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貴的FC遊戲和它的收藏者們

有一些遊戲不是拿來玩的,而是拿來收藏的,比如《運動會》,它一度拍賣到近3萬美元高價。圍繞著這款歷史上最貴的FC遊戲,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有人得到了滿足,有人選擇放棄,有的故事結局美滿,有的故事則有些詭異。

作者丨周思沖

本文描寫了美國的一群遊戲收藏者,圍繞著歷史上最貴的FC遊戲《運動會》,他們身上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有人得到了滿足,有人選擇放棄,有的故事結局美滿,有的故事則頗有一些詭異。 原文發表於ESPN。作者Justin Heckert,觸樂進行了編譯。

這個故事無法繞開詹妮弗·湯普森。

那是2013年4月,詹妮弗正在一家小店裡尋找衣物和1美元一張的DVD。她的目光掃到了玻璃櫥窗後的一盒遊戲,突然想起雅虎的一篇文章。文章里提到了「世界上最貴的遊戲」。 詹妮弗小心地把自己那輛99年產本田雅閣開到街對面的麥當勞旁。她連上Wi-FI,確認了自己沒有搞錯。她再次穿過街道,從銀行戶頭僅剩的30美元中取出8美元,購買了那盒遊戲。 在這個過程里,她始終在祈禱,店主人不會醒過神來然後反悔。

她帶著這盒遊戲來到一家二手遊戲店。櫃檯後的年輕人打開沙沙響的塑料袋。這盒卡帶上覆蓋著玻璃紙,樣式非常傳統。 緊接著,他大叫道:「我的天哪!」他拿出了櫃檯里所有的錢要求買下這個遊戲,但是詹妮弗離開了。

直到《運動會》(Stadium Events)闖入他們的生活之前,詹妮弗和傑夫——她的丈夫始終在勉強度日。他們住在一輛雙倍寬的房車裡,老鼠到處亂竄,地板嘎嘎作響。加州高速公路上卡車的引擎聲常常將他們從夢中驚醒。當時,傑夫剛剛丟掉了能源運輸的工作,詹妮弗則是一名大學學生。詹妮弗收集各種優惠券,換取免費的除臭劑和洗髮水。他們希望有一天能夠買下自己的房子,但從積蓄的累計速度來看,那一天還相當遙遠。 這個遊戲改變了一切。傳說有這樣一群瘋子,他們寧可抵押貸款也要得到它。

這就是歷史上最貴的FC遊戲,《運動會》

有個牙醫渴求這盒遊戲。他渴求它甚於他已經擁有的幾千盒遊戲。他夢想著有一天,《運動會》會被安放在他裝滿遊戲的地下室里。他夢想著那種滿足。

印第安納州貝福德鎮唯一的牙醫托德·柯蒂斯已經41歲了。他有一個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小鎮里人緣頗佳。在他診所的房間里有一台免費的街機。如同其他八十年代的孩子一樣,他熱愛NES(美版FC)。這台主機於1986年引進美國,至今仍然是歷史上最暢銷的主機之一。托德有一張表格,上面列著所有在NES上發售過的遊戲。這些遊戲的總量超過750,而《運動會》是他需要收集的最後一個。

2008年,他花1475元買到了屬於他的第一份《運動會》的卡帶。他興奮地在表格的邊緣寫下「太棒了!」,但當他把這份卡帶同其他收藏放到一起時,喜悅頓時煙消雲散。幾年後,他在eBay上拍到了第二盒《運動會》,價格為11518.19美元。這盒遊戲擁有良好的品相,卡帶保存在原始包裝盒裡,但是包裝盒背面有一條顯眼的劃痕,並且缺少說明書。他很快開始追尋新的獵物。 他很難解釋,為什麼總是渴望更好的版本。他不僅痴迷於獲取和展示遊戲,還熱愛追尋的過程。他迷戀於從童年時代延續下來的,那種買到遊戲後的滿足感。

這種迷戀造成了不太理智的投資。他始終在收集棒球球星卡。「我一直沒能收到Honus Wagner的新手卡。」他遺憾地說,「這就是它們間的相似點。我不知道那張卡片的存世量,也不清楚世界上還有多少份《運動會》。如果《運動會》真的有那麼珍貴,那20年後你就能看見它被放在佳士得里拍賣,人們會想花90萬美元買它。」

