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的憤怒

黃昏的時候良子打電話過來,他說反正你也整宿整宿的睡不著,不如過來陪我客戶打麻將吧。

我想了想,確實好長時間沒聚了,出公司後就直接殺到了酒店。良子的業務範圍很廣,三教九流的客戶都有,這次的一個客戶是個光頭一臉橫肉,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光頭旁邊是個姑娘,看裝扮像個女大學生,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看人都是先拋媚眼。良子給我介紹光頭:這位是虎哥,在道上很有實力,現在在做金融行業。

光頭擺了擺手:都不是外人,什麼他媽的金融行業,我就是個放貸的,兄弟如果你周圍有人急需錢可以介紹給我,我可以給你提成。

我笑了笑,這種人是真小人,我還是比較喜歡接觸的。光頭人很直爽,從牌桌上就看得出來,輸贏開錢從不脫離帶水。打了一個多小時,光頭輸了兩千多塊,那個女大學生贏了不少,整個人笑的合不攏腿,看樣子不用為生活費發愁了。良子也輸了不少,不過我知道他是故意放的水,我注意到他好幾次自摸了都沒胡,估計是怕贏了錢得罪了客戶。

打到一半光頭問我是干哪一行的,良子誇張的吹噓:我這哥們牛逼了,出了好幾本書了都。

光頭說:我操,作家啊,我可算見到活的作家了。

說完他鄭重其事的站起來和我握了下手,還使喚服務員拿紙筆讓我簽名,我哭笑不得連連推脫。這時候我感覺女大學生用腳勾了下我的小腿,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我瞟了她一眼,她嘴角含笑裝作若無其事。被這麼一鬧我的手氣開始變差,連續兩個小時沒有開胡,不但贏的錢全吐出去了,連自己帶的三千塊現金也輸得差不多了。看他們這架勢估計得打一夜,我就借口下去買煙,想找個銀行取點現金。

一出酒店寒風就刮進我的脖子,我打了個寒顫連忙把圍巾繫上,沿著酒店走了一圈也沒找到取款機。我隨便找了家小賣部買了包煙,問老闆附近有沒有銀行,老闆指了個方向,說:經過那條巷子就有個銀行,不過那條巷子沒路燈,你要注意點。

我拿上煙向老闆道謝,把手機調成手電筒模式往小巷走。小巷的入口蹲著一個人,她突然站起來嚇了我一大跳,我手電筒打過去看清楚是一個姑娘,留著長發臉色蒼白,我膽子還算夠大的,一般人說不定都被嚇尿了。那姑娘衣著單薄,身體有點發抖,她側著臉問我:你是誰?

我覺得莫名其妙,靠近點才發現她雙眼無神,這姑娘是個盲人。

我說:你別害怕,我只是個過路人,你呆在這兒幹什麼,這裡這麼冷。

她有點害怕,低著頭說:我……在等我男朋友。

我說:需不需要幫忙?

她連忙搖頭,看樣子是把我當壞人了,我笑了笑把煙點著走進了小巷,走了幾分鐘後覺得心神不寧,好像後面有人在跟著我一樣,我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物。我手心出了冷汗,快步走了出去取了錢,總覺得有什麼不詳的預感。果然,走出銀行門口我把錢包塞進口袋的時候,我的脖子被一隻胳膊抵住了,腰上一涼,按以往經驗來看是一把尖刀。

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把錢包給我!

我強做鎮定,乾笑了一聲說:兄弟,求財的事情好商量,你別激動。

我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這哥們應該是個菜鳥,我的後背都被刀尖刮破了,估計在流血。他吼了聲:別他媽廢話,把錢包給我。

我把雙手舉高,用平和的語氣問:錢包在我褲子口袋裡,是你拿還是我拿?

他說:你慢慢拿,別想著耍花招,敢亂動我捅死你。

他的語氣慌亂,我能察覺他和我一樣都在崩潰的邊緣,我慢慢掏出錢包舉到頭頂,他一把搶走錢包大力的把我推開,然後轉身就跑。我突然想起來林白的照片還在我錢包里,那是我唯一擁有關於林白的東西了,我咬了咬牙大喊一聲追了上去,那小子戴著鴨舌帽,看樣子年紀不大,跑了幾步慌不擇路被東西絆倒,看見我追了上來他爬起來亂揮了幾下刀,眼睛發紅的看著我。

我怕被誤傷後退了幾步,我說:兄弟你別激動,我不是來追你的,錢可以給你但是錢包你得還我,我女朋友照片在裡面。

他就像一頭髮狂的野獸喘著粗氣,看樣子已經失去理智了,他狂叫:你過來我就弄死你,你敢過來我就弄死你!

