副眼睛看到了什麼,舌頭底下不立刻緊急的想說話,乃至於歌泣!如果創作界仍然有點消沉寂寞 的話——努力的少,嘗試的稀罕——那或是有別的緣故而使然。我們問:能鼓勵創作界的活躍性的是些什麼?刊物是否可以救濟這消沉的?努力過刊物的誕生的人 們,一定知道刊物又時常會因為別的複雜原因而夭折的。它常是極脆嫩的孩兒……。那麼有創作衝動的筆鋒,努力於刊物的手臂,此刻何不聯在一起,再來一次合 作,逼著創造界又挺出了一個新鮮的萌芽!管它將來能不能成田壤,成森林,成江山,一個萌芽是一個萌芽。脆嫩?惟其是脆嫩,我們大家才更要來愛護它。  

    這時代是我們特有的,結果我們單有情感而沒有表現這情感的藝術,眼看著後代人笑我們是黑暗時代的啞子,沒有藝術,沒有文章,乃至於懷疑到我們有不有情感!  

    回頭再看到祖宗傳流下那神氣的衣缽,怎不覺得慚愧!說世亂,杜老頭子過的是什麼日子!辛稼軒當日的憤慨當使我們同情!……何必訴,訴不完。難道現在我 們這時代沒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喜劇悲劇般的人生作題?難道我們現時沒有美麗,沒有風雅,沒有醜陋,恐慌,沒有感慨,沒有希望?!難道連經這些天災戰禍,我 們都不會描述,身受這許多刺骨的辱痛,我們都不會憤慨高歌迸出一縷滾沸的血流?!  

    難道我們真麻木了不成?難道我們這時代的語辭真貧窮得不能達意?難道我們這時代真沒有學問真沒有文章?!朋友們努力挺出一根活的萌芽來,記著這個時代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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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談關於古代建築的一點消息(附梁思成君通訊四則)(一)   (註:這個是報紙原標題)

    刊於《大公報 文藝副刊》1933年10月7日 第5期

  林徽音  

    在這整個民族和他的文化,均在掙扎著他們垂危的運命的時候,憑你有多少關於古代藝術的消息,你只感到說不出口的難受!藝術是未曾脫離過一個活潑的民族 而存在的;一個民族衰敗湮滅,他們的藝術也就跟著消沉僵死。知道一個民族在過去的時代里,曾有過豐富的成績,並不保證他們現在仍然在活躍繁榮的。  

    但是反過來說,如果我們到了連祖宗傳留下的家產都沒有能力清理,或保護;乃至於讓家裡的至寶毀壞散失,或竟拿到舊貨攤上變賣;這現象卻又恰恰證明我們 這做子孫的沒有出息,智力德行已經都到了不能再墮落的田地。睜著眼睛向舊有的文藝喝一聲:「去你的,咱們維新了,革命了,用不著再留絲毫舊有的任何智識或 技藝了。」這話不但不通,簡直是近乎無賴!  

    話是不能說到太遠,題目里已明顯的提過有關古建築的消息在這裡,不幸我們的國家多故,天天都是迫切的危難臨頭,驟聽到藝術方面的消息似乎覺到有點不識 時宜,但是,相信我——上邊已說了許多——這也是我們當然會關心的一點事,如果我們這民族還沒有墮落到不認得祖傳寶貝的田地。  

    這消息簡單的說來,就是新近有幾個死心眼的建築師,放棄了他們蓋洋房的好機會,卷了鋪蓋到各處測繪幾百年前他們同行中的先進,用他們當時的一切聰明技藝,所蓋驚人的偉大建築物,在我投稿時候正在山西應縣遼代的八角五層木塔前邊。  

    山西應縣的遼代木塔,說來容易,聽來似乎也平淡無奇,值不得心多跳一下,眼睛睜大一分。但是西曆一零五六到現在,算起來是整整的八百七十七年。古代完 全木構的建築物高到二百八十五尺,在中國也就剩這一座讀一無二的應縣佛宮寺塔了。比這塔更早的木構已經專家看到,加以認識和研究的,在國內的只不過五處而 已。  

