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故事之心(譯)

原著:塞林格 J. D. Salinger

The Heart of a Broken Story

Esquire XVI, September 1941, Page 32, 131-133

賈斯丁霍根施拉格,那個周薪三十美金的印刷小工,每天會看到大約六十位素未平生的女人。這麼算來,他在紐約的這幾年應該遇見過大約75120位不同的女人。在這75120位女人中,大概有25000 位年齡在三十歲到十五歲之間。這25000 位女士里體重在一百零五到一百二十五磅的只有5000人。在這5000人之中,長相還可以的不過1000人。同時又有魅力的卻只有500人;相當迷人的只有100人;可以得到一陣緩慢悠長的口哨的能有25個。但讓霍根施拉格一見鍾情的只有一個而已。

現在,有兩種可以稱得上尤物的女人。有一種是傾國傾城的美女,還有一種不是。

她的名字叫雪莉萊斯特。她年方二十(比霍根施拉格小十一歲),五點四英尺(個頭正到霍根施拉格的眼睛這裡),重117磅(像羽毛一樣輕)。雪莉做速記員,與母親阿涅斯萊斯特同住,自然還要贍養著這個內森艾迪(美國影星) 的老粉絲。見過雪莉的人總這麼形容她:「雪莉是畫里走出來的。」

那天清晨,在第三大道的公車上,霍根施拉格像個死鴨子一樣站在雪莉萊斯特旁邊俯瞰著她。皆因雪莉那以奇特角度微張的嘴。雪莉在讀公車牆上告示的化妝品廣告;每當雪莉輕讀,下巴微微放鬆。雪莉輕啟皓齒,雙唇微啟的那一刻,似乎帶走了曼哈頓所有的誘惑。她帶著霍根施拉格治癒了自從來到紐約便無時無刻縈繞在心頭的那如巨大怪獸一般的孤獨。唉,今天怎麼不開心!明明站在雪莉身邊卻不能俯身親吻她微張的朱唇。今天真是超級不開心!

* * *

這是我為科利爾寫的故事的開頭。我想寫一個率真可愛的男孩遇見一個女孩的故事。敢問世上何事能出其之右呢。這個世界需要男孩遇見女孩的故事。但是作者必須要描述出他們的相遇。我做不到。這太扯了。我沒有辦法讓霍根施拉格和雪莉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以下為原因:

很明顯霍根施拉格不可能彎下腰真誠的說:

「請原諒。我好愛你。我因你而瘋狂。我知道。我會愛你一生一世。我是一個列印小工,每周能賺三十大洋。卧槽,我太愛你了。你今晚可有空?」

這個霍根施拉格也許是個獃子,但並不混蛋。他這套在過去或許管用,但絕不是如今。你不能奢望科利爾的讀者會咽下這種無聊的話,畢竟人家花了錢的,一分錢一分貨嘛。

我畢竟不能突然給霍根施拉格一針由威廉鮑威爾(美國演員)的舊煙盒和弗雷德阿斯泰爾(也是演員)的舊禮帽混合而成的文雅血清。

「小姐,請不要誤會。我是一個雜誌插畫家。這是我的名片。我一生畫過許多速寫,但從未如此迫切希望能為你畫一幅。也許你的許諾對我們都有益。請問我可否在今晚打給你,或者今晚?(短促、文雅的笑聲)我希望我沒有表現得太毛躁。(同樣的笑聲)我想我是的,嗯嗯。」

我的大寶貝兒啊。要是霍根施拉格能慵懶並帶著一點艷麗和一點魯莽的笑意親口說出那段話,那該多好。雪莉呀,她自己當然也是內森艾迪的老粉絲,同時也是拱心石圖書館的活躍會員。

也許你開始體會我曾面臨過的困境了。

誠然,霍根施拉格也許會按照這個套路:

「抱歉,請問你是威爾瑪普里恰德么?」

雪莉會邊尋找不受騷擾的位置邊冷淡的回應:

