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會原諒怎樣的懺悔?
文/精靈萬歲
= 故事的開頭,和歷史的那個瞬間 =
1945年昭和20年8月9日,周而復始的一天。這一天浩二喚著母親,換上黑色銅扣制服,理理帽檐,奔向長崎醫科大學的課堂。他不知道此時的長崎上空,核爆的黑幕正緩步如天狗降臨,吞噬著所有光亮。
與此同時,美軍指揮部內,在嘗試轟炸第一目標小倉市三度失敗之後,飛機轉向長崎。然而此時長崎市市中心被積雲籠罩,能見度無法投彈。指揮官們就投彈方式爭執起來:有的認為應該堅持目視轟炸,有的則認為必須依靠雷達系統,有的認為應該在這種天氣轉投在太平洋。在這焦灼時刻,長崎的街道忽然出現在雲的空隙中,飛行員驚呼次要目標發現,隨即投彈的地點被瞄準,機隊飛赴目標。
鏡頭切回故事中,是長崎的醫科大課堂,浩二的同學走神時不經意透過窗外瞟到飛機,而習以為常的浩二專心聽尊敬的老師講心臟,他翻開筆記本,沾沾墨水,準備寫下筆記,然後鏡頭定格,一切戛然而止,原子彈的熱浪就吞噬了教室、書本、墨水和一切,據歷史記載,長崎醫科大學「看病及住院的病患與醫護人員們,大部分都當場死亡」。
我在幾萬英尺的高空上,看完了這部紀念長崎核爆的影片。故事的主人公,是在長崎生活的中產階級寡婦助產士伸子,先生死於肺結核,大兒子死於緬甸戰場,二宮和也飾演的讀長崎醫科大學的小兒子浩二則死於爆彈當天。
= 個人的悲劇,時代的眼淚 =
電影的情節就此展開。自此以後伸子就和不能忘記浩二的青梅竹馬町子還有活下來的熟人相依為命,直到三年後的一個夜裡,伸子發現小兒子的亡靈回來了,於是展開了奇妙的對話。整個片子里,兒子的亡靈甚至可以當做一種伸子的幻想,在每一次與兒子的對話和每一次兒子的回憶里,孤獨的伸子做了許多決定。在這期間伸子終究是讓町子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拒絕了在黑市倒貨很照顧她的上海大叔和他賣的貨,然後最終自己一個人迎向了最後一次回來的小兒子的亡靈,終於團聚然後一起幸福的走向另一個世界了。
在對話與回憶里,時代就藏在幕後遮遮掩掩。兒子浩二是那個時代意氣風發的學生,有一次被當做間諜,在那個年代伸子和司令官據理力爭過「我的兒子一定是天皇的好子民,努力的青年學生」;浩二雖然逃過了兵役逃過了地震卻沒有逃過原子彈的人禍;伸子的先生死於當年的「絕症」肺結核,大兒子死於緬甸,町子學生的父親則死於菲律賓,都是日本在二戰時期開闢的東南亞戰場;町子的未婚夫雖然僥倖逃生但是也失去了一條腿,在再一次聽到門德爾松的曲子降落人間時潸然落淚;從核爆現場救出來的心臟課老師的最後模樣和目睹了這一切不久就死於核輻射的善良的護士,他們在別人的口中,模糊的不情願地還原著當年地獄般的慘狀,也拷問著所有人是不是自己不應該活下來;上海大叔賣力地在黑市倒貨,管制的年代人人吃不飽,政府無力,人們只得靠從黑市那裡倒來吃的和美軍的用品度日,然而也有人覺得有損節氣而餓死,這也成為伸子拒絕再買的理由,丟下炸彈的美軍又來接管了日本,又要怎麼面對他們呢?日本就是這麼沒用才戰敗的嗎?
