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chel：從加拿大工作移民到留學，我被偷走的那兩年

訪談時間：2016年7月27日

2012年，17歲的Rachel被國內大學的國際護士專業錄取。但在學業中途,Rachel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留學路：剛滿18周歲的她，先去加拿大做live-in caregiver（住家護理）的工作,兩年後順利拿到加拿大的永久居留權，今年9月Rachel將入讀加拿大的SenecaCollege（聖力嘉應用藝術與技術學院）的Nursing（護理）專業。

完成Seneca College的兩年課程後，Rachel將直接轉入York University（約克大學）。約克大學的綜合規模排名加拿大第三，其商學院在加拿大數一數二，入學要求很高。

不得不承認，Rachel的做法比較高瞻遠矚。拿到永久居留權再讀書，就能和加拿大本地學生一樣，學費會比較便宜，入學要求也會比國際學生相對放寬。而且先讀Seneca再轉York，比直接申請York容易得多，在Seneca所修學分也可以全部轉入York；此外，college的學費也比university的學費便宜很多。

小骨扮相的Rachel

1.

2012年，記憶里一個悶熱的暑假，大水沖了北京，稚嫩的17歲。倫敦奧運會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高考完後我被國內大學的國際護士專業錄取了，學校就是一般般的學校，專業是我自己挑的，也算心之所向。因為從小生病比較多，跑的醫院也多，所以一直覺得醫務人員特別厲害，他們通過專業知識的積累和自身經驗的總結，治癒病人身心上的痛苦。再加上我高中也是理科生，所以我自然而然選擇了和醫務相關的專業。

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那時的我應該在揮霍著上大學之前的最後一個暑假，靜待開學，至少這是我高考前期待的樣子。然而在8月的某一日，當我行走在高樓林立的北京，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剛擠出地鐵口的我，看著空中的一抹殘陽，內心被猛地敲擊了一下。也許，今後的30年，我的人生都會像現在這樣一成不變吧。這難道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生活總該做出一些改變，才會有新意吧。

再後來，在家裡人的安排下，我選擇了另一條路--出國。我知道我的出國路確實和常人不太一樣。直接出國讀書，費用還是挺高的，而當時的自己沒底氣，很怕萬一4年的書念不下來，還把父母的養老金白白搭進去，所以我選擇了先出國工作，之後再上大學。

剛好，我親戚定居在加拿大，家裡有兩個孩子需要照看。因為父母雙方工作都比較忙，之前請過的兩個caregiver（護理），合同到期就走了。另一種照看孩子的形式--day care（託兒所的日托）不僅價格昂貴，還要接送，特別不方便。所以他們就決定雇我去他們家做live-in caregiver（住家護理）。

2.

國內很少有人知道live-in caregiver（住家護理）這個職業。而加拿大地廣人稀，一個家庭可能會有很多孩子，但和國內不一樣的是，祖父母都不會過來幫忙帶孩子，而父母又都要上班，急需有人幫忙帶孩子，最好能夠住在家裡。於是住家護理就成了很稀缺的職業。

但是畢竟是伺候人的工作，又必須長住在僱主家中，所以在重視家庭團聚的加拿大，願意從事住家護理這個職業的加拿大當地人就特別少。為了緩解這一情況，加拿大政府出台了一項移民政策：到加拿大從事住家護理的外國人，工作滿兩年之後，可以申請永久居留權。

加拿大當地人只要在發布了相關招聘信息，但又招不到人之後，就可以向當地勞動局申請僱傭國外的住家護理。所以在加拿大，你可以看到很多菲律賓的住家護理。我覺得國內知道這方面消息的人應該還是很少的。

3.

當時的自己，才17歲，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面對這樣的人生選擇，其實並沒有想到可能會產生的結果。後來回頭看才有些後怕：萬一我既出不了國，也念不完國內的大學，那就只能在家啃老了。不過好在家人替我想得比較周全，也給了我勇氣和信心。

申請住家護理也是有條件的，主要是live-in caregiver certificate（住家護理證書）和雅思G類5分。因此，出國前一年，我在北京過得非常忙碌。我要上6個月的caregiver training（護理培訓課程），這個課程會有英文教材，還有外教老師授課，主要學習一些護理老人和小孩的知識，比如如何處理腹瀉、便秘、中暑、電擊、燒傷等緊急情況。