「不是。」

「奇怪,」 霍根施拉格繼續道,「我賭十塊錢你是威爾瑪普里恰德。額。這麼說你不是來自西雅圖了?」

「不。」——比之前更加冷淡的回答。

「西雅圖是我的故鄉。」

安全距離。

「是個好地方啊,西雅圖。那地兒真不錯。我剛來這兒——就說紐約這兒——四年咯。我是個列印小工。賈斯丁霍根施拉格是我的名字。」

「呵呵。」

唉,霍根施拉格這樣毛都釣不到。要長相沒長相,要個性沒個性,連件體面衣服都沒有,怎麼可能引起雪莉興趣。他毫無機會。如我之前所說,想要寫出一個優雅的「男孩遇見女孩」故事,明智的選擇是讓男孩去遇見那個女孩。

也許霍根施拉格會昏倒,並在倒地時抓點什麼來支撐:這個什麼可能是雪莉的腳裸。他可能會這樣撕裂她的長筒襪,沒準還會成功的撕出一條美麗的線條。人們會給倒霉的霍根施拉格騰出地方,好讓他站起身來嘟囔:「我沒事,謝謝,」然後,「哎呀!小姐我真的十分抱歉。我撕壞了你的襪子。請一定由我來賠償。我現在身上沒有現金,但請給我你的地址。」

雪莉不會給他她的地址。她只會覺得窘迫得張口結舌。「沒關係,」她會說,並暗自里希望這個屌絲從未出現過。更何況,這主意就是在作死,霍根施拉格,一個西雅圖的男孩,不會做一個YY撕扯絲襪的「紳士」。這不會發生在第三大道的公車上。

但更加合理的可能是霍根施拉格因此鋌而走險。現在仍有少數人是喜歡冒險的。也許霍根施拉格就是其中之一。他也許會搶走雪莉手中的提包跑向最近的車門。雪莉會尖叫。人們會聽到她的聲音,想起《邊城英烈傳》或者其他的東西。霍根施拉格的逃亡,這麼說吧,現在已經被抓住啦。公車停著。威爾森巡警已經好久沒這麼威風的進行現場逮捕了,他現在正在寫報告:這發生了什麼?警察先生,這人想偷我包。

霍根施拉格被帶進了法庭。雪莉當然也要出庭作證。他們都填了地址;於是霍根施拉格就這麼得知了雪莉神聖的住址。

培根法官,那個在家連杯好咖啡都喝不上的人,判處了霍根施拉格一年的刑期。雪莉緊緊抿著她的雙唇,但霍根施拉格已經被帶走了。

獄中,霍根施拉格為雪莉萊斯特寫下了以下信件:

「尊敬的萊斯特小姐:

我並非有意偷你的包。一切緣起皆因為我愛你。我多想了解你。方便的話你能給我回信么?呆在這裡很孤單,我這麼愛你也許你能抽出時間來看我。

敬仰你的,

賈斯丁霍根施拉格」

雪莉給她的朋友們看這封信。他們說「嘿雪莉,這小伙兒真萌。」雪莉覺得這種行為還真挺萌的。也許她會心說。「就是!回個嘛。給他個機會,又沒啥損失。」於是雪莉回復了霍根施拉格的信件。

「尊敬的霍根施拉格先生:

我收到了你的信件,對於你的遭遇我十分惋惜。遺憾的是現在我也做不了什麼,但想到事情的原委真的十分悔恨。不過,你的刑期還算短,不久你就能出來了。獻上深切的祝福。

你誠摯的,

雪莉萊斯特」

「尊敬的萊斯特小姐:

你不知道收到你的信我是多麼的歡欣鼓舞。你完全不必自責。這都是我瘋狂的錯誤所以應該閉閣自責的是我。我們每周放一次還算不錯的電影。我三十一歲了,來自西雅圖。我來紐約已經四年了,只有一次被孤獨淹沒的時候才想起那個小鎮,那是個很棒的小鎮。你是我一生算上在西雅圖的時候見過最美的姑娘。我希望你會在某個周六下午與我會面2到4小時,我會付給你火車費的。

