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學霸
1
韜哥是在我的四年大學生涯,乃至整個人生中,都難得一見的天之驕子,人間學霸。他可以一邊抖腿一邊體悟光子的波粒二象性,一邊喝酒一邊徒手解答偏微分方程,一邊唱《最炫民族風》一邊練英語聽力,一邊如廁一邊背誦整篇《I have a dream》,
不背完絕不擦屁股。
那帶著哭腔的聲線和斷斷續續的東南亞口音,讓我每次經過廁所都能感受到他蓬勃而出的堅韌和激情,但又因為我們當時英語實在太差,聽不懂他dream 的具體內容,所以四年里我一直以為他的夢想是,
不再便秘。
這不怪他,這是當年他和賀哥以身犯險,力抗寢室霸權小哲留下的後遺症。
小哲打架只三板斧,鎖手,騎腰,打屁股。當然即便你躲過前兩招擒拿,小哲還是能以刁鑽的角度詭異的步伐欺身到你臀部正後方致你於死地,號稱百分百能空手廢你腚。
在一起寢室內部的抗爭中,賀哥和韜哥被小哲足足腚擊了半柱香的時間,小哲膂力不凡內勁鈍重,雖然未褪下褲子,但剛猛的精氣還是直抵賀哥韜哥的身體內部。事後,兩人腚上雖未見明傷,卻雙雙落下了便秘的隱疾。
在賀哥看來,這便秘不過是需要在廁所里多抽幾根煙,多翻幾個帖子而已。而在韜哥看來,卻是填了許多思考天地與眾生的美妙時光。
韜哥把這種體驗叫冥想,他說:
「冥想可以讓人放鬆,冥想可以讓人純凈,冥想可以讓人達到生命的大和諧,誒我草誰說我在廁所里擼管了,誰他媽說的!?賀哥你跑啥?你他媽給我站那!」
我之所以牛逼,是因為我把別人拉翔的時間都用來自慰,呸,自省 ——高爾基
2
其實在大學的第一年我與賀哥之所以在考場上屢屢敗陣,韜哥這孫子脫不了干係。
首先這貨幾乎刷新了我們心中對學霸的定義。他上高數課的第一天,任課老師是個五旬大爺,但是身體壯碩嗓音洪亮。這樣的老師,敏捷,自信,思路清晰,專業能力也往往極強。
那天老師用了半張黑板講明白了什麼叫夾逼定理,然後隨手在右側出了一道題。出完之後回身撫須微笑,那神情就像洪七公剛演示完亢龍有悔,然後看著台下一堆郭靖,心說:
你們就是群傻逼
他目光掃視全場,志得意滿,突然隱隱覺得畫面中好像有個色塊畫風不對,定睛一看,那是韜哥。韜哥的眼神不像班長那樣蠢笨質樸,不像哲哥那樣睥睨人倫,不像賀哥那樣空無一物,更不像我一樣佯裝沉思。
韜哥的眼神和我們都不一樣,那眼神完全沒有好奇、疑惑、尊敬等等學生該有的神情,而是沖淡溫和,像是精通了一陽指的王重陽,在看見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之後微微一笑說
「掌法?Low貨!」
「這位同學,不如你上來解一下這道題?」洪老師不甘示弱。
「沒意思」
「這道題你會了?」
「……」
「那我再來一道難點的」
「在定理中應用反函數多項式么……」
「你……」
「天真…」
韜哥俊俏的側臉,利落的短髮,被咬得扭曲的圓珠筆,有節奏律動著的大長腿,被溫風,暖陽凝固成一道剪影,像宇智波的千鳥,像流川楓的劈扣,在那個不跌宕不顛沛的夏天,演繹著這個校園裡不為人知的傳奇。
上面這段話選自《文學院國獎少女予韜哥情書》Chaper 1 Part 3。
高數風波過後,韜哥成了眾多有識少女的夢中情人,給韜哥的情書有個共性,字漂亮,文採好,從來不出現自拍。但我每每閱讀她們的文字都幾欲高潮,我甚至總結了優秀的段落,一一私信作者索要版權,然後修訂成冊供全體單身狗膜拜。
當然,韜哥學究天人,此事只能算略見一斑。那麼問題來了,有這樣的室友,考號還和你挨著,你特么學毛習?