周六周日的晚上我還要上雅思強化班，要坐一個小時地鐵從朝陽區到海淀區上課，班裡都是清華、北大的學生，第一次感覺智商和情商遭到了碾壓。但這也是人生中第一次極度渴求知識，也對高等學府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北京漂泊了大半年後，資料總算聚齊了。我拿到了證書，也年滿18周歲了。2月底，我就回家過了個年。半個月後又殺回北京邊等簽證，邊練習口語，順便在酒店做兼職攢一些機票錢。這一等就是6個月，本來都有點絕望了，後來在回家的火車上接到了面簽的電話，希望又重新燃起，剛到家睡了一晚上就又一個人坐火車晃回了北京城。

面簽前兩周，老師經常發一些面試的材料過來，酒店提供的宿舍又沒有網，我就屁顛屁顛跑到樓下的理髮店蹭網。11月份的北京寒風簌簌，我就這麼站在外面蹭網。還好媽媽在最後3天來陪我，我倆就住在宿舍旁的賓館裡複習，也總算不用大半夜出去蹭網了。3天後面試成功通過。

4.

2013年12月，加拿大幾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我開始在加拿大當住家護理的生活。我住在加拿大的安大略省東南部的港口城市Hamilton（哈密爾頓）的一個小鎮上。剛來是12月份，還有7天就是聖誕節，每家每戶都用絢麗的燈光裝點了房屋。從窗內可以看到聖誕樹，大雪一直到膝蓋那麼深。

Hamilton原來是一個工業城市，剛來還是很驚訝大部分城市都沒有地鐵，公車也沒有在北京時那麼頻繁。我住的小鎮剛開始公交只有早上8點之前和下午2點後才有，所以Hamilton被親切稱為「屯」。那時候真是特別懷念北京2塊錢隨便坐的地鐵。然而到了夏天，這個城市卻格外的美，大大小小的瀑布就有100多個。因為這邊正好位於安大略湖的一個河灣，形狀又像馬蹄，所以當地人稱之為「金馬蹄灣」。另外，這邊的房價比較低，很多當地人會選擇在多倫多工作，住在Hamilton。

5.

雖然我是在親戚家工作，但是我們之間還是簽了合同，「約法三章」的。作為住家護理，一周工作5天，一天工作7小時，每年有兩周帶薪假期，工作之外的時間僱主無權干預。而且僱主必須給住家護理一間帶鎖的房間居住，未經本人同意，僱主是不可以擅自進入其房間，要不然會被起訴的。

工作任務其實是可以商量的，只要僱主同意，就可以只帶孩子不做家務，除了平常照顧他們的起居之外，還要接送他們參加一些活動，比如夏令營之類的。我要照顧的是我的表弟和表妹，當時已經七八歲了，又特別乖巧可愛，不會去亂碰危險的東西，所以在照顧他們的時候幾乎沒有出過什麼紕漏。

周一到周五，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沖在小孩子的前面。但是到了周末就又變成了孩子，可以有自己的時間，追追美劇，跟著親戚朋友一起出去玩。

6.

其實剛到加拿大的時候，我比較害羞，不敢開口說話，和在北京時隨口就來的broken English完全不同。剛去的第一個星期，我姑姑一家人就去美國的迪斯尼玩了，因為我沒有美國的簽證，只能一個人待在家裡。於是，我就一個人在家待了一星期。那時候正好是冬天，外面下著鵝毛大雪。我就把自己裹成一個球，在夜晚出沒，因為晚上很安全，人又少。

有一次，我一個人走在外面，碰見一個陌生人在遛狗，他突然說：「How』s it going?」然後我心想「他在跟狗說話呢吧」，於是就沒說話走了。後來才發現他原來是隔壁鄰居，自那次和我打招呼我沒理他之後，他就一直以為我不喜歡他，還好後來和解成功。

剛來的時候，我帶了一件彩虹毛衣。有一次心血來潮，就穿著彩紅毛衣從屯裡去了多倫多，基本和翠花進城，要挑件好看的衣服穿一個道理。當時我和朋友正好又看到了掛著彩虹旗的酒吧，於是我就問朋友，「為什麼酒吧門口都要挂彩虹旗啊，是連鎖酒吧嗎？」朋友聽了很詫異，因為她以為我是知道彩虹旗是同性戀的象徵的。然後我才發現自己就這麼招搖過市地穿著彩虹毛衣在街上逛了一上午，也真是苦了身邊的朋友。

7.

