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災難 | 美國吞併前的夏威夷，沒有檀香木的檀香山？

今天夏威夷群島的首府火奴魯魯仍然在中文世界有一個別名「檀香山」。這個名字和香山沒有半毛錢關係，而是來自於19世紀早期夏威夷群島和美中兩大國之間的一場血腥的檀香木貿易。這場貿易雖然在總量上一般被認為是美中貿易的一個附屬品，但是對夏威夷群島的自然生態和社會形態，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正是在這一場貿易前後，中國人才認識到了世界上還有夏威夷這麼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地方。《五洲圖考》就第一次為中國人記述了這個神奇的國度：「阿歪希（Hawaii）別名三德桅枝（Sandwich），俗稱譚香山。為亞墨澳三洲樞紐，旅艦商舟，絡繹過此。」

太平洋中的夏威夷

檀香木本來不是中美貿易的重要物資，正在探索印第安人聚居地的殖民者能夠找到的最好的貿易物資是各種動物皮毛。大西部動物眾多，印第安人又擅長捕獵，常常用幾十張獸皮換英國殖民者一把槍。收集到大量毛皮的殖民者又打包運送經過處理的毛皮到中國。隨著美國獨立戰爭打響，原本由英國商人獨享的這筆好生意被美國商人接管。從1790年起，美國人霸佔廣東皮草市場30年，幾乎壟斷了從加州到廣東的貿易航線。

美國人的向西擴張

這時英國人的處境就很尷尬了。由於英國上層社會的飲茶習慣已經普及到民間，每年的茶葉需求量造成了英國和中國之間巨大的貿易逆差。本來皮草生意可以緩解這場貿易戰的損失，現在供應被美國人佔據了，英國人只能另闢蹊徑。他們就把眼光放在了當時他們在東南亞殖民地大量富餘而中國國內市場有巨大需求的檀香木。

檀香木

檀香木是一種常綠小喬木，木有清香，隨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據說其香氣可以安撫人心、調養生息，木質甚至可以入葯。用檀香木製成的傢具、用品、工藝品價格昂貴，是中國奢侈品市場長盛不衰的品類。在19世紀早期沒有香奈兒、沒有特斯拉的時候，幾乎是中國有錢人最喜歡買的好東西。中國市場的巨大消費力當時已經把印度和馬來群島的檀香木儲量禍害一空，英國治下的斐濟、馬克薩斯群島順勢接上，成為了英國挽救貿易逆差的主力。但是這些南太平洋群島上的檀香木也很快開發殆盡，英國貿易者於是把眼光投向了夏威夷群島。

夏威夷群島，正如《五洲圖考》所說，是從美洲西海岸到中國東海岸的中轉站。原來做皮毛生意的時候，英國商人就經常在夏威夷停靠，很熟悉當地的情況。早期他們就已經把島上的部分檀香木作為皮毛的附加產品順帶著賣到中國。只不過因為單位體積的價值不如皮毛高，檀香木一開始沒有成為貿易的主要商品。

貌似巨大的大英帝國

隨著1815年以後俄國人的皮草進入中國市場，美國的皮草生意也開始難以為繼。美中貿易本就是以美國的貴金屬作為貿易槓桿，失去主要出口品之後美國的商貿形勢頓時惡化。他們也需要找到一塊新的蛋糕。和英國人一樣，他們也把目光投向了夏威夷的檀香木，因為美國人對這條航線上的這座補給站比英國人還要熟悉。

正是從1815年開始，太平洋貿易的重心從皮草行業轉向了檀香木，當時每一家途徑夏威夷的商行都有一艘專職的檀香木商船。經濟的巨輪開始轉動，所有人都開始身不由己地被帶進這個貿易網路中，最受到打擊的，就是夏威夷本土的傳統價值觀。夏威夷原來的宗教體系屬於泛神論。在夏威夷土著的宗教哲學當中，天地萬物都具有靈性，都具有人神聖性的一部分。由於這種物品有神的觀念，商品貿易在夏威夷島上還是個新鮮事。可是檀香木能夠帶來的巨大利潤（據學者統計，在貿易前期達到了700%的回報率），徹底打碎了這種傳統觀念，商品經濟和人的貪婪心理在島上蔓延。

卡美哈美哈一世生氣了....

