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
這句話我基本能理解,最後的疑問就是孔子有沒有把那些隱士比作鳥獸的意思?希望能有所解答。
謝邀。本章看起簡單,其實問題多多。後面是對整章的解讀,沒興趣讀的看下面的結論即可。
1、「斯人之徒」不是指長沮、桀溺之類的隱士,而是指天下需要「濟度」的人;
2、「鳥獸不可與同群」是鳥和獸不可同群,而不是指人和鳥獸不可同群;而「斯人之徒」句,孔子的意思是,他和天下的「人」,都是同類,因而可「與」。
3、「與」,這裡不是表示並列連詞的「和」,而是動詞「結交」的意思。結交的目的,是為了「易」之,改變他們。
{原文}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
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18.6]
【楊譯】長沮、桀溺兩人一同耕田,孔子在那兒經過,叫子路去問渡口。長沮問子路道:「那位駕車子的是誰?」子路道:「是孔丘。」他又道:「是魯國的那位孔丘嗎?」子路道:「是的。」他便道:「他么,早曉得渡口在哪兒了。」去問桀溺。桀溺道:「您是誰?」子路道:「我是仲由。」桀溺道:「您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答道:「對的。」他便道:「像洪水一樣的壞東西到處都是,你們同誰去改革它呢?你與其跟著[孔丘那種]逃避壞人的人,為什麼不跟著[我們這些]逃避整個社會的人呢?」說完,仍舊不停地做田裡工夫。子路回來報告給孔子。孔子很失望地道:「我們既然不可以同飛禽走獸合群共處,若不同人群打交道,又同什麼去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太平,我就不會同你們一道來從事改革了。」
【錢譯】長沮、桀溺兩人作對在田中耕,孔子路過,叫子路去向兩人問前面濟渡處。長沮說:「那執髻在車上的是誰呀?」子路道:「是孔丘。」長沮說:「是魯國孔丘嗎?」子路道:「是的。」長沮說:「那他自知濟渡之處了。」子路再問桀溺,桀溺說:「你是誰呀?」子路道:「是仲由。」萊溺說:「是那魯國孔丘之徒仲由嗎?」子路對道:「是。」桀溺說:「你看那水流滔滔,天下都是一般,和誰來變更它呀?而且你,與其跟從避人之士,何如跟從避世之士呀?」一面說,一面不歇地把土。子路離開兩人,把來告訴孔子。孔子悵然停頓了一會,說:「鳥獸是不可與同群的呀!我不和那天下人同群,又和誰同群呢?若使天下已有道,我也不來和他們有所變更呀!」
芥里曰:
本章是《論語》中不多的篇幅較長的故事。楊、錢二位的解釋,依舊問題多多。先說楊伯峻,在注釋花了大部分篇幅考證什麼叫「耦耕」,考證春秋時代的耕作方法對《論語》的解讀有什麼幫助呢?需要花費工夫去考證的不去考證,比如說「津」,只知道是渡口。稍微留意下《說文》,就知道「津」,古文(金文)的「津」,從舟從淮,明顯是有河流有舟才叫渡口。渡口的作用,就是渡人。明白了這點,就知道長沮說的 「是知津矣」,不是說孔子帶著GPS導航,知道渡口在哪裡,而是一種隱喻:孔子是知道如何濟度世人的人。後世佛經翻譯的「渡河之舟」的比喻,大概也是出自這裡。至於把「滔滔者」,說成「像洪水一樣的壞東西」,這種隨意揣測的作風就別提了。
兩位都把「辟」解釋成「避」,於是錢穆就胡言亂語了,說桀溺認為:「人盡相同,不勝避,故不如避世。」桀溺如果號稱是「避世之士」,首先好基友一般和長沮「耦耕」,就是連人也沒避開——如果你非要說好基友不算人,那在下就沒辦法了;其次,「避世之士」有避在大路邊的嗎?不要跟在下說他倆是故意給孔子看見的。所以,兩位的解釋,都是以識心分別計度,鬼窟活計尚且不如。
這裡,「辟」,就是「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14.37]」里的「辟」,明也。「辟世」,「辟人」都是指賢者,不過是層次不同的賢者。應該說,從「知津者」到 「辟人之士」,兩位好基友對孔子的評價還不錯。當然,適逢亂世,孔子本來就贊同「無道則隱」,跟這類隱士,一般是不計較的。
再說「滔滔」,本義是「滔滔」,水勢盛大的樣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長沮既然對孔子的評價是「知津者」,好基友桀溺順承其意,說,這個亂世,需要濟度的人實在太多了,「天下皆是」,度不勝度。
「以」,憑藉。「易」,改變,變易。「誰以易之」,可以憑藉誰來改變這個亂世呢?他們自然知道孔子試圖改變這個亂世,同時也認為,個人的力量相對於天下皆是的滔滔者,實在太小了。
「辟世之士」,前面說了,指最高明的賢者,可以改變天下的風氣。這不大可能是好基友的自比,因為他哥倆都隱士了,自然「人」、「世」都不在意。他們認為另有「辟世之士」,具體是誰,不得而知。
「憮然」, 悵然失意的樣子。孔子自然明白滔滔者天下皆是,但承擔、擔當、乃至「知其不可而為之」,乃是孔子、儒家的真精神,真使命,所以,依然要「與」之。
「與」,結交。為什麼要結交他們?結交是為了「易」之,改變之。「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飛鳥和走獸不能相互結交而同群,而我生而為人,不去結交那些作為同類的人,去結交誰呢?