我覺得，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人總是要逼自己一把的，要不然永遠都只會活在自己畫的圈子裡。

有一次，我要跟銀行諮詢一些證明的事情，但我怯於開口，於是理所當然的想到了姑姑。但長期生活在國外的姑姑，思想也比較西化了，所以她一口回絕了我，「我可以幫你打一次，可是以後呢？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幫你的，你要自己嘗試邁出第一步。」我當時沒想到姑姑這麼決絕，就只好硬著頭皮撥通了銀行的電話，生怕自己說錯了，好在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問出了信息。

自此以後，做什麼事情，我都盡量自己解決。姑姑是我從小到大一直都特別崇拜的人，她一直都是那麼獨立自主，那麼努力上進。這期間家裡西式的思維和我中式的思維發生了斷斷續續的摩擦和碰撞，不知不覺中，我也發生了蛻變。

8.

其實在這兩年里，大部分的時間對於我來說是按部就班的。想去的地方也不能立馬就去，想做的事在腦海里規划了一百遍，但現實並不允許。

可能有人好奇我為什麼不利用工作之餘的時間去part time學習？其實我也想邊工作邊學習，可是我們這個屯沒有什麼學校，有也不一定有我想學的醫療方面的課程，而且還比本地學生的收費高。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給移民局打過好幾次電話，他們明確表示不可以，二者不可兼得。所以為了保證不影響移民，我就把這一茬兒翻篇了。

既然不能part time學習，那麼工作之餘總要找點事情做的，我還去學了芭蕾和zumba（尊巴舞，一種健身舞）。因為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會盡量找點事情做，讓自己忙碌起來，以免過多地沉溺在低迷的情緒中。

後來，我還發現了當地政府組織的一個針對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的英語課，而且完全免費，於是我就去上課了。在那裡，我主要學習英語的聽說讀寫，還有一些當地的英語表達方式。在這種環境下，我的英語提高得很快，後來A類雅思考了7分，兩年前的G類雅思只有5.5分的。

9.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報名了YMCA（基督教青年會）的志願者，這個組織是政府資助的，主要從事一些公益活動，比如幫助新移民融入生活、指導畢業生寫簡歷、提高公民健身意識等。當時我有兩個選擇：1）指導別人如何使用健身房的器械；2）照看那邊玩耍的小孩子，帶他們唱歌、做遊戲。剛開始對自己的口語不是很自信，但是和小孩子說話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顧忌，況且他們真是可愛得讓人無法拒絕，所以我就選擇了照看小孩子。

要做YMCA的志願者，先要去downtown（市中心）的警察局開一份無罪證明。那是我第一次獨立坐公車，我信心滿滿地搜集了各種信息，包括怎麼坐車、警察局的作息時間等等。可是路痴的我，還是迷路了。

我當時一個人就這麼在烈日下走啊走啊，終於在最後一刻找到了警察局，開到了證明。當時我姑姑就在downtown上班，可以帶我一起回家，可是我一口回絕了，我覺得我一個人一定可以順利回家的。結果被喜悅沖昏頭腦的我，出了警察局就在一個可愛的大叔的幫助下坐上了一輛類似回家的車。嗯，的確特別「順利」地來到了多倫多。下車之後，整個人都懵了。於是又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回去。孤零零坐在火車站的我，覺得特別無助，甚至那一瞬間，我想立馬買張票回國。後來，到了晚上11點，實在沒辦法，只好給我姑姑打電話了。

這件事對我觸動特別大。因為以前都習慣爸媽把什麼都安排好，自己順著路走就好了。可是現在沒有人會根據你的情況幫你解決問題。你所要做就是要自己學會計劃安排，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不管結果如何，最起碼是自己做的決定。

10.

2016年初，我完成了兩年期限的工作。於是著手申請永久居留權，其實早在半年前我就開始著手了。我覺得這些自己可以搞定，就沒有找中介。我去官網上下載了相關的表格開始預填，確保信息和最開始申請時填的一樣，只要表格一更新，我就要再填一次。

其實申請永久居留權，主要有這幾個條件：1）工作期滿；2）按時納稅；3）無犯罪記錄。因為已經2年多沒有回過家了，於是在遞交完材料的半個月後，我坐上了回國的飛機。2個半月後，經過短暫的旅行和休養生息，我帶著家人滿滿的愛和支持，又回到了加拿大。又等了2個多月，我才拿到landing paper。今年8月份，我終於收到了楓葉卡。

有人問我，放棄國內的本科學習而去加拿大工作，後悔么？說實話，剛開始我有點後悔，畢竟同齡人都在象牙塔享受青春，而我的人生就像被按了暫停鍵，被偷走了兩年，我不能和同齡人一起分享大學的喜怒哀樂，還要背井離鄉參加工作。

可是人生無處不選擇，只要選擇就會有機會成本，誰能肯定自己的選擇就一定對呢？我很慶幸自己能有機會跳出長期生活的那口「井」，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享受思維碰撞所帶來的改變。現在的我，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好的我，每天都在學習新知識，在點滴中進步與成長。

11.

