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號線的白月光
楔子
傳說沒有一個乞丐敢繞著北京10號線乞討一圈。
在巴溝上車的瞎子一定不會到北土城換乘8號線。在三里屯團結湖上車中年婦女到潘家園一定會拉著孩子折回去。連最沒規矩的南城乞丐,在一列地鐵上可以三撥同行撞在一起,但是聽到廣播里報六里橋的站名,也會一鬨而散到地鐵廁所去抽煙。
正所謂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
北京城裡城外素有東瘸,西瞎,南癱,北殘四大地鐵丐幫,他們分別瓜分瞭望京線,1號線,4號線和13號線的乞討生意。唯有客流量最大,繞城一周的10號線,誰家也無力獨佔,只好東西南北各取一段。
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大家倒也相安無事。
乞討,講究的是一個吹、拉、彈、唱。
唱功是丐幫七十二絕學皇冠上的明珠。新入門的乞丐不敢造次,都是拿著音響直接播放音樂,應付地哼上幾句,這種乞丐的收入一天不會超過1000塊錢,做三年下來只能在燕郊買一套小兩居。
東西南北四大地鐵丐幫有四大長老,每位長老都擅長本門派的保留曲目。東瘸是《流浪歌》,西瞎是《感恩的心》,南癱是《真的好想你》,北殘是《軍中綠花》。
每兩年都會有一場地鐵丐幫好聲音。用以選舉一位大掌門作為地鐵丐幫名義之首,去和廣場丐幫、衚衕丐幫、CBD丐幫交涉。比如圍繞某些地鐵出口黃金乞討位到底屬於地鐵丐幫還是CBD丐幫,兩派曾經多次火拚。
好聲音比賽地點在清晨的西直門換乘站,內容很簡單,幾大門派比歌奪帥,詞到為止。
然而比賽的冠軍卻一般不是四大門派的,而是一個叫白月光的女人,她是2號線的當家,也是地鐵丐幫名義上的盟主。
2號線在地鐵丐幫中是一塊保留地,2號線繞皇城根兒一圈不到半個小時,地盤太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且安保格外嚴格,四大丐幫都不敢去滋事。所以只有幾個聲音沁人心脾的年輕乞丐,在非上下班高峰現場獻唱,非聾非瞎,乾淨整潔,也不伸手要錢強人所難。
因此眾人皆贊曰討亦有道,又稱之為2號線好聲音。
2號線好聲音一向與世無爭,遠離丐幫必爭之地10號線,是地鐵丐幫盟主最佳人選。
白月光前傳
京城總有黃口小兒傳唱一首童謠曰,「風流眼,白月光,地鐵里鑽出金龍王」。
所唱人物均是改革開放以來,當年地鐵丐幫的三代領導核心。
風流眼小時候和新街口小混蛋鬥狠被打瞎了一隻眼,後來流落地鐵稱霸1號線和2號線。
但是96年第二次嚴打,風流眼雖然在潮白河河灘上撿回一條命,但是從此流落他鄉,鬱鬱而終。
隨著2008年最後一張手撕地鐵票開出,金龍王也金盆洗手,改名黃鶴,南下創辦江南皮革廠。
但聽說他嗜賭成性,欠下3.5個億,帶著小姨子跑路。
也因此留下了一段笑柄,供世人作為談資。
現如今唯一還在京城立足的,只有白月光。
白月光有金雀嗓,凡聽過她歌聲的人總會咄咄稱奇。每天2號線倒數第三班地鐵上,她獻唱一首《讓我輕輕地告訴你》,那些身體被掏空的加班族聽到就會滿血復活。
作為三代領導核心中唯一的女性,白月光立足地鐵不靠爭強鬥狠,所以也躲過了歷次治安嚴打。她就靠這一首歌就可以在一個月內要到了10萬加。
一個月要到10萬加是地鐵丐幫弟子們晉身長老的充要條件,有丐幫版的《五環之歌》傳頌,
「不管你傻瘸瞎,只要要到10萬+,公安城管全不怕,五環以內好安家」。
別人想要到10萬加需要處心積慮,白月光只需要一首《讓我輕輕地告訴你》,而且一唱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來,曲還是那個曲,人依舊是那個人。
但是江湖闖蕩,見慣了恩怨情仇,緣起緣滅。年過半百的白月光也早已萌生退意。兩年前丐幫好聲音後,她退居二線,靠著徒弟的供奉和早年的積蓄生活。
白月光的徒弟在地鐵丐幫中天生高人一等,因此對白月光無不感激零涕。傳說白月光的徒弟每曲結束,都要閉目一秒鐘,號稱是我為師父續一秒。這就是白月光青春永駐的秘訣。
如今白月光住在五環外的某民居房內。摟著小自己20歲的男伴安度晚年。
然而3號線二奎老人曾說過,「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就在中秋節前。大徒弟岳小鵬參加丐幫好聲音失利的消息傳來,白月光親傳的銀色話筒也被對手當眾打折。
白月光聽到一時內心焦急,差些跌倒在地,被男伴貼心扶起。
她雖然徒弟門客眾多,唯有這個大徒弟是他的心頭好,五年前岳小鵬北大青鳥畢業,因為拒絕偽造簡歷,在中關村找工作處處碰壁。
岳小鵬走投無路,在地鐵上遇到引吭高歌的白月光,親眼目睹白月光一曲歌罷,紙幣硬幣如雨點般砸入瓷缸,於是一路尾隨,一定要拜白月光為師。