「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意思是,天下有道的時候,我老人家就不做與人結交以改變人的事情了。現在是沒辦法,這事我不做就沒人做了。這種心態,釋迦牟尼也有過:他老人家成佛後,也曾抱怨過「眾生剛強難化」,不過,難化也要化,苦些累些而已,誰叫自己是聖人呢。
對於孔子而言,他大概像下面故事的那個小孩:
在暴風雨後的一個早晨,一個男人沿著海邊散步。他注意到,有許多小魚被暴風雨卷上岸後,困在沙灘的淺水窪里,回不了近在咫尺的大海了。用不了多久,淺水窪里的水就會被沙粒吸干,被太陽蒸干,這些小魚都將被乾死的。
大男人往前走時,看見前面有個小男孩,不停地在撿起水窪里的小魚,並用力扔回大海。終於,男人忍不住了:「孩子,這淺水窪里有幾百條小魚,你是救不過來的。」
「我知道。」小男孩回答。
「哦?那你為什麼還在扔?誰在乎呢?!」
「這條小魚在乎!」小男孩一邊回答,一邊拾起一條小魚扔進大海。「這條在乎,這條也在乎!還有這一條、這一條、這一條……」
不管辟世之士也好,辟人之士也好,總之是要辟,要與之,要易之,因為他在乎——在乎每一條魚,在乎每一個人,在乎每一眾生,這,就是聖人之心。
【芥里白話譯文】
長沮、桀溺兩人一同耕作,孔子從經過那兒,叫子路去問渡口在哪。
長沮問:「那邊坐在車夫位置的是哪位?」子路說:「是孔丘。」長沮問:「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說:「是知道濟度世人的人的知津者。」
又去問桀溺。桀溺問:「您是哪位?」子路說:「在下仲由。」又問:「是魯國孔丘的弟子嗎?」子路回答說:「是的。」桀溺說:「這個亂世,需要濟度的人滿天下都是,可以憑藉誰改變它呢?況且與其跟從明了他人的賢人,不如跟從明了世間的大賢人。」桀溺一邊說,一邊幹活。
子路回來,把他們的談話告訴孔子。孔子有些悵然地說道:「飛鳥和走獸不能相互結交而同群,而我生而為人,不去結交那些同類,去結交誰呢?天下如果有道,我就不做與人結交以改變人的事情了。」
沒有…夫子是說鳥和獸都會自然分群,人類也一樣,不同的人自然會分開…
謝題主邀!先說問題,題主問如何理解呢,樓上的兩位已經解答的很好了,我還有一個故事補(安)充(利)一下:
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不是老虎,不是犀牛,為什麼要遊盪在那曠野?答曰:「此道博大,天下不能盡容。」
所以說:孤獨何病?孤獨然後見聖人!以上!祝題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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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樓上的那位先生,認為楊伯峻先生累牘考證耦耕對解讀論語沒什麼用,是的我也承認這一點,耦耕並不夠解讀那些微言大義的形上的東西。但是,就一個文獻人來說,楊伯峻先生所做的考證卻是研究先秦耕作制度等的不可忽視的材料。這個是叫「治一經而功群經」,文獻訓詁,是從小地方見大世界,從小態度開大氣魄。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
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18.6]
【譯文】長沮、桀溺在一起耕種,孔子路過,讓子路去尋問渡口在哪裡。
長沮問子路:「那個執轡駕車的是誰?」子路說:「是孔丘。」長沮說;「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指著桀溺)說:「那位是知道渡口的人。」
子路再去問桀溺。桀溺說:「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說:「你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說:「是的。」桀溺說:「(當今需要改變的人)像洪水一樣到處都是,(改不勝改,)誰能改變呢?你與其跟著(孔丘那種)躲避壞人的人,為什麼不跟著(我們這些)躲避壞社會的人?」鋤草而未停下。
子路回來後把情況報告給孔子。孔子悵然若失地說:「飛禽和走獸是不可以合群共處的,我(生而為人,)不和(那些作為同類)人結交,那和誰結交?天下有道的時候,我孔丘就不必與人結交以尋求改變了。」
【注意】
1、曰:「是知津矣。」不是說孔子知道津,而是指著桀溺說他是知道的。所以下文子路去問桀溺。
2、與,結交的意思。
謝邀。道不同不相與謀。以夫子的修養,他不會去刻意貶低他人,即便這個人和他的理念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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