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容量——威廉·特雷弗與他的小說

即便在很多地方被忽略,但對於文學來說,愛爾蘭一定是一塊好地方。詹姆斯·喬伊斯、塞繆爾·貝克特、威廉·勃特勒·葉芝,以及在本月20日去世的威廉·特雷弗等,這些名字讓愛爾蘭充滿魅力,令人神往,「那兒冬天下雪,現實改變得很快,老的價值觀與這些變化混成一個令人著迷的混合世界。」特雷弗曾經這麼描述過愛爾蘭。

威廉·特雷弗出生在1928年生於愛爾蘭科克郡的米德爾頓,雖然1952年移居英國,2002年因為其傑出的文學成就被授予英國榮譽爵位,但他堅稱自己「骨子裡永遠都是愛爾蘭人」。他曾說,「只有離開愛爾蘭,你才能真正了解它」。但或許正是這種若即若離使得他的作品中更多的愛爾蘭風味,而不同於典型的英國式小說。他更多地給予普通人關注,不動聲色地鋪開生活的橫截面。

特雷弗的小說描寫了很多世俗的生活——出軌(《出軌》《房間》)、出櫃(《蒂莫西的生日》)、離異重組家庭的孩子(《孩子的遊戲》)、再婚(《鋼琴調音師的妻子們》)等等。如此世俗的主題在特雷弗的書寫下走向了庸俗報刊雜誌或電視節目的反面——一種更大的平靜,他在一直前行的平淡生活中選擇了一個截面——不是濃縮了高潮反轉的跌宕,只是生活的截面。這個截面下隱藏著很多東西,暗流洶湧。這個截面是眾多無意義的時光之外,在一個瞬間展現出來的生活的真相。特雷弗把短篇小說稱為「一瞥的藝術」,一幅「印象派繪畫」。

特雷弗的小說幾乎都與生活有關。他的小說中充滿著精準的觀察力,看似很旁枝末節的細節,都是精心的裁剪。他說,「小說家採集那些無用的信息。他們敵視有用信息。」在眾多的「無用」信息背後,是真實生活的勾勒,下面壓抑著萬重溝壑。這種寫作大方無隅,看似非常傳統,沒什麼技巧可言,但卻是十分難的。實驗性寫作的技巧顯山露水,而他卻在所有地方都隱蔽地做著實驗。特雷弗的小說值得一讀再讀,每一遍都擴大著生活的容量,在隱蔽的細節處找到不曾說破的千言萬語。

這種未被說破的「千言萬語」是小人物生活背後的「隱忍」。特雷弗的小說幾乎都是書寫小人物的,在最普通的生活里描繪人的苦衷與膽怯——沒有激烈的鬥爭,沒有過山車般的大喜大悲。他呈現,不批判,他展現生活的表面,但擴寬著生活背後的容量。特雷弗的小說理念是,「它(小說)的力量在於其隱藏的東西和它寫下的一樣多,甚至更多。」正因為他要寫的不止於「多」,而是「更多」,所以在生活的橫切面後,是更大的包容度,是更多的平靜與苦衷。

而那種對生活的寬容,著實令人動容。

比如《蒂莫西的生日》,一對老夫妻忙碌地準備著兒子的生日宴會,兒子蒂莫西每年生日都會回家過生日,但今年卻沒有回來。蒂莫西讓自己的同性戀人埃迪代替自己赴約。在一個奇怪的飯局上,彼此陌生的雙方傳遞著一種微妙但暖心的情感。埃迪在傳信人、蒂莫西的戀人、在這場飯局中代替蒂莫西落座吃飯的陌生人與小偷這幾個角色中不斷轉換;與此同時,與蒂莫西估計的不同的是,老夫婦的難過更多出自於兒子的缺席,而並非是兒子的生活——時間過去,他們對於兒子有著一種新的包容。在這場很「普通」的飯局之後,埃迪似乎有了微妙的轉變。而對於這對老夫婦,他們「並不糊塗」,心知肚明。但他們對生活的態度讓人感到無言的溫暖——「對愛的忠貞不渝讓他們挨過了人世的無常與紛爭;就算是今天已經過去的那種凄涼感也不能影響到他們的愛。」

又如《裁縫的孩子》,自負的卡哈爾為賺錢,撒謊帶遊客去看聖母像的路上,撞死了女裁縫的女兒。這事沒人發現——除了女裁縫。女裁縫在這個鎮上飽受爭議,而她的孩子也沒有什麼存在感。在出事後,雖然卡哈爾如此過著自己的生活,雖然女裁縫沒有戳穿這一切,但他自己知道生活已和原來完全不同了。特雷弗不會大段去描寫人的心理活動,人物的心理活動都通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表現——卡哈爾的良心譴責、軟弱等等,在沒人發現的生活劇變中輾轉,他與女裁縫之間也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聯繫。軟弱罪惡與良心並存,那或許是人物真實的展現,也是特雷弗的寬容與愛。

這是一種更大的容量,對人的洞察與共情,深知生活無奈亦平靜接受,接受「人們難以與他人共享一個非常私人的一面」,接受人物成為「他成為本該成為的人」。閱讀特雷弗,是對生活的擴容——在享受另一種精巧小說的同時,去理解生活。


推薦閱讀:

《信息圖表設計入門》讀書筆記
《遙遠的救世主》與纏中說禪

TAG:阅读 | 随笔 | 读书笔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