今天夏威夷首府火奴魯魯就是在這場貿易中崛起的新興城市。火奴魯魯本來是一座不甚繁華的港口，只是因為適合美國艦船靠岸而成為了當時南太平洋地區檀香木發往中國的集散地。隨著檀香木貿易的盤子越做越大，夏威夷國王卡美哈梅哈一世將一座行宮遷至火奴魯魯，方便第一時間接受美國商人帶來的稅金和饋贈。圍繞著皇宮，眾多貴族、工匠、商戶也在此落腳，為王室和美國商人提供各項服務。這座城市的繁華在檀香木貿易崩潰之後仍然延續，至今還是夏威夷群島上最大的城市。

可還有原始森林？

在這座繁華的都市裡，王公貴族毫無節制地用島上的檀香木跟白人貿易者換取各種商品。中國的精美絲綢、歐洲的華貴瓷器、美國的船隻都被以遠遠高於其實際價值的價格賣給了島上的貴人們。卡美哈梅哈一世在瓦胡島、毛伊島和大島分別興建了一座庫房，堆積如山的美元和各式商品。1827年，比徹船長記述道：「夏威夷的酋長們已經不再滿足於生活的一般舒適，而是狂熱追求奢華，甚至是沉溺於無止境的浪費。」不僅如此，卡美哈美哈一世還做起了統一南太平洋，建立一個島上大帝國的白日夢。憑藉著檀香木貿易的巨大利潤，他也確實購買了一大批先進火器，有了稱雄太平洋的實力。

瓦胡島、毛伊島、考愛島、夏威夷大島

不過這種資源型經濟的最大風險在於，政府是不是能把不可再生資源換來的財富轉化為新的經濟增長點。大航海時代的西班牙把從新大陸搞來的金銀財寶往府庫一放，關門落鎖，最後成為最弱的先進國家；巴西、阿根廷等國拿資源貿易的錢給民眾發高於實際需求的福利；中東石油國家的土豪們把賣石油換來的錢買回來無法創造新財富的豪車名表……這都是歷史上資源型國家的教訓。可惜當年的夏威夷王族並不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們的短視直接造成了夏威夷的快速衰落。

我們從歷史中唯一能學到的就是人們什麼也沒學到。

——黑格爾

從1804年零星有檀香木發往中國的記錄開始，夏威夷島中國的檀香木貿易量經過了一個爆髮式的增長，在1820年代初期達到最瘋狂。但是隨後，夏威夷的危機就開始顯現。島上的樹木存量嚴重不足。

國王下令禁絕民眾開採檀香木，只能由他本人或者授權的酋長砍伐檀香木和進行貿易。為了激發手下酋長們的積極性，他把貿易收入的40%贈予酋長。而普通民眾則在日復一日的砍伐作業中毫無所獲。很快，荒蕪的田地導致了嚴重的饑荒。民眾生計無著，開始吃草和樹苗。1818年一位美國商人這樣記述他的所見：「這一天我們經過了幾個印第安人的小村落，看到了一些開墾過的農田，但是絕大部分已經撂荒。」卡美哈美哈一世面對困境，又下令解散民工，放他們回去種田並種植檀香木幼苗。這才讓情況有所好轉。

可是第二年，卡美哈美哈一世駕崩，新王利霍利霍登基後受到酋長們的蠱惑，重開禁忌。終於在隨後幾年把夏威夷群島上所有可用的檀香木全部砍伐，並造成了成千的人民餓死。

與此同時，由於多年大量湧入中國市場的木材，檀香木的價格也一路下滑。每擔木材的價格從緊俏時的10.5美元下跌到7美元，直到1830年狂歡的尾聲跌到了4.5美元，比收購價還要便宜，更別提加上運費以後的價錢了。當時的太平洋商人流行一句話：「檀香木在廣州一文不值，即使白送給你，也別去碰它。」

而夏威夷的這一輪經濟狂歡，以一個突然的休止符驟然剎車。在那座今天叫作檀香山的城市，人們已經看不到什麼檀香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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