    中國建築的演變史在今日還是個燈謎,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們有相當的把握寫部建築史時,那部建築史也就可以像一部最有趣味的偵探小說,其中主要的人物給 偵探以相當方便和線索的,左不是那幾座現存的最古遺物。現在唐代木構在國內還沒找到一個,而宋代所刊營造法式又還有困難不能完全解釋的地方,這距唐不久, 離宋全盛時代還早的遼代,居然遺留給我們一些頂呱呱的木塔,高閣,佛殿,經藏,幫我們抓住前後許多重要的關鍵,這在幾個研究建築的死心眼人看來,已是了不 起的事了。  

    我最初對於這應縣木塔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熱心,原因是思成自從知道了有這個塔起,對於這塔的關心,幾乎超過他自己的日常生活。早晨洗臉的時候,他會說 「上應縣去不應該是太難吧」。吃飯的時候,他會說「山西都修有頂好的汽車路了」。走路的時候,他會忽然間笑著說,「如果我能夠去測繪那應州塔,我想,我一 定……」他話常常沒有說完,也許因為太嚴重的事怕語言褻瀆了,最難受的一點是他根本還沒有看見過這塔的樣子,連一張模糊的相片,或翻印都沒有見到!  

    有一天早上,在我們少數信件之中,我發現有一個紙包,寄件人的住址卻是山西應縣XX齋照相館!——這才是偵探小說有趣的一頁,——原來他想了這麼一個 方法寫封信「探投山西應縣最高等照相館」,弄到一張應州木塔的相片。我只得笑著說阿彌陀佛,他所傾心的幸而不是電影明星!這照相館的索價也很新鮮,他們要 一點北平的信紙和信箋作酬金,據說因為應縣沒有南紙店。  

    時間過去了三年讓我們來誇他一句「有志者事竟成」吧,這位思成先生居然在應縣木塔前邊——何止,竟是上邊,下邊,裡邊,外邊——繞著測繪他素仰的木塔了。

  通訊一

    ……大同工作已完,除了華嚴寺外都頗詳盡,今天是到大同以來最疲倦的一天,然而也就是最近於首途應縣的一天了,十分高興。明晨七時由此搭公共汽車赴岱,由 彼換轎車「起早」,到即電告。你走後我們大感工作不靈,大家都用愉快的意思回憶和你各處同作的暢順,悔惜你走得太早。我也因為想到我們和應塔特殊的關係, 悔不把你硬留下同去瞻仰。家裡放下許久實在不放心,事情是絕對沒有辦法,可恨。應縣工作約四五日可完,然後再赴X縣……

  通訊二  

    昨晨七時由同乘汽車出發,車還新,路也平坦,有時竟走到每小時五十哩的速度,十時許到岱嶽。岱嶽是山陰縣一個重鎮,可是雇車費了兩個鐘頭才找到,到應縣時已八點。  

    離縣二十里已見塔,由夕陽返照中見其閃爍,一直看到它成了剪影,那算是我對於這塔的拜見禮。在路上因車擺動太甚,稍稍覺暈,到後即愈。縣長養有好馬,回程當借匹騎走,可免受暈車苦罪。    

    今天正式的去拜見佛宮寺塔,絕對的Overwbelmlng,好到令人叫絕,喘不出一口氣來半天!  

    塔共有五層,但是下層有副階(註:重檐建築之次要一層,宋式謂之副階)上四層,每層有平坐,實算共十層。因梁架斗拱之不同,每層須量俯視,仰視,平面 各一;共二十個平面圖要畫!塔平面是八角,每層須做一個正中線和一個斜中線的斷面。斗拱不同者三四十種,工作是意外的繁多,意外的有趣,未來前的「五天」 工作預算恐怕不夠太多。  

    塔身之大,實在驚人,每面開三間,八面完全同樣。我的第一個感觸,便是可惜你不在此,同我享此眼福,不然我真不知你要幾體投地的傾倒!回想在大同善化 寺暮色里同向著塑像瞪目咋舌的情形,使我愉快得不願忘記那一剎那人生稀有的由審美本能所觸發的銳感。尤其是同幾個興趣同樣的人在同一個時候浸在那銳感里 邊。士能忘情時那句「如果元明以後有此精品我的劉字倒掛起來了」,我時常還聽得見。這塔比起大同諸殿更加雄偉,單是那高度已可觀,士能很高興他竟聽我們的 勸說沒有放棄這一處,同來看看,雖然他要不待測量先走了。  

    應縣是一個小小的城,是一個產鹽區,在地下掘下不深就有鹹水,可以煮鹽,所以是個沒有樹的地方,在塔上看全城,只數到十四棵不很高的樹!  

