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被鋸開的衝浪板

北上廣之外，哪裡的運動最熱？

2016年是奧運年。大數據形態下的體育，在中國的前景很被看好。《第一財經周刊》在奧運會時推出了一個系列，盤點了「中國運動30城」，在榜單里，北上廣之外，最熱門的運動城市是深圳、成都、重慶和杭州。

這些城市都是城市發展和體育熱同步，2013-15年間，他們的體育消費年平均增長達到了4.2倍。國家也因此提出了一個發展目標，到2025年，全國體育產業總規模要超過7萬億元。

但事情不是完美的。

喧囂表面下，有些暗流仍舊被壓制著，「運動自由」與「城市制度」始終在碰撞。這一點，在極限體育圈子裡格外明顯。

極限運動圈在奧運之後遇到了一些小麻煩。

8月末，北京和上海的交警部門開始在道路上重點整治「電動滑板車」上街的行為，而普通的「滑板刷街」也會一同被重點照顧。

9月中，在深圳的西涌海灘上，一位衝浪者的衝浪板撞到了海邊的遊客，於是執法者就開始驅趕海灘上的衝浪者。執法者驅趕的方法是，拿出了大鋸子，把岸邊的衝浪板直接鋸開。

最終，4塊衝浪板被執法團隊鋸開，價值超過八千元。

這事經由Chinasurfreport傳播後，在Instagram上被大量轉發。曾經獲得11屆世界衝浪冠軍的Kelly Slater也在Instagram上評論道：「這是什麼情況？這太奇怪了，而且這些衝浪板很值錢吶。」

但在國內，此事只在微博上小範圍傳播了一下。一方面大家已經習慣了粗暴執法，另一方面，滑板、衝浪圈實在太小眾，他們的聲音很容易就被淹沒了。圈外人很少會注意到，2020年東京奧運會，滑板和衝浪將會是新增的比賽項目。

西涌：黑色星期五

2016年8月1日，「妮妲」颱風來了，所有西涌的衝浪者都被一種亢奮、激動的情緒包裹著。對於衝浪者而言，好浪是最讓人期待的伴侶。而且這次颱風直指深圳，機會難得。

讓他們沒料到的是，颱風來襲的前一夜，南澳股份合作公司發了一份通知。他們宣布關閉了海邊浴場，也就是封海。現在回想，其實早在八月初，管理方就已經喊出了「誰敢下海，我就鋸了誰的板！」。

只是，當時大家都覺得這是管理方開玩笑，嚇唬嚇唬他們的。

然後就到了9月16日，黑色星期五。

那一天的海浪沒有什麼特別。特別的只是，因為節假日，西涌海濱浴場擠入了特別多的遊客。意外在午後發生，一位衝浪選手，撞到了一位游泳的遊客。他闖禍了。

闖禍的人並不是常規西涌衝浪圈的。他以100元的價格租了一塊板，沒有支付押金，撞傷遊客後，他跑了。遊客很快向南澳辦事處投訴。隨後大量工作人員出動，圍住了近30位衝浪者。之後的事情，就是我們開篇說的——4塊衝浪板被當場鋸開。

事後，西涌股份合作公司發布了一則通告，首先是嚴禁西涌海域的精英衝浪項目，另外就是已從事衝浪板經營的商戶需在9月20日之前停止經營活動。西涌股份公司還說道：

目前西涌海域尚不具備經營衝浪項目的條件。

衝浪條件，不是被規定出來的

事發四天後，「身體很誠實」的記者前往了西涌沙灘現場。欣慰的是，沙灘上的衝浪者們已經恢復了他們的日常。

從深圳南澳總站到西涌沙灘的距離，大概有10公里的路程。這算是一段蜿蜒的山路，交通工具只有巴士車（半小時一班），於是在這段路線上，有很多「黑車」的存在。在南澳總站下車後，你便能聽到「十塊一位啦，十塊一位走不走啦」的叫喊聲。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當兩位外國人走過時，黑車師傅做了一個手勢比劃衝浪，然後喊出了一個「Fifity！」