他從基本曲目《真的好想你》學起,三年後,憑藉著極高的天分也擁有了2號線中華小曲庫的美稱,且每月供奉最多,這也給了白月光退位讓賢的理由。
本想著徒弟參加丐幫好聲音勝券在握,並能為她鞏固江山,可大徒弟還是輸了,輸給了10號線的西瞎。
據大賽規矩,凡弟子失敗,師傅可以出面代其比賽。為了江湖地位,為了2號線好聲音的名號,白月光決定重出江湖。
臨走前,白月光拿出了自己走江湖的兵器。這是她的全部家當,其器有三,曰之烏裘破落衫,獅吼低音炮和追風金話筒。又名曰:舊衣服,爛音響,破話筒。
推門那一剎那,男伴問道,「今早總覺得左眼皮直跳,不會有事吧?」
白月光笑了笑:不會,我去去就回。
等男伴再想叮囑一些什麼的時候,白月光的背影早已湧進了樓道的一片漆黑之中。
王不見王
中秋月圓之夜,颱風莫蘭特雖然遠在天邊,但是已經讓北京的秋天冷了下來。
滿地月光,行人匆匆,樹木蕭瑟,西直門立交橋在上,如同老樹虯根,又顯鋼筋鐵骨。
白月光在下,屹立於地鐵口,篤定如一尊掛印的老猿。
地鐵風吹出,吹亂了她耳邊的霜發,她沒有整理。
地鐵一如往昔,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沒有目標的沙丁魚。
而她是躲在黑暗裡的一頭獵鯊。
她用渾濁的眼神盯著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人。
從他們身上,白月光又聞到那股來自小額紙幣的芬芳,但是同兩年前相比已經減弱了不少。
不一會,從遠處來了一堆與白月光相同打扮的人,白月光抬眼觀樵,這群人年紀尚小,卻都凶神惡煞。
人群很快的將白月光包圍,從外面看來,她像一條被鯨鯊圍困的孤舟。她沉吟道,
「我是白月光,叫你們當家的出來與我說話」。
人群一分為二,像被先知劈開的河流,河流盡頭站著一個青年。
該青年戴一副遮住半臉的墨鏡,臉部僵硬,面無表情,如果不是開口講話,容易讓人想到墳包里扒出的死屍。白月光細細打量,此男子長相卻有那幾分熟悉,但年事已高,一時竟也想不出來。
白月光開門見山,「素問西瞎長老與人為善,不以唱功誇耀,沒想到竟會打折我徒弟銀話筒,原來我白月光隱退江湖兩年,西瞎的話事人已經變了」。
墨鏡男欠了欠身,「在下小金,師承十號線西瞎。在江湖要飯幾年光景里,深得老師傅喜愛,遂隱退之際,將名號傳授與我,實屬慚愧。想必大姐就是二號線好聲音白月光吧」。
「正是老身」,白月光暗暗感嘆,此人雖年數尚小,但說話卻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暗自稱奇,「我徒弟學藝不精做了你手下敗將,我2號線心服口服,但是你打折銀話筒,讓我白月光成為地鐵丐幫笑柄,我就不得不討回這個公道了」。
「大姐威名如雷貫耳,江湖無人不知,我雖眼盲,但對大姐的一些事迹早有耳聞,早就想請教前輩。」
白月光吃軟不吃硬,只能回答,「但問無妨」。
小金又欠了欠身,「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白月光您曾是最後一任一統江湖的地鐵丐幫幫主,然而金龍王消失之後,你卻任由東西南北四大門派割據一方,惡性競爭,以鄰為壑,乞丐不再苦練吹拉彈唱基本功,甚至暴力乞討,連討帶偷,讓我們地鐵丐幫成了乘客眼中的瘟神」。
白月光聽罷大笑,「風流眼在位時,北京不過1、2兩條地鐵線,金龍王退位,也只多出來4號線、13號線和10號線一截。如今北京地鐵遍地開花,客流每天數百萬人次。我白月光亦何忍因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於是簡政放權,讓地鐵丐幫四大門派各自發展。以虛君之名義以退處寬閑,優遊歲月,長受丐幫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
小金聽到此處臉部扭曲一下,像是冷笑:「前輩看來是退隱江湖太久,還以為我地鐵丐幫是三五年前的黃金時代」。
白月光有些吃驚,強作鎮定,「此話怎講?」
「最近兩年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崛起,乘客隨身攜帶的現金越來越少,大河無水小河干,我們丐幫的生意每況愈下。現在四大丐幫的門徒越來越少,收入越來越低,弟子們紛紛出走去做專車司機和外賣快遞員」。
小金指了身邊的眾丐,這些人都是四大丐幫的頂樑柱,你問他們最近三年可有人在五環內買房。
一清瘦老丐上前,先對白月光作揖,「我們眾人上周剛剛去燕郊北三縣買房,房價早就漲到了2萬一平,官家的購房資格都要搖號排隊,我們日夜輪班排隊,才買到了三套房,連新任的長老都不夠分,何況我們這些徒子徒孫」。