    工作繁重,歸期怕要延長很多,但一切吃住都還舒適,住處離塔亦不遠,請你放心。……

  通訊三  

    士能已回,我同莫君留此詳細工作,離家已將一月卻似更久。想北平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非常想家!  

    像片已照完,十層平面全量了,並且非常精細,將來謄畫正圖時可以省事許多。明天起,量斗拱和斷面,又該飛檐走壁了。我的腿已有過厄運,所以可以不怕。現在做熟了,希望一天可做兩層,最後用儀器測各檐高度和塔剎,三四天或可竣工。  

    這塔真是個獨一無二的偉大作品,不見此塔,不知木構的可能性,到了什麼程度。我佩服極了,佩服建造這塔的時代,和那時代里不知名的大建築師,不知名的匠人。  

    這塔的現狀尚不壞,雖略有朽裂處。八百七十餘年的風雨它不動聲色的承受。並且它還領教過現代文明:民十六七年間馮玉祥攻山西時,這塔曾吃了不少的炮 彈,痕迹依然存在,這實在叫我臉紅。第二層有一根泥道拱竟為打去一節,第四層內部闌額內尚嵌著一彈,未經取出,而最下層西面兩檐柱都有碗口大小的孔,正穿 通柱身,可謂無獨有偶。此外槍孔無數,幸而尚未打倒,也算是這塔的福氣。現在應縣人士有捐錢重修之義,將來回平後將不免為他們奔走一番,不用說動工時還須 再來應縣一次。

    X縣至今無音信,雖然前天已發電去詢問,若兩三天內回信來,與大同諸寺略同則不去,若有唐代特徵如人字拱(!)鴟尾等等,則一步一磕頭也是要去的。……

  通訊四  

    這兩天工作頗順利,塔第五層(即頂層)的橫截面已做了一半,明天可以做完。斷面做完之後,將有頂上之行,實測塔頂相輪之高;然後樓梯,欄杆,格扇的詳 樣;然後用儀器測全高及方向;然後抄碑;然後檢查損壞處,已備將來修理。我對這座偉大建築物目前的任務,便暫時告一段落了。  

    今天工作將完時,忽然來了一陣「不測的風雲「。在天晴日美的下午五時前後狂風暴雨,雷電交作。我們正在最上層梁架上,不由得不感到自身的危險,不單是 在二百八十多尺高將近千年的木架上,而且緊在塔頂鐵質相輪之下,電母風伯不見得會講特別交情。我們急著爬下,則見實測記錄冊子已被吹開,有一頁已飛到欄杆 上了。若再遲半秒鐘,則十天的功作有全部損失的危險,我們追回那一頁後,急步下樓——約五分鐘——到了樓下,卻已有一線嬌陽,由藍天雲隙里射出,風雨雷電 已全簽了停戰協定了。我抬頭看塔仍然存在,慶祝它又避過了一次雷打的危險,在急流成渠的街道(?)上,回到住處去。    

    我在此每天除爬塔外,還到XX齋看了托我買信箋的那位先生。他因生意蕭條,現在只修理鐘錶而不照相了。……  

   這一段小小的新聞,抄用原來的通訊,似乎比較可以增加讀者的興趣,又可以保存朝拜這古塔的人的工作時的印象和經過,又可以省卻寫這段消息的人說出旁枝 的話。雖然在通訊里沒討論到結構上的專門方面,但是在那一部偵探小說里也自成一章,至少那XX齋照相館的事例頗有始有終,思成和這塔的姻緣也可算圓滿。    

    關於這塔,我只有一樁事要加附註。在佛宮寺的全部平面布置上,這塔恰恰在全寺的中心,前有山門,鐘樓,鼓樓東西兩側配殿,後面有橋通平台,台上還有東西兩配殿和大配。這是個極有趣的布置,至少我們疑心古代的伽藍有許多是如此把高塔放在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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