敬仰你的,

賈斯丁霍根施拉格」

雪莉一樣會把這封信給朋友們看。但她不會再回了。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個霍根施拉格是個呆瓜。畢竟,她已經回復了第一封信。如果她再回這愚蠢的信那真是沒完沒了了。她已經為這個人做了她能做的。這名字是什麼鬼,霍根施拉格。

與此同時,霍根施拉格正在監獄裡度日如年,即使每周能看一場電影。他兩個住在裡屋的的獄友煙屁股摩根和切片機巴克,總認為霍根施拉格像極了曾經在芝加哥背叛過他們的馬仔。他們確信鼠臉費列羅和賈斯丁霍根施拉格都是一個逼樣。

「但我不是鼠臉費列羅,」 霍根施拉格跟他們說。

「少TM跟我裝,」切片機說著,把霍根施拉格那少得可憐的食物打翻在地。

「給他一腦瓢,」煙屁股說。

「我給你講我被關進來就是因為我試圖在第三大街偷一個女孩的錢包,」 霍根施拉格辯護道。「事實上我沒真想偷。我覺得我愛上了她,這是我唯一能認識她的辦法。」

「少扯,」切片機說。

「削他,」煙屁股說。

然後就是這天發生了十七名囚犯試圖越獄的暴動。在操場上放風時,切片機巴克引誘看守的侄女,年僅八歲的小麗斯貝斯蘇,並挾持了她。他用他八乘十二的大手抓著孩子的腰並舉起讓看守看到。

「嗨,看門的!」切片機罵道。「給老子開門,否則我做了這崽子。」

「我不怕,伯特叔叔!」麗斯貝斯蘇叫道。

「放開那個女孩,切片機!」看守命令道,這命令實在軟弱無力。

但切片機知道看守已經沒轍了。十六個男人和一個小洋娃娃安全的走出了大門。一個高塔上的看守以為抓住了為切片機爆頭的極好的機會,以此破壞越獄團隊的團結。但他打歪了,並成功打中了一個緊張跟在切片機旁邊的小個子,瞬間斃命。

猜猜是誰?

所以,就這樣,我為科利爾寫的那個柔情萬種又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因我心中的英雄魂斷而夭折。

現在好了,若不是因遲遲不見雪莉的第二封回信而惶恐萬分,霍根施拉格是絕不可能成為那十七怒漢之一的。但事實證明她並未寫過第二封信。即使等一百年也不會有第二封。我無法改變事實。

真愁人啊。可憐的霍根施拉格,在監獄裡不曾為雪莉萊斯特寫得出這封信:

「敬愛的萊斯特小姐:

希望這寥寥數字不會打擾或令你感到難堪。我寫這個,萊斯特小姐,因為想讓你知道我並不是普通的小偷。我偷走你的包,我想讓你知道,因為我在於你驚鴻一瞥間悄然墜入愛河。我想不到任何辦法來認識你,除了這個貿然,準確來說愚不可及的舉動。畢竟,愛情使人盲目。

我愛你朱唇輕啟的樣子。於我來說你是春風雨露。來到紐約的四年,我未曾感到過悲傷,而歡喜亦無。誠然,我和紐約成千上萬的年輕人一樣,活著罷了。

我從西雅圖來到紐約。我想變得富有,知名,衣著體面溫文爾雅。如果說這這四年來教會了我什麼,那就是夢想的遙不可及。我是一名優秀的印刷小工,也只是一名優秀的印刷小工。有一天那個印刷工生病的話,我就不得不接替他的位置。我都把事情搞砸的呀,萊斯特小姐。沒人會聽我的。我讓那個排版員去幹活時他就咯咯傻笑。但我不怨他們。我下命令時很笨的。我覺得我就是成千上萬不懂得下命令的人之一。但我不再在意。我老闆才剛剛解僱了一個二十三歲的孩子。他才二十三,我這個三十一歲的已經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了四年了。但我知道有一天他會成為印刷主管,我會成為他的小工。即使知道這個我也不再在意了。