蒂姆和他的藏品

1992年,蒂姆·艾特伍德發現了一堆《運動會》。當時,他和夥伴們在密歇根州一家百貨公司的廢棄庫房裡做清潔工作。當時任天堂並不太出名,NES剛推出六年,對蒂姆來說,任天堂就是馬里奧的代名詞。清潔工人們把庫房裡的所有東西扔進垃圾箱,包括那些塵封的街機。蒂姆在倉庫的拐角發現了一個貨架,上面有許多小紙盒。這些紙盒裡裝著將近250個NES遊戲,它們發售於1991年以前,全部都未開封。蒂姆想到了一個人,他家裡也許有地方能放下這些玩意。於是,出於無法解釋的原因,他沒有選擇把這些遊戲扔進垃圾箱,而是留下了這些遊戲。

24年後,他成為了一個熱愛登山和NES遊戲的60歲老人。他幾乎成為了一個神話,傳說他坐擁著驚人的財富,但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最終,蒂姆的朋友湯姆說服他拍下了藏品的照片。這是一張模糊的照片,但關鍵的字樣已經足夠清晰:「萬代美國」,「運動會」。湯姆把照片發布在NitendoAge.com上,這個網站是最大的遊戲收藏交流社區。帖子的標題是這樣的:《經過了多年等待,它終於出現了,而且它很美》。

「它引起了一場癲狂的風暴。」蒂姆說,「我現在很後悔。」

所有收藏者都聽說了這個消息。它是如此吸引人。這種誘惑力不但反映了它的珍貴性,還映射出了遊戲收藏的黑暗面:「愛好」一旦超過某個界限,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 《運動會》不是一個好遊戲,它很無聊。1987年,日本萬代發售了《運動會》。這個遊戲是為一個外接遊戲墊定製的,玩家需要在墊子上蹦跳來模擬奔跑,玩家蹦得越快,遊戲中的運動員就跑的越快。遊戲畫面沒有任何亮點。如果你不願意在墊子上蹦,可以趴到它前面,用手掌去拍——這幾乎就是作弊。

儘管如此,當時的北美任天堂總裁荒川實仍然認為這塊墊子前途無量。任天堂收購了這個外設,給了它一個新名字:「Power Pad」。《運動會》也被重製為《世界田徑大賽》(World Class Track Meet)。

重置版《運動會》和原本間的區別很小,但它的價格只有原版的幾千分之一

那麼,已經生產出來的那些《運動會》怎麼樣了?任天堂和萬代沒有透露過任何消息。許多玩家相信,任天堂銷毀了所有剩下的《運動會》。

即使霍華德·菲利普斯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從80年代開始到1990年為止,霍華德一直是北美任天堂的代言人,他還負責一部分測試和遊戲的推廣工作。霍華德說:「《運動會》大概生產了一萬份。因為我們幾乎找不到這個遊戲,所以數字看上去大到令人發瘋。實際上,『一萬份』已經接近北美區遊戲發售量的底線。我不知道它們最終去哪了,但我不記得我們有埋過這些遊戲。其實,無論是銷毀還是回收都很麻煩。特別是回收,你需要把卡帶上的貼紙給全部撕掉,這件事的勞動強度絕對超越你的想像。我們沒有理由讓《運動會》消失,那麼它為何如此稀有?這簡直就是一個迷。」

多年來,有關《運動會》的傳說越來越誇張。來自亞特蘭大的庫里(他不願透露自己的姓)花了35100美元購買了一份未開封的《運動會》。庫里將它保存在帶抗紫外線功能的有機玻璃盒中,然後把玻璃盒藏到麥片的包裝里。NitendoAge.com的創建者戴安·安德森認為,《運動會》就是他多年來追尋的」白鯨「。他賣掉了一大堆Atari遊戲,換來34000美元,就為了買一份《運動會》。