見老外沒反應，黑車師傅又開始降價，「Fourty，Both！」

兩個老外笑了笑，並沒有搭理他們，依舊在等著巴士車。看模樣，他們應該也是長期從南澳總站去西涌海灘的，很熟絡這條路線了。

黑車會在你坐上車後跟你說：「這裡的外國人精怪的很。」

「我來這裡16年了，起初這裡玩衝浪的都是外國人，有不少日本人。也就這幾年，國內玩衝浪的也開始多起來了。」

記者又問師傅：「鋸板事件對這裡有影響嗎？」

……

衝浪情侶

「身體很誠實」的記者在沙灘邊的小屋裡見到了良少和楊雪。

說是小屋，其實更像是一個竹屋，在沒出事之前，這裡是一個衝浪俱樂部，提供租板服務。良少和楊雪是一對，他倆是西涌的名人，城市畫報等很多媒體都對他們進行過採訪。

良少很外向健談，楊雪則非常愛笑，她去一旁給記者拿了一杯可樂。他們都很樂意聊聊衝浪與生活。

某些角度看，他們還挺像傳統的情侶的。

比如下海衝浪的時候，良少先下水，楊雪先給他拍一會兒照片，比如回去的時候，良少開車，楊雪坐在副駕駛。

當然，還是會有不一樣的地方。

衝浪者們相對自由，但同時會就對他們有一個要求，就是能有一份「自給自足」的工作。

楊雪2010年來深圳，在滑板場認識良少，圖為西涌的屋子，良少負責視頻，文字是大家一起弄的。楊雪2010年因為滑板來到深圳，在滑板場認識良少。幾年後，兩人便一同住到了這邊。他們開始為共同自由的工作而努力。他們在南澳的房子，30平米，不大，但是整理的井井有條，一側有很多瓶瓶罐罐，這是他們做烘焙的地方，另一側是大桌子，上面有台iMac，這是他們更新公眾號的地方，良少負責做視頻，文字部分則是兩個人一起寫。

辛苦的日子大概只經歷了一年。

2014年的時候，他們一同入選了國家隊。楊雪成為了首個女生衝浪板品牌Psychos-Surf贊助滑手。

在我們眼裡，有錢了，生活自然會發生改變，但也許在他們眼裡，這些外在的東西，無論變好或者變壞，都一樣。因為生活的主線不會變，「起床-開車去沙灘-等潮起潮落-天黑回家」。

危險

竹屋裡走入一位來自重慶的小夥子，他雪白的膚色很快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少女和他搭話道：「你咋皮膚這麼白呢？」

帥哥咧嘴笑道：「因為我還是菜鳥。」

一定程度上，衝浪新手和老手之間，很大的差距就在於膚色。

重慶的帥哥，是做手串生意的，相對富裕自由。比起高爾夫這類從前的「領導運動」，年輕一代的創業成功者們更喜歡滑板、衝浪這些運動，他們看起來互動性更強，也更刺激。

衝浪真的危險嗎？

良少笑了下說：「其實還好。」

電影或者宣傳片里的衝浪總是伴隨著滔天巨浪，比人還要高的那種。但你如果接觸了這項運動的話，就會發現沒那麼危險。很大的一個原因是：國內的浪普遍比較小，跟國外的不太一樣。良少拿自己舉例，這六年里，他受的傷，主要都是皮外傷，比如被水母蟄傷這類。

談及衝浪的難度，良少說這個非常不可控，還是看人。有些人一下子就能站在板上，有些人需要幾個月。掌握衝浪運動的第一步就是「站在衝浪板上」。

站起來，再談別的。

重慶的帥哥也向良少提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現在衝浪還好，就是從海邊一路到浪那邊很吃力，這個怎麼辦？」