這可是大東北帝國理工,夏夜裡有開到第二天凌晨的大排檔,十里雪鄉的星河上能看得見極光,壯碩而二逼的兄弟每頓八瓶純生下飯,俄羅斯風情的妹子小裙擺在塵世間蕩漾。
韜哥學習,那是追求。你學習,你算個球?
抱著這樣的態度,我度過了一個充實而愉快的學期,完全無法防備考場上的懵逼。我完全沒料到,韜哥根本沒打算幫我。
3
韜哥大名在整個教學組都如雷貫耳,任你大物與電工,答題何需八分鐘;解題用心不用筆,管他六級二級C。
但是韜哥大一上學期的前十場考試,從未幫助過我們,不僅僅是我們,他沒幫過任何人。
班內所有的同學都在平時不斷地巴結韜哥,籃球場上給韜哥喂球,食堂裡面替韜哥打卡,小哲更是因為韜哥的裝逼茬了不少架。饒是如此,韜哥仍然每次都在開考十分鐘內收筆離場,留下賀哥淚流滿面,留下小哲拍桌子撕考卷,留下班集體的一聲長嘆。
我們靠自己的氣運在考場間摸爬滾打數十場。其他同學攝於小哲的淫威,還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出條相助,但我和賀哥則只能用盡渾身解數瘋狂抄襲,像長了頭髮的易小星。
當我和賀哥終於成為了監考視線的眾矢之的,站在績點的下限和被勸退的邊緣,但這時候就算有正經答案也回天乏力了,唯有依靠韜哥的滿分答卷,我們終於痛定思痛,拿出下兩場考試的重修錢請韜哥吃了一頓大餐,春城唯一的一家全聚德。
「你們請我吃鴨子是幾個意思?」韜哥面對一桌珍饈,身形穩如山嶽。
賀哥撲通一跪
「韜哥…您這次幫了我們,我倆來世做雞做鴨也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跟著拜倒在地
「我也做鴨…呸,我也報答!」
韜哥輕撫下腹,笑容像畫殘了的蒙娜麗莎。
4
生命就像一條大河,時而嘩嘩,時而呵呵。時間流到了高數考場。
「韜哥,」我輕聲道,「寫完沒有」
「韜哥?韜哥?」開考二十分鐘後,賀哥終於沉不住氣了,「寫一個解法得了,寫太多老師看不懂」
韜哥不答話,我倆卻心亂如麻。前幾場考試下來,我倆的績點還沒過1.8,導員親自到寢室通知我倆,最後兩場過不了2.0立馬開除。
我倒無所謂,可賀哥出身二人轉世家,上一代的民間藝術團體,那身手和嗓子可都是童子功。他老媽一個字能轉九腔十八調,調調催人淚下;他老爸一身武藝,能翻著跟頭打電話。賀哥要是玩砸了,他爹媽就能玩死他。
許是為了室友的生命,許是為了來世的承諾,韜哥出手了。
只見他轉筆抖腿如常,左手藏在胸里握拳三次(後來我才知道他在攢巨大的紙條),然後身子微微側過一邊,左拳收到襠部連抖三次。
第一抖,力道遒勁老辣,像賈巴爾的天勾,紙團如流星夜墮,不偏不倚落入小哲的懷中;
第二抖,出手舒展陰柔,像約翰遜的傳球,紙團難覓蹤跡,再一看已經出現在李賀的手裡;
最後一抖,勢如破竹,像卡特背扣,我在他身後還打著哈欠,濁氣出了一半,嘴裡已經有一團拳頭大的答案。
我趕緊低頭吐出,然後正襟危坐面色如常,底下卻悄悄將紙團展開。那紙團上蠅頭小子密密麻麻極難辨認,但我反而高興,韜哥出品果然細膩。
「第一題,考察極限運算,洛比達法則定理3當x趨近與0, x~sinx~tanx~arcsinx~arctanx~ln(1+x)極限皆為0」
我草這是什麼?