愛著你是最重要的事,萊斯特小姐。有些人認為愛就是性和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和孩子們,也許是這樣,萊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么?我認為愛是剎那間的懸而未決。

我想許多人覺得對於女人來說嫁給一個富有或者英俊,風趣或者知名的人是很重要的。我甚至談不上受歡迎。我甚至談不上被厭惡。我只是——我只是——賈斯丁霍根施拉格。我不曾讓別人快樂,悲傷,氣憤,甚至不曾被厭惡。我想人們覺得我是個好人,僅此而已。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沒人說過我可愛、陽光或者好看。即使討論我也不過說我的小短腿太粗。

我不渴求你的回應,萊斯特小姐。我希望那回應甚於世上所有事,但我真的不期望這份回應。我僅僅想告訴你這份真實。若我對你的愛情讓我走入更深的悲傷,我也是那唯一該被譴責的。

也許有一天你會理解並寬容你輕率的愛慕者,

賈斯丁霍根施拉格」

下面的信則更不可能了:

「敬愛的霍根施拉格先生:

我收到了你的信滿心歡喜。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感到罪孽深重而痛苦。如果當時你跟我說話而不是拿走我的錢包!不過,我想我對你的攀談也會冷淡處理吧。

現在是午休時間,我獨自在辦公室寫給你這些。我希望今天的午休能獨處一會。要是和那些女孩們一起去餐廳聽她們像往常一樣嘰嘰咕咕個不休,我會當場失聲尖叫的。

我不在乎你是否成功,是否英俊,是否富有,是否知名或優雅。有段時光我曾在意過。上高中時我曾一度愛慕那些Joe Glamor boys(聽說是作者虛構的,JGboys)。唐納德·尼克爾森,那個漫步雨中,通曉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能倒背如流的小鮮肉,。鮑勃·雷西,那個能從底線投籃,在壓哨追平比分的大帥比。哈利·米勒,有著美好耐看的棕色雙眸的害羞男孩。

但瘋狂的年紀已經過了。

你辦公室里那些在你布置任務時咯咯笑的那些人已經在我的黑名單了。我討厭他們,他們真是煩死了。

你看見我時我有著精緻的妝容。要是素顏,我呀,才不是什麼絕世佳人。請告訴我你能探視的時間。我希望你能多看我幾眼。來確認你是否被我虛假的美麗所欺騙。

哎,多希望你會告訴法官你偷我錢包的理由。我們也許能在一起討論許多事情,我猜我們會一見如故。

請告訴我能探望你。

你誠摯的,

雪莉萊斯特」

但賈斯丁霍根施拉格永遠不會有機會認識雪莉萊斯特了。她在第五十六街下車,而他在第三十二街下車。當晚雪莉萊斯特和心愛的霍華德勞倫斯去看了電影。霍華德認為雪莉很不錯,但僅此而已。那晚,賈斯丁霍根施拉格呆在家聽拉克絲香皂推送的廣播劇。他想著雪莉一整夜,還有第二天一整天,並且那一整個月都時常想起。然後就突然被介紹給了一個開始擔憂成為剩女的 桃瑞絲·希爾曼。在賈斯丁霍根施拉格知道這一點之前,桃瑞絲·希爾曼已經佔據了曾經腦海里的雪莉萊斯特。而雪莉萊斯特,關於她的念想,再也不在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從未給科利爾寫這個關於遇見的故事。在一個「男孩遇見女孩」的故事裡,男孩總應該遇見那個女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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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這篇文章是在豆瓣,當時覺得原譯者翻譯腔有些重,尤其是最後一句翻譯有誤。便有了重譯的想法。希望能帶給大家更符合中文習慣的閱讀。

其中改動最大的地方,很多人都記得」我認為愛是想觸碰卻縮回手。「

原文是」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我認為在直譯後很難體現英文原有的神韻,自作主張的意譯為」我認為愛是剎那間的懸而未決。「

至於兩者優劣,留給諸位看官自行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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