我說:我不過來,你把錢拿了把錢包丟過來給我,行嗎?

他好像沒聽到我說的話,揮了幾下刀後又要跑,這時候我看到良子和光頭居然在前面,估計是看我半天沒上去就下來找我了,就大喊了一聲:良子,攔住這小子。

那個叫虎哥的光頭應該是個練家子,一腳就把搶錢那小子的刀給踢飛了,接著又是雷霆萬鈞的一拳,搶錢那小子捂住鼻子蹲了下去。良子把錢包從那小子手裡扯出遞給我,良子說:我操,你背後見紅了……

虎哥一頓狂風驟雨的暴打,那小子倒在地上捂著肚子痛苦呻吟,他的臉上鮮血淋漓,看起來十分恐怖。女大學生見我流血了連忙拿出紙巾遞給我,我沒有接,我拉住光頭:算了算了,別打了……

那小子渾身發抖,他嘴角一歪痛哭起來,眼淚混著血液從臉龐滑下,在他年輕蒼白的臉上留下痕迹,這孩子應該也是被生活逼的沒辦法了。虎哥衝上去又是幾腳,那孩子身體都因為疼痛扭曲起來,虎哥吐了口煙圈罵:小王八蛋,毛都沒長齊學人家搶錢,他媽的……

我不知道這光頭為什麼如此憤怒,他好像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來發泄他的不滿。那孩子無力反抗,被打的失聲痛哭,我拉了兩下光頭,他卻甩開我的手又給了幾拳,我擋在那孩子面前大聲說:夠了,別打了!

光頭氣喘吁吁,紅著眼睛瞪著我,可能覺得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把那孩子扶了起來,那孩子都站不穩了,我讓他靠在牆邊,我問:要不要去看醫生?

他目光渙散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緩緩搖頭,我掏出幾百塊錢塞到他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像做錯了事的學生,死死地低著頭,在我轉身要走的時候他突然拉住我的袖子,我錯愕的回頭,他把錢還給了我,他真誠的說:大哥,對不起,我是真的沒辦法,我需要錢,我沒辦法……

我看著他血淚模糊的臉,滿眼都是我二十二歲時候的樣子,誰都有被現實逼的走投無路的時候。我想要安慰他幾句,卻發現找不到任何言語,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從嘴裡吐出血水,不知道是不是內出血。他閉上眼睛靠在牆壁上,好像快昏過去了。

良子看光頭還在氣頭上,打了個哈哈說:上去吧,這裡怪冷的,再打會兒我們去吃夜宵。

光頭一腳踹在旁邊的欄杆上,欄杆都被踹倒了,光頭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說:還打個XX,文人真他媽矯情。

說完把女大學生一拉就走了,女大學生回頭看了我幾眼,好像有點戀戀不捨。良子的單看來沒戲了,他嘆了口氣對我抱怨: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客戶是來幫你的,你和他翻什麼臉?

我直直的盯著良子:壞人作惡十次,為善一次,大家便開始讚揚他。而好人為善十次 作惡一次,大家便開始唾棄他。我們到底誰有毛病?

良子被我嗆得啞口無言,我要他把那孩子送到醫院去,他憤怒的瞪了我一眼,不情不願的把那孩子攙了起來攔了一輛車。

走回酒店的時候我再次穿過那條幽暗的小巷,那個盲人女孩還在那裡蹲著,看起來很無助。聽到腳步聲她連忙站了起來,她側著臉問我:你是誰?

我笑了笑,說:我還是那個過路人,你等的人還沒來嗎?

她點點頭,她的嘴唇發白,看樣子被凍的不輕。我說:你怎麼不給你男朋友打個電話呢,這裡這麼冷……

女孩聲音顫抖:他把手機賣了,他去附近的銀行取錢了,他說要帶我回家,我們出來工作半年了老闆沒給我們發工資,他剛找朋友借了錢。這附近有銀行嗎?

寒風呼嘯而過,我想起了那張絕望青澀的臉。

他兇狠又弱小,說他需要錢沒有辦法。

我對女孩說:要不你換個地方等吧,這裡風太大了,小心別被凍感冒了。

女孩強顏歡笑,說:我要是走了他回來就找不到我了,沒事兒,我再等會兒他,我覺得他快回來了。

我又勸了那女孩幾次,她禮貌的笑笑不再理我,看樣子還是把我當壞人。我只能慢慢的走開,女孩又縮著身子蹲下去,黑暗和寒冷侵襲了她的世界,她就像麥田裡的稻草人,毫無意義的獨自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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