「第八題應用柯西中值定理[f(b)-f(a)]/[F(b)-F(a)=f』(ξ)/F』(ξ)],則曲線上至少有一點,它的切線平行於兩端點所在的弦…。先證明函數在在[a,b]上與f一起是否滿足柯西中值定理的條件…畫圖可知……」
擦……
「第二道大題,只能利用分部積分法計算定積分,先設u=u(x),v=v(x)均在區間[a,b]上可導,且u′,v′∈R([a,b]),則有分部積分公式,注意不要丟失變數……」
剎那間天昏地暗,萬物息聲,我終於明白了,韜哥根本沒有把答案寫給我們,他花了二十多分鐘,寫了三本教科書。
5
小哲怒不可遏,面上青筋暴起,腰下馬步如磐,只見他左手成爪擒住韜哥的腎,右手對準韜哥菊花,勢能開山裂腚,罵一句一個千年殺。
你他媽!是不是!
不!
要!
臉!
疾風驟雨中韜哥扶著牆邊的暖氣管,一聲不吭,真疼狠了,就張嘴咬緊那管子。
賀哥出考場後面如死灰,站在旁邊默默抽完了第四根煙後,
「算了,是天意」
「賀哥你別這樣」,我已然淚崩,扒住賀哥的褲衩哭訴,「我們去求導員,去求校長,我們還有機會」
賀哥彈掉煙頭,眼中噙著淚,他忍著悲痛,凝視窗外。
「韜哥,我就問你一句話。」
「愛過」
「愛你媽」小哲掌風又起,只聽的血肉混響,像濕透了的啪啪啪。
小哲洩慾…不,泄憤良久,終於頹然做到地上,
「難道做學渣的兄弟里,不能有一個學霸?」
賀哥點點頭,這便是他一直想問卻問不出口的困惑。學渣,學霸,中間隔著汗水,隔著智商,甚至隔著不同的未來,的確不是同一種人。但是同寢四年,大被同眠,又算什麼呢?
賀哥提了提被我扒下一半的褲衩,拱手作揖,
「It『s my honor to meet you gays」
「you guys.」 躺在地上的韜哥輕哼著糾正道。
賀哥沒理他,徑自走了,我望著他佝僂的背影,像是熄滅了所有青春的火光。等待著我和他的,將是頹唐卑微的歸程,在床頭哀嘆或者哭泣的爹娘。
一瞬間,我覺得應該記住這個場景,這是我玩世不恭的代價,也可能是我失敗的後半生的開場,等待著我的將是一事無成和庸庸碌碌,我的18歲將從此變得蒼白、乏味和漫長。
「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噠」
諾基亞的提示音此時像惡意的嘲諷,我抽出手機奮力摔在地上。
「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噠啦啦啦,噠」
草……好一個諾基亞。
我拿起手機,赫然發現屏幕上寫著:「青幫二當家」
「喂導員?」
「小謙,你和狗賀現在來我辦公室。」
6
「導員我兩兄弟敢作敢當,現在就收拾東西走人,這半年承蒙照料,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
「好好準備補考」
「期……啥?補考?」賀哥愣住了,轉頭看向我,「你爸塞錢啦?」
「你爸才他媽塞錢了呢,我家還還房貸呢!」我喝到。
「放肆!」導員將桌子拍得山響,「你倆成績全系倒數第一,塞多少錢都不好使!」
「賀哥你給校長賣屁股了?」
「劉小謙!」導員喝到,「你倆就是倆二逼,我草我真他媽為學霸韜不值……」
「學霸韜?」我倆齊聲問道。
導員嘆了口氣,
「學霸韜是我們學校的希望,在高中的時候就拿斯坦福全獎了,那是咱兩彈一星功勛的老校長登門拜訪才請到咱學校的…………考前韜過來給你倆求的情,說開除你們,他立馬轉校。」
「……」
不語良久,導員站起身來,拿出一包煙,敲出兩根遞給我倆。
「他智商高,情商低,但從來沒對不住你們過。寢室里小哲半夜看相聲,你倆他媽玩吉他,弄得丫神經衰弱天天睡不著!」
「你們見天逃課,哪次不是他幫你們答到?全系老師都裝不知道,那是全系老師給學霸的面子!」
導員把我倆的煙點上,又挑出根煙自己點燃,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長長一道煙霧。
「他讓我轉告你們,這世上沒有學霸,有的只是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世上人多路雜,偶然同路不容易,都能算得上是兄弟」
我看見賀哥攥著拳頭,死咬著下唇,然後,景象模糊了。我只聽到賀哥顫抖著問,
「韜……韜還說了什麼?」
「他說咱們寢室,一個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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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zhihu.com/question/23853213/answer/111235395
小的知乎:@劉小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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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人生的事後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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