白月光遭遇當頭一棒,但是畢竟是三代核心,出口成章,「房市陰晴無常,豈能怪在老身頭上,何況諸位並非京籍,為何執著於在北京買房,為何不能回去建設故鄉」。
小金聽到此處有些不耐煩,「前輩不必多說,我們今天前來與前輩比試歌喉,求的不是地鐵好聲音的虛名,而是要前輩為地鐵丐幫合併讓路,我若輸了自然永遠不再染指2號線,若僥倖贏了前輩,那希望2號線里再不見白月光」。
白月光聽罷冷笑,「昔我故友屌似卿,如今墳頭綠草盈。你們來吧」
此時廣播里傳來,「2號線開往車公庄方向的列車即將進站」
小金說,請
白月光說,請。
西直門:大約8點20出發
沒有隔離門,地道中的潮氣混合著機油隨著地鐵風四處飄散。這是久違的2號線的味道。
雖退出江湖有些時日,但看到車廂中熟悉的一切,白月光信心滿滿,畢竟這裡是她的主場,經驗早已讓自己無所畏懼。
此情此景,白月光竟有些恍惚,腦子裡開始回想起車廂里的一段段崢嶸歲月。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車廂里要到百元大鈔的那曲《望故鄉》,想到了SARS那年空空蕩蕩的13號線的戴著口罩的武警。
還想到了自己和金龍王第一次照面的1號線,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老式的車廂沒有空調,只有風扇在頭頂嗚嗚轉動,把乘客的體味混合在一起原路送回,熏得每個人昏昏欲睡。
白月光還在恍惚中,一首熟悉的旋律打斷了她的回憶,
「讓我輕輕的告訴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幸福你的快樂,還有什麼不能說 」。
「竟然」,對方先發制人,還唱起了她門派保留歌曲。白月光怒目遠視,本想與之爭辯,但看到已經有人開始往小金口袋裡扔錢。
按照地鐵丐幫的規矩,兩乞丐斗歌,要分別從車廂的首尾開始乞討,每人一話筒,一音響,一口袋。沿途不得對乘客沾衣裹袖,只得用歌聲讓其自願打賞。在車廂中行走的速度不限,到兩人在車廂中間相遇時,查看誰人口袋錢多,多者為贏。
斗歌時唱別人家的保留曲目,在長老們看來是很不體面的行為。但是又從來沒有明文禁止過。白月光只能打起精神,喘了口氣,「一屆不如一屆」。
她急忙撥亂頭髮,扭開了隨身帶的音響,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人兒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雪啊.... 」
知道的都知道,《流浪歌》是東瘸門下保留曲目,其曲目以曲調哀怨,意境悲苦為最大特點,而且當聽到第二個章節的G大調時,會有一種來自生理的排斥感,而恰恰這個時候,就算是準備去慶豐包子鋪吃炒肝的領導,都會叫隨從掏錢。
白月光拖著音響,從一個個陌生的乘客走過,像極了一個飽受風霜的老嫗,在場的乘客無不為之動容,紛紛從口袋裡拿出紙幣抵向了白月光。
一口一個謝謝的白月光繼續向車廂中間走去,一曲將盡,口袋開始有些分量,白月光有些欣慰,照這個狀態,贏取比賽應該問題不大。
可這時對面一首熟悉旋律再次響起,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裡呼喚黎明,追月的彩雲喲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為我送溫馨,真的好想你」。
小金深情演唱,嫻熟的像個開夜路的老司機,《真的好想你》雖是乞丐初學曲目,但白月光卻是行家,她分明聽出小金的歌聲融合了布魯斯,搖滾以及爵士等多種唱腔。唱腔來回切換,並自稱一派,就連她這有二十年功底的老乞丐也難達到如此境界。
「真是好歌曲」,白月光心中默默點贊,她想到了自己多年前有個徒兒,不練正經唱功,卻喜歡各種劍走偏鋒的唱法,後來被逐出師門。
眼看著小金舉著話筒朝自己這邊走來,愈來愈近,速度也越來越快。面部依舊僵硬,但歌曲卻婉轉動人。
白月光感受到了壓力,對方速度越快說明乞討越順利,希望靠速度減少搶佔車廂中部的路程。但是白月光畢竟是老江湖,調整了一下狀態,她也開始了第二曲的演唱。
「我來自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我來自何方,我情歸何處,誰在下一刻呼喚我……感恩的心,感謝有你,伴我一生,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謝命運。」
沒錯,《感恩的心》。
白月光把自己的聲音調到了高音,這是西瞎的保留曲目,一首極高難度的歌曲,既能夠消解乞討的罪惡感,又能把對乘客的感激唱到每一個音符里,車廂里的乘客的目光紛紛從手機上挪開移向了白月光。
但是這還不夠,白月光要出大招了,她在高潮處變調。
海豚音!