= 生而為人,向時代宣戰 =
和之前褒貶不一的《永遠的零》不太一樣,《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的立意似乎更偏向孤獨痛苦和死亡。在《永遠的零》里,岡田准一飾演的男主角是一個在空軍服役,當時被稱為是逃跑膽小鬼的怪人。在二戰末期面對日本的頹勢,他唯一的想法是活下來以及保護著身邊的人活下來,最後以神風特工隊式的攻擊犧牲了自己。幾十年後,在三浦春馬飾演的孫輩的走訪中,他那一定要活下來的理想感染了當年身邊的所有人直到今日,影片最後三浦春馬在尋找中擁抱了一片當下的藍天。
而在《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里,伸子的結局則是在除夕的前夕夜裡一個人離世,留下的只有慟哭的鄰居「你怎麼這麼可憐呢伸子!」伸子作為一個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們的女人,一個堅韌的操持著家庭的大和撫子式女性,最後則是選擇讓所有身邊的人繼續走下去而自己追隨兒子而去。對她而言這已經改變的生活已經無法繼續,失去了的兒子和過去也不會回來。在影片的最後導演果然設置了這樣的一幕,然而以一種基督教的視角展現。伸子和兒子浩二在戰爭經歷者們組成的合唱團的吟唱中走向了好似天堂和天父住所的光輝的雲上世界。回想起整個影片的設定,日本人伸子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是不是可以說導演在暗示,只有當人們離去,才能與塵世的痛苦和解、完成世俗的考驗、接受審判、去往天上、得到在盼望中來臨的解脫?活著的人們依舊背負著漫長的修行,似乎永遠無法了解,但伸子則是真誠的擁抱了死亡,與兒子永遠在一起了。
= 上帝視角?你我亦在時代之中 =
不管是《永遠的零》還是《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人類在苦難和戰爭中生存的意志永遠是值得被歌頌的,創傷和痛苦也是通感的,這直達了哀悼的深處。然而一個有趣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在個人與歷史中來回切換視角?面對天災人禍背負痛苦頑強求生的人們與渴望活下來的士兵對家人的思念和對後輩的保護一樣,沒有人不會為之動容,沒有人認為努力生存不是一種美德。然而將視角拉遠,在《永遠的零》的機戰里,看不到的是美軍飛行員的臉,緬甸、菲律賓甚至是中國韓國朝鮮,又有哪些看不見的臉沒有被哀悼和紀念?
如果說即使有一點點可疑的,似乎開了上帝視角的,《永遠的零》里岡田准一飾演的男主有一種從戰爭和廢墟里活下來建設一個新日本的想法,那個時候活著的人大概是無法預知以後的日本是怎樣的,即便抱著希望,又是要怎樣建設一個新的日本呢?這大概也成了《永遠的零》在很多觀眾眼中變得充滿爭議的一點原因。而《如果和母親一起生活》倒是真誠的從日常生活中描寫了戰爭的創傷和只有宗教才能救贖的痛苦,與在影院默默流淚哀悼的觀眾的內心共鳴,而又免不了被質問哀悼的資格。
可我們這些觀眾又會在什麼時候變身成在歷史中的螻蟻呢?我時常會在某個時刻想起我的祖輩,當他們在那個時刻,究竟會想些什麼?獨身從偽滿洲國來到關外,在炮火中的遼瀋戰役中求學時,在渡江戰役時國軍炮彈炸沉的船脫出一人橫渡長江時,在炮火紛飛煉獄般的朝鮮半島穿梭時,在動蕩的年代明哲保身時,在改革開放的序幕下選擇放棄了福利轉業繼續發揮餘熱時,他們到底在想什麼?而換做我,我又會想些什麼,是想著未來的日子,還是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更奢侈一點,他們會偶爾想起或者憧憬今天的我嗎?日文是我掌握的外文,韓國是我去過的地方,美國是我受教育的地點,對岸國軍的後裔是我的朋友,三十年翻天覆地的變化,早已經是一個福特生產衰敗資本自由流動的全球化時代,美國總統已經訪問了廣島,這是他們身後的時代,這是我身處的時代。
這六十年前的悲愴和對未來世界的暢想是我才疏學淺並不能理解和言說的,就留待國際關係人士來接手吧。但請別忘記,人類生存和痛苦從來都是真實和如形影相隨,背負著那些過去,我們在今天生存。
—————————————————主編|周祚
責編|憨憨&吳小張
精靈萬歲|生在石家莊,長在石家莊和北京,求學生活在北京紐約倫敦和香港,正在向成為以人類學的專業訓練和熱忱記錄生活的寫作者的目標努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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