其實這裡就涉及到這樣一個問題。衝浪瀟洒的時候是站起來的時候，但是對於初學者而言，你可能95%的時間都在划水，而不是衝浪。體力充足，才能一路划水到浪附近，站起來，然後再浪。

所以，對於初學者而言，總得有個老司機帶你。然後依次學習一下划水、潛越、轉身的技巧。最開始的時候，你可以在海灘慢慢摸索。就像下圖一樣：

因為如果你去了海里，你很容易被重新沖回海岸。隨後，你才能慢慢的學習越浪、抓浪、起乘等一系列動作。衝浪並不是一個很好入門的運動。

西涌不是很流行風箏衝浪，主要是長板衝浪，這邊兩小時的入門教學課程大概收費在300元，在鋸板事件發生前，想租一塊衝浪板只有100元一天。

價格不貴，但是衝浪在國內，的確不算普及。

目前國內做的比較好的極限項目有高空跳傘、蹦極，水上運動的話漂流和潛水都做的不錯。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流程明確。例如漂流的話，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床上救生衣，戴上一個工程帽，然後坐上皮筏，在特定的海域抓緊扶手就可以體驗到那種「極限」了。

可是，衝浪和漂流不一樣。衝浪者沒法按照固定的步驟，戴上裝備，就能獲得新奇體驗。衝浪沒法量化，也沒法嚴格的步驟化。用良少的話就是，「有些人一天就會，有些人得半年。這東西沒有太多的套路，通常會滑板的，學衝浪稍微快些。」

所以衝浪始終的是個小圈子的自由產物。滑板都要比衝浪熱鬧很多。實際上，衝浪才是這些運動的鼻祖先，滑板是衝浪的衍生物。滑板與衝浪最大的差別是，前者發生在水泥城市，後者則依傍海邊，需要等待海浪。

另一個差別在於，滑板是能尋找到固定坡度和動作來練習的，但是衝浪不一樣，衝浪的情況比較複雜，你面對的每一波浪都是與眾不同的。用什麼樣的姿勢去駕馭大海，需要很久的訓練。

當然最重要的是，滑板可以在夜間進行，所以它是部分上班族的「休閑品」，而衝浪限定只能在白天，於是它註定是「自由者的樂園」，上班族想要長期玩衝浪，太難了。

西涌商業化

西涌的交通不算方便，但是交通越是不便利的地方，商業化程度就會越低，運動就會越純粹，這真是不變的真理。去年的時候，這個地方都是燒烤。而今年，才新增了很多滑板俱樂部。

西涌的3號沙灘是衝浪者的最愛，這裡的浪普遍是最大的。一般遊客來這裡游泳需要支付門票費，13元。但衝浪者不用，膚色就是他們入場門票，工作人員看到他們點頭就放行了。

對於這片沙灘而言，十月國慶節是他們一年中最後的「黃金周」。

過了國慶節，氣溫將進一步下降，幾乎就不會有普通遊客，也就是買門票的遊客前來玩耍了。這片沙灘會漸漸平靜。當然，衝浪者不會停下腳步，穿上防寒衣，他們就會照常下水。

鋸板事件發生後，俱樂部停下了「租板」業務，剩下的就只有租住客棧、夜間的燒烤和帶客人出海。住宿在這邊，平時一兩百元，到節假日會要三四百元。來深圳西涌的話，白天下水戲水一下，夜裡吃個燒烤，住上一晚民宿，體驗可能是優於很多海邊旅遊勝地的。

據最新的消息，那家出租衝浪板被鋸的俱樂部，已經得到了南澳管理方的賠償，賠給了他們七千塊錢，這大概是南澳海濱浴場500個遊客的門票錢。

賺錢

記者一邊說話，一邊瞧見了良少和楊雪的手機，他們的iPhone6手機有非常厚實的保護殼。記者摸了一下殼子，然後他倆回應道：「嗯，這也是贊助商送的，一家澳洲做衝浪配件的公司。」