這聲音就連襁褓中吃奶的嬰孩聽到,也會鬆開母親的乳頭,把手伸向母親的錢包。三節車廂外的乘客都聽到了,紛紛掏出錢包里不多的零錢等待著白月光經過。
兩人越來越接近了,一時間車廂里雙曲齊鳴,悠揚動聽,一對情侶竟在歌聲中情不自禁接吻,一個男孩從父親的懷抱中竄出,抓住兩個拉手玩起了吊環動作。一位多年以前藝考失敗的白領不顧高跟鞋的疼痛翩翩起舞。在車窗廣告的閃動中,車廂里像極了90年代的迪斯科舞廳。
「各位乘客,復興門站到了」,兩人相遇時廣播剛好響起。每人口袋裡的錢都沉甸甸,分量十足。
小金手探了幾下,然後大手一揮,口袋裡的錢倒滿一地。
白月光依樣也將錢倒了一地,小金身邊的長老趕忙上前開始清點數額。兩人立於車廂,竟也一言不發,彷彿兩個決戰紫禁之巔的劍客,周圍的乘客也都屏住呼吸,彷彿中國好聲音決賽開票前的半分鐘寧靜。
「一塊,五塊,十塊...」,年長的長老手法奇快,雙手如同吸塵器將硬幣紙幣迅速收攏同時又像驗鈔機一樣準確報出數額。地鐵到達長椿街的時候,雙方結果已出。
小金要得486塊 而白月光也要到了486元。
打平!這讓白月光始料未及,她要求重新清點,但是結果分毫不差。雙方持平的結局乃是大賽以來少有,小金一語不發,沉默一段時間後,從喉嚨里蹦出幾個字:
「前輩,承讓,下一站是宣武門,應該會有南城的皮皮蝦上車,不如我們一試身手。」
再戰宣武門
皮皮蝦指的是南城的社會人,一身紋身,龍蟲亂舞,遠看如同一片張牙舞爪的皮皮蝦。這些年這些社會人都號稱天安社永字輩,一般不會給乞丐錢,甚至會從乞丐手裡搶錢,是大家都繞著而走的主,從他們手裡要到錢,是技高人膽大之舉。
白月光年輕時曾經吃過他們的虧,但是後來幾次交手已經遊刃有餘,這些人吃軟不吃硬,她自有對付的辦法。
於是白月光向小金頷首,「恭敬不如從命」。
話音未落,果然在5號車廂進來一個滿身皮皮蝦的彪形大漢。大漢環顧四周,尋一空座就座。向後一揚喘著粗氣,用餘光掃視著車廂里的人。
乘客中無人敢應,卻只見幾位年輕乘客眼神飄忽,不敢與他對視,一位母親捂住了孩童之口,生怕孩子的哭聲惹來麻煩。
白月光下意識的摸向口袋,只摸出一個U盤,是那小自己20歲的男伴所贈,裡面保留著他最愛的幾首歌曲。
隨後她插進音響插口,整個車廂里響起了動次打次的聲音,竟然是MC天佑的喊麥:
「一人我飲酒醉,醉把那佳人成雙對,兩眼是獨相隨,我只求他日能雙歸,嬌女我輕撫琴」。
小金雖然深知社會人的習性,但是誰能想到一個半百老人竟然熟知喊麥這一新興曲目。曲調抑揚頓挫,大有MC天佑的神韻,而且因為女串男聲,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但只有白月光知道,如若不是男伴每晚都看快手上的直播,她也不會輕易想到還有這首救命稻草。
所有人知道,金鏈大哥喜歡吃最辣的燒烤,摟最騷的老妹,聽最嗨的喊麥,這才是一個社會大哥的標配。
這位大哥雙目緊閉,聽得如痴如醉,但好像還沒有掏錢的準備。
而小金幾步上前,也開始了自己的曲目,
「他曾經是個王者,後來說聲算了,拱手相讓生殺大權,還讓別人賺著」。
也是喊麥,但小金的喊麥顯然比白月光的氣勢更足,像極了快手裡高喊雙擊評論666的老鐵。
魔音穿腦,兩曲喊麥形成的音波直唱的大哥鼻血狂飆,眼冒金星。
「夠了」,這位大哥咆哮一聲,聲音戛然而止。他抹了一下鼻血,連連擺手,
「我全身上下只有五元錢,真讓我左右難捨」,大哥看向二人,卻有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起身將手中的十元大鈔扔下,「也罷,你們二位自己憑本事分吧。」
白月光與小金同時騰空而起,伸手去探那張飄飄落下的十元大鈔。
竟然兩人又同時擒住。
又是個平局。
PHP是最好的語言
時間彷彿凝結,而在場所有人屏氣凝神。人們不敢言語,卻是因為小金眼中射出的那道寒光,在場的幾個長老一語不發,他們熟知,倘若白月光眼中閃現寒光,那是小金要拚死一搏的前兆了,
「前輩身手讓晚輩佩服,不巧又是平局,這將如何是好」。
白月光冷笑,「你有備而來,何須問我?」
小金本來僵硬的臉更加凝固了,但是三秒鐘之後,他還是發出了不自然的笑聲,「逃不過前輩英明,再往前五站就是鼓樓大街,按說會有從回龍觀下班歸來的程序員。程序員一向是我丐幫最難要到錢的對手,不但不給錢還喜歡對車廂的人說我們是騙子,不如我們在程序員身上一試身手?」
白月光心裡想這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經過前兩戰,她發現小金戰鬥力如此強勁,心裡有點沒譜了。但是口頭又不能露怯,畢竟這是她的主場,只好答應,
「主隨客便。」
這時白月光忽然想到,大徒弟曾經在北大青鳥學過三個月iOS開發,叫他過來幫忙,可保萬無一失,於是白月光掏出兜里亮黑色的iPhone 7 Plus。新款iPhone還沒有正式發售,引來車廂里一片嘖嘖稱奇的聲音。
這是她一個徒弟從一個外國基佬身上偷來獻給她的。
白月光對著Siri說,
