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愛咬人的小女孩
沒人見過王西的媽媽。小時候王西總是穿著皺皺巴巴的連衣裙,頭髮剪的像男孩一樣短,站在我們面前,字正腔圓而又響亮的說:「我媽媽,她死啦!」年齡稍大的姐姐們,總是嗤之以鼻的暗笑:「傻帽!」 大院里都住著一個系統的工作人員,因此上流言散布速度比一般社區要快許多。聽說,王西的媽媽是北京人,之前一直在我們這座城市工作,後來又想辦法回北京去了,後來的後來又去日本或者新加坡。
大院里的小孩很團結,自動按性別和年齡分組——小學組和中學組,男生組和女生組。(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我兒子這一輩。)那個時候女生組容不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任何一位男生,另一個就是王西。不光是因為王西臟,短頭髮油亮的貼在頭皮上,小臉上糊著鼻涕,胳膊和腿上都是蚊子叮咬後留下的膿疤,穿著塑料涼鞋的小腳黑乎乎。王西還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孩子,我們出來玩的時候都會帶上家裡的玩具和食物,互相交換,可是王西很少帶來食物,而且她總是搶我們的,搶不過就咬。 「王西就像狗一樣的咬人。別跟她玩兒!」我們都說。王西逐漸成了男生組和女生組都排斥的對象。我們小時候經常以戲弄和躲避王西為樂,甚至發明了一個「王西來了」的遊戲。王西每次看見女生組在玩「過家家」,都會眼巴巴的站在旁邊看,手裡提著她的小桶,每當她試圖加入我們,大家都會拿著玩具,一窩蜂的跑開,嘴裡 還歡叫著「王西來了,快跑啊。」
有一年冬天,院子里沒什麼小夥伴,我和王西玩了一會兒,她總是怕我會走,不停的把她的玩具都塞給我,還拿出來兩塊錢給我們買了杏肉。下午我回家,她竟然一路跟到了我家門口。媽媽當然不能把她拒之門外,就帶她進來。我依稀記著自己當時懊惱萬分的心情。她大大方方的坐在我家沙發上,吃著我的零食看《忍者亂太郎》,媽媽在廚房裡叮叮咚咚的切著菜。爸爸回來看見王西有幾分驚訝,他笑嘻嘻的對她說:「你爸爸還沒回家?多吃點兒啊,以後常到叔叔家來玩。」那一刻我真想把她從四樓陽台扔出去!!!我氣憤的跑回自己房間,爸爸卻在門口說:「寶寶啊,你快和小朋友一起玩兒?人家是客人嘛。」跟王西在一起吃的一頓飯真是食不甘味,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可是王西竟然渾然不覺的在我家待到晚上十點。我媽對我爸說:「你快給老王家打個電話,看他回來沒,回來了就把王西給他送回去。」我爸大大咧咧的說:「百分之九十不在家。不行就讓兩個娃擠一擠。」我媽忿忿的說:「人家一個女孩子,這麼晚怎麼能留在我們家呢。」我避開父母毫不客氣的對王西說:「都十點了,你快點回家,我們要睡覺。」還在看我的《哆啦A夢大長篇》的她,微微怔了一下,竟然像個懂事的孩子一樣,站起來,到客廳對我父母說:「叔叔阿姨,不早了,我回家了。」臨走,媽媽給她口袋裡塞了許多小包裝的零食,我雖然困得睜不開眼睛,但是依然掩不住懊惱的情緒。爸爸送她回來後,我在卧室清晰的聽見他們感嘆:「老王怎麼把日子過成那樣。「
那些姐姐們說的是對的,別跟王西玩兒。
突然有一天,王西的爸爸王警官要結婚了,確切的說是再婚,新媳婦是少管所的年輕女警官。很快這位五短身材,皮膚黝黑的,比自己丈夫小11歲的女警立刻就成了大院里退休幹部、家庭主婦、閑雜人等的議論焦點。
突然又有一天,王西消失在大院里,聽說被他爸爸送回農村的老家了。
突然還有一天,我們注意到,王警官的新媳婦,肚子已經高高挺起。
王西走了之後,大家都隱約覺得生活中還是少了些什麼。王西就這樣消失在那看似無憂無慮卻又空洞涼薄的童年歲月里。
時光荏苒,再見王西我們已經都15歲了。我在省重點中學淪為刷題機器和人體複印機,滿腦子都是還有兩年多高考。王西回到了本市,在衛校讀中專。 她變胖了、變黑了、變粗糙了,身體也發育的超出這個年齡段的其他女孩兒,土氣的衣著和髮型,沒有精彩的眼睛,有些厚重的嘴唇,讓人無法想到她才十五歲。她回來了,但並未真正回到大院里,更沒有回到父親的家。平時住校,只有在國慶和春節的常家能見到她在大院里一閃而過,彷彿跟她的父親、同父異母的妹妹、後媽和這個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沒有任何交集。
夏天寫完作業,一般都在晚上九點以後,媽媽會和我去附近新修的公園裡遛彎兒。那天無意碰見王西在公園的長椅上躺著睡覺。漆黑的長髮垂落下來,豐滿的乳房歪向一邊,低腰牛仔褲無法掩蓋住她腰間略厚的贅肉。我媽媽小聲說:「那是王西吧?都多大了,怎麼在這裡睡覺。」旁邊同行的另一位鄰居搖頭嘆息:「,哎,老王非把這女子弄回來上學,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怕是日子又要過不成了。」
即便王西和我們已經沒有交集,依然無法逃脫成為大院里同齡人笑柄的命運,就彷彿是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最終我們都回到了原點,也許王西一直都站在原點。
高考完那個暑假,我聽到了王西自殺的消息。雖然高中之後,院里兒時的小夥伴都各忙各的,但是直到現在我們依然經常聚一聚。高考完的那次暑假聚會,大家的談資之一就是王西的自殺未遂。故事梗概是這樣:王西愛上了她實習單位附近一個美髮店的髮型師,但是髮型師在山東老家有老婆,王西就約定和理髮師一起自殺,結果她在喝下理髮師為二人殉情準備的毒藥之後,理髮師卻逃之夭夭。逃走之後理髮師忽然又良心發現,打電話報了警,於是王西沒有死。這個狗血的故事對當時滿腦子都是「英語120語文120數學100文綜250,最低目標最低目標最低目標」的我來說,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在警校讀書的L哥搖頭感慨道:「王西還挺可憐的,小時候就沒人管她。」」你跟王西也睡過?!」我的漂亮閨蜜在一旁戲謔道。大家一陣起鬨,L哥的香煙都從嘴巴里掉出來了,急忙辯解道:「我跟她連話都沒說過。」「話沒少說吧?」旁邊有人說。「他爸跟我爸爸在一塊兒工作,說幾句話總行吧。」L哥滿臉通紅的辯解。又一陣起鬨,「罰酒三杯」,我的漂亮閨蜜是鐵了心要再次灌醉L哥。……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王西,我只見過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沒有一絲王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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