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世間所有的相處，都註定會是一場別離

印象中很少慶祝重陽節。

上一次慶祝應該是八九年前？或者還要早一點，在我中小學的時候。那時候學校老師會提醒：重陽節是老人節哦，回家不要忘記祝福老人。

我家那邊重陽節沒有什麼特別的習俗，我唯一算是慶祝過重陽節是為我姥姥，也不過是在重陽節時對她說幾句祝福加一句老人節快樂。

那時姥姥還在世。

姥姥的身體一直很不好，癱瘓多年行動不便。我媽很孝順，經常接姥姥到家裡一住很久。

而姥爺去得早，我媽說在她十三四歲的時候姥爺就去世了，戰爭加重病。姥姥自己帶著6個兒女，什麼都經歷過，什麼苦也吃過。

四個女兒一個遠嫁東北，另外三個嫁的不算遠，但也不算近。

三個女兒相差年齡並不多，婚後吵吵鬧鬧家長里短，告訴姥姥一聲，她立馬就出發了。那時候還沒有自行車，她走十幾里路，到這家幫一下，到那家忙一下。

幾個女兒都不擅手工，兒女的家用被子、外孫的棉襖都是她親手縫製的。

那時候姥姥是6個家庭的支撐柱，東奔西走，我媽一直說，姥姥就是個女強人，彷彿沒有什麼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我一直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幾個表兄妹湊在她那間暗黑的屋子裡，等著她從電視後的一個箱子里拿出好吃的零食。

她有一個百寶箱，裡面有各種我們平時難得吃到的東西。有時是一個獼猴桃，有時是一包餅乾，有時是一根香蕉。

只不過香蕉經常是帶著一些黑色的小斑點，我不知道是多久前誰送她之後她放在裡面的，只為留著等我們來，也不知道那個箱子里的東西她自己有沒有吃過。

至今都不知。

那時候對她有點敬有點怕，因為她可以一眼就讓生氣時訓斥表姐的幾個姨安靜下來。

可是後來，她卻癱瘓在床，直到離開那時，近十年。

開始的時候，扶著她還可以走路，住在我家時，白天父母都有工作，扶她的任務就交到了我身上。

我很少出去玩，怕身邊沒人時姥姥想上廁所自己站不起來。

那時我遠沒有她高，她近170的身高，但是她的體重驟減，八九歲左右的我就可以拽住她的雙手幫助她站起來。

再後來，她的腰背越來越彎曲，身體越來越不便，到我扶不動她也不敢扶她，到最後躺在床上，再到後來離開。

我大概要花上一生的時間，才能理解她從兒女的一片天到成為兒女的負擔時的心境。

從腰板挺直到蜷縮在一張床上；

從精神飽滿四處奔走調節矛盾到連上個廁所都需要子女孫兒扶著才能去；

從一聲呵斥就能讓神氣的舅舅閉嘴到對子女變得小心翼翼；

從做事麻利到半夜翻個身都需要人幫助；

從強壯的身軀到瘦到皮包骨，皮膚被自己的骨頭咯破皮……

我理解不了，也不敢想，一想就心痛的發麻。

那時的我想的最多的大概就是等我長大了，我要發明一個隔空坐墊，能夠讓姥姥像坐在空氣上一樣，皮膚不受負擔不會被自己骨頭咯疼。

那時我媽專門給她做了好幾個圓圈棉坐墊，讓骨頭突出的地方能夠不受力，可是沒用，瘦成那個樣子她只剩全身骨頭。

我不止一次的看見她低著頭偷偷掉眼淚，一開始嚇得不敢靠近，後來試圖勸說她不要一直滿是愁容要多笑笑，再後來看見，就默默走開。

那時我太小，我的世界裡全是歡樂我理解不了，整天困在一張椅子上的她怎麼笑的出來呢。

後來她離世。我考完最後一門考試接到通知，匆匆坐車從學校趕回來。

整個家裡一片安靜，只有我進門之後誰都不管放口大哭，到最後媽媽也開始用眼神示意我安靜，我偏不。

我盯著面前的遺照，那大概是她笑得最好看的一張。

我就那麼盯著，心裡滿是委屈，我還沒長大，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姥姥是我最親的親人里唯一的一個老人。

奶奶在我還不記得她的時候就去世了，爺爺也在我幾歲的時候就離開，更是沒有見過姥爺。

我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被祖父母、外祖父母寵大，姥姥是唯一一個在我媽訓斥我時能夠幫我攔住的。就算後來她癱瘓走不動了，也還是會出聲護我。

可她也離開了。

《目送》中龍應台寫：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何止是父母，世間所有的相遇相處，都註定會是一場別離。

又怎麼會不追。

我望著姥姥漸去的身影，越來越慌張，等等我，請一定等等我。我還沒變好，你怎能變老。

可是無情莫不過時間，我向你追去多遠，你同等的走離我多遠。

送葬那天，一條鄉間小路，我站在這頭，姥姥在那頭。路很短，又短又窄的小土路。

那麼近，又那麼遠。

近到幾步就走到頭，遠到我永遠追不上。

自你走後，我看每一個佝僂的身影都似你，見每一縷蒼老白髮都像你。可是我卻開始漸漸記不清你的臉。

我忘記了你的忌日，忘記了你的屋子，忘記了你的身量，我情願忘記一切。世間再無重陽節，也再無你。

我再也沒有慶祝過重陽節。我唯一的隔輩親人已經離世。

我一直固執的以為，這是一個專屬於隔輩老人的節日。

父母不服老，我們也不認為他們老。在我的印象中，他們一直都很強壯，怎麼會過老人節。

這種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我也忘記了，大概是哪次放假回家，我突然發現，一向高大的父親怎麼突然間好像比我也高不了多少了。

又或許是某次突然發現，一向粗糙生活的父親開始養生了，在看一些養生的廣告。他以前可是從來不屑。

又或者，過生日時我給他們發的簡訊沒有收到回復，打電話一問卻告訴我說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兩個人都開始帶上了老花鏡。

我突然開始慌了。

如果我們之間還剩三十年，真正的相處時間還有多少？除去我的學習、成家立業，我還能陪他們多久？

想到滿身冷汗，媽媽的身影開始跟姥姥重合，心裡全是無力感。

有人說，父母對子女之愛的偉大之處在於，幾乎世上所有的愛都是以聚合為目的，惟有父母對子女的愛是以分離為目的。

以愛之名，送彼此離開。

而在這分離的過程里，父母痛而失落，子女傷而無力。

又突然釋然了。

這一次，我不追了，你們也不必等。

就過好現在的生活。就珍惜好現在的每一天。

我不會再空許未來盡孝，但求相處的每一天能夠不遺餘力去愛你們。

突然想給爸媽打個電話，「您上次提起很喜歡的那個地方，就這個假期，我陪您去，好嗎？」

『互動話題』

上一次陪老人是什麼時候？

—END—

作者：耳月田，原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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