「給小鵬發簡訊,讓他鼓樓大街上車」。果然十分鐘之後,大徒兒小鵬和一位疲憊的程序員一起上了車。
程序員的打扮讓白月光想起了幾年前初見小鵬時的景象。情澀靦腆,眼神中滿是迷茫,饒有一些光亮,應該是回想到最晚又給幾個主播刷了多少禮物。程序員身上穿著一件黑色T恤,上面寫著「人生苦短,我用python」。
可惜白月光並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小金這局先下手為強,他沒有放音響,反而一反常態的躥到程序員對面,拿起話筒,駝起背,背著手輕輕吟唱,
「關於鄭州我知道的不多,為了愛情曾經去過那裡,多少次在火車上路過這城市,一個人悄悄地想起她,她說她喜歡鄭州冬天的陽光,巷子里飄滿煤爐的味道,霧氣穿過她年輕的脖子」
竟然是李志的《關於鄭州的記憶》。
歌聲款款,直入人心,像一個疲憊的旅人用聲音訴說自己的過往。這是一位來自河南的大學生,在回龍觀一家互聯網公司做暑期實習,十一放假之後就要回到學校,實習攢下的錢除了打賞自己喜歡的女主播,還訂了一台iPhone 7玫瑰金準備送給心儀的學妹。
家鄉有著他一切愛的回憶,雖然在北京做了漂泊的程序員,卻只愛故里那一碗滾燙胡辣湯的溫存。
程序員只聽得熱淚盈眶,手也不聽使喚的伸向口帶,但快拿出的那一塊錢,又縮了回去。
小金大驚失色,沒想必殺技竟然失算了。
白月光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征服這位程序員小哥。此時小鵬在她耳邊說,「師父,你不用唱歌,只要在他面前說一句,PHP是最好的語言,他一定會把錢給你,這是程序員之間的不二暗語」。
「當真有用」,白月光將信將疑。
「當真!師父連我都不信嗎?」
白月光對著小鵬點點頭,顫顫巍巍走到程序員面前:
「PHP是最好的語言」。
程序員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白月光的呼吸也停止了。程序員的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白月光心裡想,「他準備給錢了嗎?」
「前方到站是西直門,請換乘4號線、13號線的乘客準備下車」,廣播同時響起。苦戰三局,白月光和小金正好饒了2號線一圈回到了西直門,終於到了分出勝負的時候了。
啪,只聽得一聲脆響,白月光被打得滿眼星光。
程序員從口袋裡抓出自己的公交卡,對小金說,「我身上沒有現金,這張公交卡裡面還有幾十塊錢,送給你了」。
然後程序員轉頭怒視白月光,咬牙切齒道:
「python才是最好的語言!」
新藍極速網吧
三年前如果你去鼓樓西大街的新藍極速網吧,熱心的當地老炮兒會拍拍肩膀告訴你,
「下午三點到五點,別玩魔獸世界,因為這個時段只屬於35號機位的大哥」。
老炮兒說的略顯誇張,但只有經歷過那個時段的人知道,每當指針指向3點整的時候,一定會從某個角落爆發出令人膽寒的喊麥聲。那時候不管你在遊戲中的卡拉贊還是海加爾山組隊刷副本,都聽不到團長在YY房間里發出的團戰指令。
《我叫MT》中給傻饅配音的YOYO超人有一首歌中唱道「我什麼都不管,把網線在空中甩,把滑鼠在空中甩」。凡聽過他喊麥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感覺,但並不是多麼好聽,只是抓狂的也想把滑鼠空中甩,主機在空中甩。
曾有幾個本地的刺頭想起身上前制止,但躡手躡腳走到35號機位身邊的時候發現他操起了手邊的啤酒瓶,幾個人面面相覷,竟也呆立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有好事者編了一句順口溜:
「荊棘谷怕碰到三季稻,新藍極速別惹35號」。
至於35號機位何許人也,大家都是在猜測,見過的人描述此人腰肥體壯,滿月大臉,卻偏偏長了一雙眯縫眼,這位爺在網吧辦了VIP季度卡,每天下午三點固定來報到開始喊麥,晚飯前關機離去,隨著2號線末班車再歸來,裹著自己的軍大衣,雷打不動挺屍般的睡覺,呼嚕山響。
一般下午三點後,網吧里只有一些玩蜘蛛紙牌的散客。
儘管如此,新藍極速網吧老闆卻對他畢恭畢敬。老闆姓徐,名字無人知曉,人稱徐老師,曾經在新東方教過烹飪技術。創辦這家網吧之後,喜歡結交一些有才藝的外地落魄青年。據說某位在鬥魚上脫衣的遊戲解說,某位淘寶流水一年過億的網紅,某位老乾爹戰隊(LGD)的成員都是這位徐老師發掘資助的。
這幾筆早期投資讓老闆收入頗豐,也讓他更加出手闊綽。35號睡著的時候,老闆會上去放幾盒藍色裝的紅梅和一瓶青島。醒來後35號也不客氣,是酒也喝得,煙也抽得。
曾有人在網吧登記冊上瞅見了35號資料,此人名叫岳小鵬,一個質樸名字。
他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你忍不住好奇問起老闆。