帕特·孔特里是iTunes上最受歡迎的播客。他擁有幾乎所有公開發售過的NES遊戲,但他表示他永遠不會購買《運動會》,因為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他出版過一本NES遊戲年鑒,在書里他給《運動會》的評分是1星半。最好的遊戲往往賣不出好價錢。《超級馬里奧兄弟》可能是NES上最好的遊戲,但現在你花11美元就能買到。」《世界田徑大賽》和《運動會》就是同一個遊戲,但《世界田徑大賽》只賣3美元。《運動會》完全就是被一個圈子炒起來的。我不喜歡他們精英主義的氛圍,這讓遊戲收藏從愛好變成了一種極為糟糕的東西。」

孔特里,《運動會》最有名的批判者

《運動會》的價格由它的稀有性決定。前文說過,《運動會》的生產量是1萬份,也許在某個隱秘閣樓或者廢棄倉庫里就藏著幾千份《運動會》。如果它們重見天日,《運動會》的價格肯定遭遇雪崩。如果《運動會》變得一文不值,迷戀它的收藏者們會怎麼想?

蒂姆·艾特伍德安靜地坐在家裡,吸著自家農場產的煙草。他正在冥思苦想:要不要賣掉那些未開封的《運動會》? 在那張圖片被發到網上後,收藏者們開始稱呼他為「危險的隱士」。有人懷疑照片的真實性,另一些人則幸災樂禍——他們估計蒂姆手裡有大量的《運動會》,只要他一出手,現存的所有《運動會》都將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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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頭只剩一箱《運動會》了」。蒂姆說,他最初有3箱《運動會》,每箱中包含6份遊戲。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已經賣掉了兩箱,並同買家簽訂了保密協議。買家不許透露這些遊戲來自蒂姆手裡,同時必須對交易的價格保密。

蒂姆強調,他並不缺錢。在需要錢的時候,他偶爾會在eBay上賣一些遊戲。他因為一場車禍落下了殘疾,同買家的交流能讓他暫時脫離孤獨的生活。他說,他曾經把一份價值1千美元的遊戲用1元賣給了某人,只因為他臉上的表情。對於那些怪他瞎抬價的買家,他則會破口大罵。

蒂姆不在意那些懷疑者,他們認為蒂姆手上的遊戲是假貨。他說,只有兩個人看過那個箱子:他的律師和那個借給他倉庫的朋友。他把一大堆遊戲收藏放在穀倉里,所有收藏都未拆封。這些裝在塑料盒裡的財報從來沒有見過太陽。 這一天,湯姆從波士頓趕來拜訪蒂姆。湯姆開玩笑說,如果他能在《馬里奧高爾夫》里戰勝蒂姆,蒂姆就必須讓他見識一下那個箱子。不需要看到那些未拆封的《運動會》,只需要看一下箱子就好。 蒂姆捲起一根煙:「你可以抽我的大麻,可以抽我的煙草,甚至可以住下來。但有件事你不能做——你沒法看見那個箱子。」

他永遠也不會賣掉它。他決定將它留作遺產,讓他的孩子「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牙醫的遊戲收藏室

牙醫坐在他的電腦前,GameGavel上的一場拍賣即將進入尾聲。他希望能夠拍到湯普森(註:既文章開頭的女生詹妮弗)的藏品。他害怕自己的賬號會臨時出現什麼問題,萬一如此,極小的延遲都可能讓他輸掉這場拍賣。 在以往的拍賣里,他的手通常很穩,但今天不同,他的手變得潮濕,還在發抖。他發現了最美的一份《運動會》。他沒有理由錯過這個獵物:未拆封,帶說明書,甚至連包裝外的玻璃紙都完好無損。他起立,來回踱步,重新坐下,看上去像是精神失常了。他的妻子站在背後,大叫「買它!買它!」。他在最後一秒鍵入了自己的出價:25000美元。這是一個明顯不合理的價格。

一陣延遲後,結果出現了:托德是最後的贏家。 他從椅子里跳出來,奔向妻子。他們抱成一團,跳起舞來。他又這麼做了,他又為自己的愛好花了一大筆錢。但這次不同,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旅程已經結束。帶著滿心的勝利感,他跌回椅子中。前一秒他還好像是個運籌帷幄的銀行家,現在他恢復了原樣。 「