楊雪和良少身後已經有幾家贊助商，拍過不少廣告片，他們當然想賺錢。但你同樣看得出，他們很在乎賺錢時的吃相的，並不想因為一些小錢去接廣告。

如今中國的跑步、健身類App越來越擁擠，衝浪和滑板似乎是冷門市場。過去的極限運動者，往往是在論壇上交流，例如8264、磨坊、綠野等。但隨著互聯網社交模式的改變，如今的戶外運動者逐漸把社交更多的轉換到了移動端。

所以，極限運動App的市場，一眼看上去是很廣闊的。一定有人瞄上了這塊領域準備開吃，需要等待的，只是更多的螃蟹。

記者隨口問了一句，「有類似APP開發者的人來向你們談過嗎？」

但體育類App如今的景象更像是「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火焰的是跑步和健身類App，小米運動、悅跑圈、Keep等都擠在其中，而海水冰山類的則是極限運動App。對於一個衝浪愛好者而言，並沒有太多App可以給他們直接使用。

REnextop在今年9月份獲得了澤東時尚集團的Pre-A輪投資。這款軟體最成功的案例是：中國女子衝浪冠軍郭淑娟通過REnextop獨立製作了個人紀錄片「水｜比基尼｜衝浪板」，該片發布後獲得了鳳凰衛視、開眼等各大視頻媒體以及體育媒體紛紛轉發。最終，她在兩個月內就獲得了近十萬元的高額贊助金。

隨後，REnextop 瞅准了這條路可行，開始更多的簽約運動員，目前已經簽約了20多位運動員，這些人會被稱為「運動員紅人」，REnextop 接著會給他們更多包裝，繼而讓這些「運動員紅人」來帶動線下賽事。

但它並沒有改變「吃瓜群眾瞻仰」的情況，他給予了很多極限運動員機會，但是衝浪愛好者，並沒有太多戲份。除了看看，還是看看。

另一款App，好奇走的路線是極限體育與旅行相結合。例如，告訴你想去深圳西涌衝浪的話，它會告訴你「該怎麼走，可以住在哪」。

圖片做的非常賞心悅目，但是核心是出境游，比如這類，「比亞里茨：衝浪者的天堂。」

這離普通衝浪者是非常遠的，如今好奇App已經關閉。

而iDareX敢玩這款，同樣是以視頻類極限運動為主，他們的App條理和邏輯是比較清晰，每天穩定的6條內容推送。視頻有趣，標題吸引人。

「身體很誠實」手動統計了它最近3天18條視頻，然後發現：一共18條視頻加圖文的內容，其中只有4條發生在國內，另外14條都是從國外Youtube扒下來的。

這並不是一個很健康的比例。說白了，國內的極限運動市場，還是看熱鬧的多，真正玩的人少，一邊玩還能一邊拍攝宣傳的就更加少了。

後果自負

所以良少是足夠的幸運兒。他會攝影，會衝浪，在圈內很有名聲。到2020年的時候，良少和楊雪應該還在這裡自由的衝浪。他們現在的名聲和能力已經可以幫他們贏得「自由」。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西涌海灘照樣響起了高音廣播：「因受颱風影響，海面上有漩渦，為了你的人生安全，請不要去危險區域游泳，否則後果自負。」

楊雪在記者邊上說「每天都有這類廣播啦，這說的最多的，就是一切後果自負。」

記者和她一起笑起來。

這片海灘也重新充滿了笑聲。中秋節，這個沙灘上，四塊衝浪板被鋸開了。微博裡面很多人說，不希望深圳好不容易興起的衝浪文化，就這樣被硬生生的鋸開。

現在來看，情況沒有變壞，西涌的一切，都陽光明媚。

2020年的時候，滑板、衝浪會出現在奧運會，極限運動也一定會迎來它的熱潮。只是，現在這批在極限運動中的投資人、創業者，有多少能夠撐到遙遠的2020年，這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中國極限體育的涓涓溪流，何時才能成為洪濤大浪，也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