岳小鵬生在鄭州,但是他爹媽都是東北人。父母下崗之後進了大棚歌舞團,在鄭州、洛陽、開封附近的縣城、村鎮里巡演。誰家有婚喪嫁娶,紅白喜事,爹媽的大鵬歌舞團都會前去來點民俗小調、二人轉,唱個葷段子助興。
小鵬打小熟知東北二人轉經典橋段《王二奶思夫》、《豬八戒背媳婦》,由於爸媽的大鵬歌舞團要和各縣本地豫劇團競爭,之間經常公開飈戲攬客,小鵬也能來兩段「小倉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上我受盡飢餓熬煎」,「陳駙馬休要性情急,聽包拯我與你舊事重提」。
2011年富士康剛搬到鄭州,招普工工資1800,算上加班費一個月能掙四五千。小鵬身邊的同學都去了。只有他在網吧看到北大藍鳥的廣告,說iOS程序員培訓,畢業就能掙8K,於是拿著爸媽的養老錢就動身來了北京。
小鵬在北大藍鳥學了三腳貓的編程技術。臨畢業時,性情耿直的他拒絕按照老師的指導偽造「一年半工作經歷,五六個項目經驗」,說要憑藉自己的真本事找工作。
互聯網公司都要在網上投簡歷,小鵬有一台破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但是交不起寬頻費,只好去網吧搜尋工作信息。
這一去,工作是一直沒找到,他倒是把網吧當成了家。
偶然機會他接觸到YY這個軟體,雖一開始只為玩穿越火線的時候聯繫隊友,但到了晚上主播的下三路表演,也同時激發了小鵬的荷爾蒙以及童年的旋律。
於是他給自己起了個網名「葬愛天鵬」,他開始給主播姑娘刷禮物,每當小鵬把省下來的泡麵錢換成一朵朵虛擬的玫瑰花的時候,主播姑娘們總會朝著屏幕擠擠胸前深深溝壑,然後魅惑的說一句:謝謝大哥的打賞,么么噠。
小鵬會抹嘴一笑,將本來準備充話費的錢換成YY禮物繼續刷進去,只為了能再睹眾姑娘的芳容。
YY好玩。但錢越來越少,YY刷禮物漲人氣都需要一次次充錢,這軟體成了無底洞,他像徘徊在盤絲洞外的豬無能。
有過那麼一段時間,連泡麵都吃不起的小鵬總會忍痛下了賬號,給別人的賬號掛機代打掙一點生活費。捉襟見肘的他也經常青黃不接,連網費都會拖欠,只得跟朋友借錢艱難度日,老闆的臉也是經常多雲轉陰。
初春的某天清晨,包宿的剛剛合上睏乏的雙眼,老闆為了趕走這些蹭睡的顧客,放了一首極其勁爆的歌曲。
歌曲中的男人奮力嘶吼,用所有粗鄙語言唱出對現實的無奈。
只聽得小鵬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彷彿毛細血管都要噴發,他的故鄉就來自東北,那個能扒蒜就大腰子的地方。而這種來自遠古血脈中的吶喊讓身體里的每個血小板都張大了嘴巴。
「哎呦,握草!這歌太牛逼了!」雖然父母都是東北人,但為了融入當地環境,小鵬從小學的是濃厚的燴面腔!而小鵬這句與生俱來的東北話,其標準程度竟不亞於當年春晚小品中買了趙本山自行車的伙夫。只嚇得身邊一個賊眉鼠臉下載東京熱的大哥大小便失禁,差些癱倒在地。
邁著「沒病走兩步」的步伐,小鵬飄到了網吧吧台。
「老闆,這啥歌啊?可帶勁啊!」儘管那句東北話屬於神來之筆,但小鵬還是克制了一下體內的洪荒之力。
「喊麥啊,你不是天天玩YY嗎?還沒聽過」,老闆眼中滿是疑惑。
小鵬渾濁了兩個月的眼睛,忽然充滿了光亮。
MC天鵬
整整一個下午,小鵬聽完了YY房間里所有的喊麥曲目。那時候的YY,哪有什麼阿哲沈曼畢加索,天佑還在錦州賣著兩塊錢三串的烤麵筋。當時的喊麥第一人是MC洪磊,當紅炸子雞是MC九局。小鵬把他們從 2008 到 2010 年的代表作「經典人生大實話」、「發動機」全聽了一遍,欲罷不能。
老闆隨後叼著紅梅饒有興趣的走到他身後,
「咋樣啊?是不是老帶感了?」
「么啥意思,都是一些陳詞濫調,這種詞曲在俺老家一抓一大把,只不過氣勢嚇人罷了,要給俺分分鐘寫一堆」
「甭說一堆,一首就行啊,你寫出來要能點擊量破萬我天天讓你白玩」。
小鵬賭氣答應下來,但也著實犯難。自己雖與父母唱過幾年二人轉,但自己學識尚欠,不識曲譜,不懂音符。要寫出一首完整的曲目也可謂難上加難,可倘若寫不出,只會引得老闆更看不起自己,以後網吧也就混不下去了。
硬著頭皮也要將這首喊麥寫出來,可寫什麼內容他卻犯了難,自己大小不愛讀書,作文從來不及格。長這麼大別人對他最好的評價也只是說他是個廢物。
「廢物!」
小鵬彷彿被先知打開了天靈蓋上的開關,這麼多年來受父母打罵,受同學歧視,被暗戀的女生羞辱。如今在外地漂泊,找工作碰壁,被本地人欺侮。這一樁樁,一件件,登時湧上心頭。小鵬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都說逼是一樣的逼,
臉上分高低。
可如今這社會沒錢你就是個屁。
我愛過一個女人,
想為她付出靈魂,
可最後一個老男人拱了她的唇。
我不是富二代,
爹媽為了讓我上學背著債,
我不是官二代,
眼看著他們開車帶著女人出去嗨,
我卻要穿著制服去他們房間送外賣。
門打開了我一看,
是我們班花小麥。
我轉身就跑,
怕被她看到。
但是這樣的社會你想要往哪兒逃?