無論我再收藏什麼,都無法同這段經歷相比。這讓我想到過去的時光。那時我是個紅襪隊的球迷,我無比希望紅襪能贏下1986年的系列賽。但是,如果他們真的贏了,接下二十年里我反而會沒有任何盼頭。」

遊戲送到了。湯普森把它包裝得像個俄羅斯套娃,一層套一層。托德坐在自己的地下室里,小心翼翼地呼吸。他打開蓋子,看到了卡帶上的和風插畫。兩個人在奔跑,一個穿著紅色短褲,另一個穿著藍色短褲,帶著頭帶。他們在奧運會上賽跑。托德小心地把盒子的左沿和其他藏品對齊。

在第一次摸到卡帶的時,他帶著自己的醫用手套。「天啊,這太美了。」他說。

他從來沒有玩過這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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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為詹尼佛和傑夫夢想中的房子增添了一塊磚。他們買了一張微纖維床,一個撞球桌,還了詹妮弗的一部分助學貸款。除此之外,他們的行戶頭裡還有2000美元。

詹妮弗站在自己的廚房裡,炸著培根,咯咯地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因為口音,她的」I「說得好像」Ah「。傑夫,這個帶著鴨舌帽的高大肌肉男搖著頭說:「哦,它肯定讓一切都變快了。它讓我們的世界變得狂野。」

早餐後,這對戀人相互注視,然後拉起了手。在漫畫中,這通常意味著結局。事實上,這些劇情都拜那個印第安納州的牙醫所賜。每次傑夫的公司里來了新人,他的同事都會起鬨:給我們講那個故事,那個遊戲的故事!

傑夫會笑著說:」你要知道,這是一個很驚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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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托德聽說了一個名叫傑伊·巴特雷特的人。因為熱愛遊戲,他給自己定下了一個任務:去見收藏者,然後在一個月內收集齊所有NES遊戲。一場名副其實的「任天堂任務「(A Nitendo Quest)——這也是傑伊要拍攝的紀錄片的標題。在電影的開頭,傑伊暗示《運動會》會是最難得到的那個遊戲。

最終,傑伊拜訪了印第安納州本福德鎮唯一的牙醫。

《任天堂任務》宣傳圖。左為傑伊

傑伊站在托德的地下室里,托德拿著一份《運動會》,猶豫是否要出手。托德很清楚,自己並不需要擁有三份《運動會》。他不想永遠將它們藏起來,並清楚許多收藏者渴望它們。 托德在傑伊的身上看見了自己,他看見了那種對「完整」的追尋。托德舉起一份《運動會》——盒子背後有大劃痕的那一份——然後像遞傳家寶一般將它交給了傑伊。

「他是最完美的買家。」托德說,「有些人對《運動會》充滿激情,有些人則很有故事。」托德承認,時至今日,他最大的夢想仍然是蒂姆那個寶貝盒子。他好奇有沒有人能說服蒂姆賣掉它。 一旦你迷戀的東西還存在,迷戀就不會停止。

傑伊把遊戲放到了一個皮挎包里,然後把它從印第安納帶回他的故鄉,倫敦。他覺得這個遊戲就像是珍貴的考古遺迹。他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力量。他已經成為了那個充滿爭議的古怪群體中的一員。聽他描述如何找到《運動會》,就像聽某人在講述一場同古文明偉大遺產的遭遇。他會反覆強調:「並沒有很多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他希望展示這個遊戲,因為它的光芒蓋過了之前的所有藏品。他覺得這個遊戲會改變擁有者對它的態度。他擁有著《運動會》,他得到了報償;在這之前,他已經通過了某些看不見的門。

「沒有一個遊戲會像這樣改變你,你已經回不去了。」

幾乎每晚,傑伊都會在睡覺之前走到他的遊戲室里,把門打開一個小縫,注視黑暗幾秒鐘,然後打開燈,照亮那個畫著跑者的盒子。一個跑者帶著頭帶,一個跑者穿著紅短褲,包裝的背後有著一道劃痕。

他必須確認,它確實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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