再說說現在吧。當我的永久居留權申請還沒有通過的時候，我就決心要開始上學。這兩年的經歷讓我明白，這個年齡最需要的也最奢侈的就是良好的教育。這些註定了10年之後你和別人的不同。

於是我就自己準備材料，申請了加拿大的學校。兒時就特別喜歡加拿大這個國家，當時最理想的大學就是McMaster University（麥克馬斯特大學），但當時還沒有拿到landing paper，而它的Nursing專業不收國際生。最終我選擇了先Seneca College（聖力嘉應用藝術與技術學院）讀兩年，再轉入York University（約克大學）讀兩年，前者可以將學分全部轉到後者。這樣一來，不僅可以省一筆錢，還能體驗兩種類型的學校。

等拿到了landing paper，我就和學校說明了情況，這樣就可以按照本地人的標準繳納學費了。York University我沒有去過，它的商科在加拿大排名還是不錯的。國際學生需要雅思7.5分才可以申請。但在申請之前，我就去Seneca College 的醫學專業校區King Campus參觀過。第一印象就是In the middle of nowhere，真的是哪哪都不靠，一路過去，偶爾還能看見牛啊羊啊馬啊。學校也沒有大門，是一個開放式的校園。不過，學校有一座湖叫做Seneca lake，還挺漂亮的，學生可以在裡面劃獨木舟。學校的學習氛圍也比較單純。

12.

先工作再上大學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中間有一段斷檔期，學習的狀態可能沒有以前那麼好了，而且身邊的人一般都比自己小；但優勢就是工作之後我對社會有一定的了解，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職業發展方向。

其實，當初選擇專業的時候，我還考慮過酒店管理和人力資源，後來覺得自己還是比較鍾愛醫療方面的工作，最終還是選擇了Nursing。畢竟以後不管是在加拿大還是美國工作，護士都是緊缺的職業，工資雖然比不上醫生，但是也是相當高的。

其實也有考慮過以後當醫生，但是要是想讀醫學院，必須先拿到本科學位再參加醫學院的Medical College Admission Test（簡稱MCAT，醫學院入門考試），通過之後還要讀4年，而且學費真心不便宜。以後的路會怎樣誰知道呢？還是先做好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這兩年來進步最大的是廚藝。來之前媽媽在家教我做西紅柿炒雞蛋，不知道要放油，結果就糊了一鍋又一鍋。總之，黑暗料理一波又一波。來到這以後，切個土豆絲也要切一下午，關鍵是還特別粗，所以我就苦練廚藝。西餐還是比中餐好學得多，現在各種pasta、聖誕節火雞、hamburger、taco、各種小孩的吃食，我都做得像模像樣。

13.

其實最開心的是今年我終於有時間看里約奧運會了，除了海外遊子見到祖國對體育事業的更加重視而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之外，還想起來了4年前的很多事情。當年忙著為自己的前程而奔波，都沒空看倫敦奧運會。有時候在去往北京的火車上半夜醒來，獃獃看著外面飄渺的燈光。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我終於感覺踏實了。所以算是給自己的獎勵，每場重要的比賽我都會去看。

本來在國內就是一直按著父母的安排走，來了之後發現和想像的很不一樣，還要是靠自己去規劃。不管是出國工作，還是留學，一定要規劃自己的人生道路，不要依賴別人。每一次的選擇都要權衡利弊，一旦選擇就要堅持，就算失敗，也無所謂，畢竟決定是自己做的，怪不得別人。

還有就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人身安全最重要，也要照顧好自己的心理健康，一定要及時調整心態，不要讓自己沉浸在低迷的情緒中。要找點事情做，多出去走走認識朋友。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好和壞都是相互轉化的。如果我不出國，現在也是按照爸媽安排的道路走，渾渾噩噩。但是在這邊，自己有主動權，可以去為自己選擇，為自己活著，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只是希望有一天，大家可以真正的團聚，不受國家、簽證的影響。Anyway,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if you just keep going. Sometimes 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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