找工作不好找,
處對象沒人要,
……
寫到這裡小鵬已經是兩行淚如雨下。難道這就是我未來的人生,就跟著寫到一半寫不下去的喊麥一樣?忽然小鵬耳邊迴響起小時候在露天大舞台聽到馬金鳳唱的豫劇《穆桂英》選段,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當年的鐵甲我又上了身,帥字旗,飄入雲,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吶」。
女流之輩尚可如此,我男兒堂堂七尺之軀,何時能披掛上陣,征戰四方,贏得江山美人。此時小鵬筆下如有神助,一氣呵成。
哪怕這是天註定,
我也要扭轉這命。
金戈鐵馬讓世界都聽我號令。
這條路註定漫長,
即便失敗也不彷徨,
我獨狼戰群雄看最後看是誰笑稱王。
一人我戰到天黑,
一人我殺出重圍,
一人我飲酒醉,
一人我抱得美人歸。
等待涅槃的鳳凰,
在那月亮之上,
看我MC天鵬
登上巔峰的輝煌。
他打開YY房間,從網上隨意找了個節奏,竟也把這首麥喊了出來。此時小鵬覺得自己可以一曲成名了。然而房間里只有12個人,最後一個消失的是一個ID為 litianyou 的清瘦白凈的頭像。
小鵬往靠背一仰,一語不發。老闆慢悠悠的走過來,扔一根紅梅,說道:咋樣啊?喊麥之王?點擊量破萬了嗎?
小鵬將頭一扭,不再理他。
「開個房間,寫個詞就想紅,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想成角兒,得有老闆捧你,得加入工會進大房間表演,得有大腕兒跟你連麥」,老闆訕笑著說,
「不如這樣,聽說你學過計算機,在我們這兒當網管,管吃管住不用花錢上網了,一個工資月1000塊。閑的時候我可以介紹你加入公會,介紹MC跟你連麥。條件當然也有,你掙到錢了以後,我七你三」。「不好意思,俺幹不了」,小鵬深吸了一口煙,
「我是學過計算機,但是我學的是 Object-C 語言,不是修電腦,請你尊重我的職業。我是一個iOS程序員,我看微博上有人說了,iOS程序員起薪最少8K。我現在落魄在這裡,但我依然是一個程序員,只要我找到工作,就成龍成鳳,誰稀罕當你的網管。」
岳小鵬摔門而去!
老闆看著他的背影直搖頭。
然而十幾天後,一個熟悉的身形再次出現在網吧門口,卻只見小鵬雙眼猩紅,蓬頭垢面,將一把零錢摔到老闆的櫃檯上
喉嚨里擠出一句:老闆!充錢!1000,包35號機一個月。
老闆看著眼前小山般的零錢說,
「小夥子,這錢來路正嗎?你該不是去做了佛爺吧?」
白月光收徒
二號線地鐵人流熙攘,剛從網吧逃離出來的小鵬跌跌撞撞的走進了車廂。他剛逃了票,身上一分錢沒有。能借錢給他的老鄉早已經被借完了。
看著身邊熙攘的人群和漠視的眼光,小鵬只覺得肝腸寸斷,潸然淚下。然而這時,從另一個車廂傳來的歌聲引起了小鵬的注意。
「讓我輕輕的告訴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幸福你的快樂,還有什麼不能說。」
這首《讓我輕輕的告訴你》小鵬是知道的,這是九十年代甜歌女星楊鈺瑩的代表歌曲,他爹的最愛。
歌聲越來越近,小鵬抬眼觀瞧,卻見一老婦人緩緩走來,佝僂著身軀,手拿一話筒,背後拉著一個有年頭的音響,面前放著一個破碗。
「這清脆歌聲竟是出自一位老人之口」,小鵬怎麼都沒想到,剛想置之不理,卻見此乞丐從不抬頭看人,只低頭說著謝謝,但破碗里的錢卻只多不少。一節車廂下來,就要把碗里的零錢倒在黑口袋裡。不知道她要了多久,這口袋已經是沉甸甸的了。
小鵬感嘆,果真360行,行行出狀元,對著自己問了一句,「這是誰啊?」。
「她啊,常年在此要飯,只唱一首《讓我輕輕地告訴你》」,誰知旁邊竟然真有人回答。是一位北京土著,華髮蒼顏。他一雙兒女都在美國,他和老伴無事可做,每天來2號線坐地鐵,找機會與人聊天解悶兒。
「有童謠風流眼,白月光,地鐵鑽出金龍王,所謂白月光說的就是她!聽說這人曾在一月之內要到過十萬+。」
大爺還沒說完,旁邊的位置就空了出來……小鵬幾步躍上前去,尾隨白月光一起走出車門,一路尾隨。
走到僻靜處,白月光突然回頭,眼中閃過寒光,對小鵬說,「小夥子你一路跟著我,是想打老身這口袋的主意嗎?」
「這天子腳下,清平世道,朗朗乾坤,你若行不法,看你走的出這西直門換乘站不」。
「師父在上,受小徒一拜」,小鵬直挺挺趴在離地上。然後下蓬把自己如何走投無路,如何仰慕白月光歌聲說得愴然淚下,又連連保證以後一定跟著師父用心學藝,此生當牛做馬,報答不絕。
如此這般,白月光反而驚慌失措,只好說 ,「干我們這一行,祖師爺不賞飯不行,你可有拿手的歌曲」。
這可難不倒小鵬,她張嘴便來:
八月呀秋風啊冷颼颼哇
王二姐坐北樓哇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沒回頭
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飯
兩天喝不下一碗粥
半碗飯一碗粥
唱的是二人轉經典曲目《王二姐思夫》,小鵬從口袋中掏出一隻手帕,蘭花小指微微翹起,不時擦拭眼淚,不時偷眼觀人,儼然一個無數次登上劉老根大舞台的專業選手。如果不是無數次跟父母走穴耳熟目染,斷然不會有此等架勢,這番景象也引起了路過乘客的駐足圍觀……
「停」,白月光一聲呵斥,小鵬戛然而止。,「難不成你只會唱這種下三濫的淫詞艷曲?」
這時一位乘客的鈴聲拯救了他,竟然是老鼠愛大米的旋律,小鵬趁著旋律計上心頭,張口唱到:
我聽見師父的聲音
有種特別的感覺
讓我不斷想
想要孝敬您
……
我愛您,愛著您
想要好好孝敬您
這首歌中小鵬結合了河南墜子,還精妙的改編了歌詞,只聽得白月光不住點頭,嘴角掛滿了笑。
一曲唱罷,卻只見白月光轉身離去,臨走前抖了一句:明晚七點,我們還在此處見。
小鵬一跪到地,朝著白月光遠去的方向深深磕了幾個響頭。
從此小鵬當上了白月光的徒弟。
是時候去3號線了
回憶到此處,跌坐在車廂里的白月光破口大罵,「小鵬虧你還記得,老身是如何栽培你的,沒有我那裡有你今天,想不到你竟然會欺師滅祖,出賣我2號線好聲音」。
小鵬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你讓我們天天吃豬頭肉,頓頓有大肘子就夠了。你所謂的栽培就是讓我們給你當下蛋的雞,每天在車廂里賣場,唱一天100,掙多少都是你的」。
「但是你忘了嗎?你是如何斬斷了我在YY上成名的機會,你找人把我從網吧擄走,甚至打斷我一條胳膊?」
白月光縷了一下耳邊的霜發,「我門下規矩,學徒期間不得私自外出撩攤做活,老身給過你機會,你不珍惜。你也要感謝老身心軟,只打斷你一條胳膊,換做旁人,你還能囫圇個的站在這裡質問老身?」
白月光家法極嚴,徒弟們除了在2號線每日乞討嚴禁掙外快。私藏收入者要被永遠逐出2號線。白月光還有一種神奇的湯藥,堅持每日飲用可以清咽利嗓,讓歌聲婉轉曼妙。但是如果在裡面加上一味羅漢果,喝下就會嗓音沙啞,永遠不能再唱歌。
曾有徒弟在八通線私自開唱,被白月光弄壞了嗓子。
小鵬當年不敢在地鐵里做壞事,但是除了每天早上的練歌,晚上的乞討,其他時間都回到新藍極速網吧喊麥。他經老闆徐老師介紹加入工會,和大腕連麥,化名MC天鵬,開始在YY上吸粉。
此時的MC天鵬,選曲填詞經過徐老師點化,聲音又有白月光每日調教,已非吳下阿蒙。
半年下來MC天鵬人氣急漲,工會也準備重點培養他。徐老師也準備灑下大錢,在YY年度盛典時一舉登頂。
然而白月光知道後,這一切戛然而止。
「打斷胳膊也就罷了,當時我在網上如日中天,YY工會預選賽在即,大家都看好我一舉成名。結果你將我封閉在2號線上,時時派人監視。等我委曲求全重獲自由,原有粉絲早就轉到了MC天佑門下,如今人家喊幾首麥,就住的豪宅,開的豪車!」
「是你毀了我的一切!我等這天已經好久」,說到這裡小鵬的聲音嘶啞起來。
白月光聽完一聲長嘆,「3號線的二奎老人早提醒過我會禍起蕭牆。我機關算盡,沒想到還是敗給了利欲熏心的徒弟」。
說完她回頭對小金說,「家門不幸,讓西瞎見笑了」。
誰知小金此時取下墨鏡,說,「師父當真不認識我了」。
白月光渾身上下如同通電了一般,「你是曹小金?」
曹小金就是當年那個喜歡劍走偏鋒,被逐出師門的徒弟。難怪他剛才可以用混合唱法唱出自己的拿手歌曲《真的好想你》。
「師父當年怕我人氣太高另立山頭,在地鐵好聲音決賽前把我撤下,然後又以投機取巧之名將我逐出師門。走之前還要我灌下加了羅漢果的湯藥。幸虧師兄手下留情偷換湯藥,我又會模仿楊坤張宇的嘶啞嗓音,逃過一劫」,
說到此處,曹小金僵硬的面部抽搐了起來,
「我以為師父年齡漸長,如今已經學會寬以待人,沒想到對這位岳小鵬師弟仍然如此苛刻」。
說罷,曹小金轉向了岳小鵬,
「師弟看來是想進軍YY,我們丐幫的轉型我也已經思量很久。經此一役,我們一統丐幫的前景一片大好,接下來我準備把地鐵丐幫的生意搬到線上,讓地鐵好聲音的徒子徒孫到快手、YY、映客上做網紅,再也不受風吹雨淋、城管追打、乘客白眼之苦。如若不棄,我們講傾盡全丐幫之力在YY上捧紅你,花多少錢也要幫你拿下2017年的最佳男MC」。
岳小鵬撲通跪地,「幫主千秋萬代,一統丐幫」。
周圍的長老們也都圍上來齊聲讚頌,「幫主英明」。
出乎意料,曹小金走到白月光面前,扶起老幫主,「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日被逐出師門,雖然受盡委屈,但是曾立下志願,日後若有馬高蹬短山窮水盡,無人解難之時言語一聲,都不管,我管你。」
「現在師父只要收手,不妄議地鐵丐幫合併的大事,就仍然是我丐幫一員。憑藉您的嗓音,再用留守老人,失孤母親的故事包裝一下,明年去參加中國好聲音第五季,一定能為我丐幫爭光,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白月光聽到此處,已經忍不住涕淚橫流。她撣撣身上的塵土,轉身離去,消失在站台的盡頭,回首留下一句,
「經此事變,義無再辱,新幫主的心意我領了,然而我是時候去找3號線的二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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