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重返中東，為何首選歷史上敵人伊朗？

本月16日，俄國防部首先曝出，俄軍轟炸機當天從伊朗哈馬丹空軍基地起飛，對敘境內阿勒頗、代爾祖爾和伊德利卜等地的「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目標實施轟炸。消息一出立刻引發全球關注，因為這是俄羅斯首次利用第三國軍事基地打擊敘利亞境內的空襲目標，也是伊朗1979年爆發伊斯蘭革命以來的第一次，也是二戰以來首次允許外國軍力在使用本國境內軍事設施，即便是在伊美關係緊密的巴列維王朝時期，伊朗也從來沒有同意美國使用其境內的軍事基地。

幾天後，也就是本月22日，伊朗外交部宣布，俄羅斯借用其馬丹省空軍基地打擊敘利亞境內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行動已經結束。隨後俄羅斯國防部證實，俄戰機完成任務後已離開伊朗回國。

耐人尋味的是，伊朗防長海珊·達赫甘當天表示，俄方公布其使用哈馬丹空軍基地的舉動「欠考慮」。而就在幾天前，達赫甘還表示俄羅斯戰機想用哈馬丹基地多久都可以。

這引起了我們對於俄伊關係的重新審視。自伊朗伊斯蘭革命後，俄羅斯再也不是中東棋盤上一個未被邀請的大國，而稱為伊朗受歡迎的戰略夥伴。

一別25年，俄羅斯再次回歸中東，莫斯科自然明白伊朗作為其南部鄰國的戰略意義。俄羅斯已經做好與伊朗在雙邊、地區和國際事務等多方面合作，包括貿易、能源和安全。儘管兩國有共同的目標，合作前景似乎很好，但是，兩國關係仍然很脆弱，兩國都需要高超的外交技巧去處理政治分歧。

雙方關係的親疏要根據特定的時間而變化。例如，在伊朗核問題上，俄羅斯力排與美國的分歧，聯合其它國家達成了新的伊朗核問題解決方案；再如，俄伊兩國在敘利亞問題上是親密的軍事同盟。然而，雙方在中東地區擁有不同的政治訴求；範圍擴大到歐亞區域，俄羅斯希望伊朗加入「上合組織」。

伊朗的地緣重要性

1991年，蘇聯解體後，伊朗仍然與俄羅斯相隔裏海，位於俄羅斯邊境南部。伊朗在這個地區佇立了二千五百年，在風雨飄搖的中東頑強生存。歷史上，無論伊朗政體如何變化，都是俄羅斯的重要鄰國。如今，伊朗再也不是某個世界大國的勢力範圍了。

歷史上，如1950-1970年代，伊朗成為美國的同盟。伊朗逐步成為地區大國，勢力範圍西至地中海，東至阿富汗，北至高加索地區，南至葉門首都亞丁。1979年，在與美國展開的幾十年對抗中，伊朗表現出了它的堅韌和彈性外交政策。伊朗居民以什葉派為主，這一點就和大部分阿拉伯國家格格不入，因為他們的居民大多是遜尼派。並且俄羅斯認為，如果沒有伊朗的參與，中東地區將會很難取得長期有效的戰略成果。

俄伊關係的重要問題

1、政治聯繫

當然，俄羅斯希望伊朗是穩定的、友好的鄰國。並且希望伊朗的領導人更加實幹。在政治形態方面，兩國領導人毫無親切感。伊朗是伊斯蘭神權國家，而俄羅斯是世俗集權國家，居民信仰東正教。俄羅斯領導人和社會具有高度的民族主義傳統，他們對過去的輝煌念念不忘，企圖恢復世界大國地位。伊朗對沙皇專制記憶猶新。俄羅斯也時常抱怨波斯人的口是心非。

但是，雙方共同的政治敵人是美國。因為他們均受到美國的制裁。伊朗也反對美國插手全球事。並且，俄羅斯和伊朗也希望重建世界秩序。俄羅斯主動向伊朗靠近。對於俄羅斯在中東地區樹立友好形象非常有幫助，並有助於開啟「不同文明間的對話」。這個想法也得到了伊朗前總統哈塔米的認同。伊朗對車臣問題上緘默不言的態度得到了俄羅斯的欣賞，並且他們還支持俄羅斯作為觀察員國加入伊斯蘭合作組織。

2、經濟聯繫

俄羅斯試圖與北非、中東和南亞諸國建立經濟聯繫，伊朗是一個重要的中間國家。2016年8月，俄羅斯總統普京、伊朗總統魯哈尼、亞塞拜然總統伊利哈姆·阿利耶夫通過了巴庫三方峰會共同宣言，雙方將建立一條7,200公里長的貿易走廊。

對俄羅斯而言，基於其龐大的人口、技術、教育和文化潛力，伊朗具有巨大的市場。但是，相較於地緣政治，兩國的經濟聯繫被放在次要位置。伊朗的主要出口產品——石油，對俄羅斯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並且，伊朗需要更加先進的西方武器，這點也是俄羅斯無法滿足的。

目前，俄羅斯與伊朗的貿易總量很小——2015年大約是12億美元，在俄羅斯加入聯合國對伊朗的經濟制裁後，這個數字比2010年和2011年下降了23億美元。但是，隨著聯合國對伊朗的經濟制裁解除，俄羅斯將會加大對伊朗的投資。2015年，俄羅斯承諾對伊朗投資400億美元。但是，要達到這個目標實屬不易，尤其俄羅斯目前陷入資金緊張。2016年夏天，俄羅斯借給伊朗兩筆貸款，價值22億歐元（約合25億美元）。

俄羅斯民間投資者則對伊朗投資蠢蠢欲動。原子能公司 Rosatom （曾經幫助伊朗在布希爾建立核反應堆），正在尋找新訂單。盧克石油，俄羅斯第二大石油公司，企圖進入伊朗油氣市場。另外，俄羅斯航空產業也正在尋找出口市場。但同時他們也需要面對很多來自歐洲的競爭者。

3、油氣利益

儘管伊朗是俄羅斯在油氣市場的競爭對手之一，俄羅斯的眼光更加長遠。2015年數據表示，伊朗在歐洲油氣市場上瓜分了俄羅斯的份額，但這並不影響俄羅斯與伊朗達成P5+1協議。2016年3月，伊朗拒絕降低產量，提高全球油價。俄羅斯表示理解伊朗的處境。

4、國防利益

俄羅斯的國防是兩國關係的受益方。即使國際社會解除了伊朗的經濟限制，伊朗也仍然無法得到西方先進的武器技術和重型裝備。俄羅斯國防出口公司(Rosoboronexport Corporation )，一家俄羅斯武器供應商，把伊朗看作武器出口的重要市場。伊朗不斷增長的油氣收入為購買武器提供了經濟基礎。2016年初，俄羅斯賣給伊朗S-300空中防禦系統，同時，伊朗還考慮購進S-400系統。俄羅斯方面也表示，不排除賣給伊朗T-90 戰鬥坦克和蘇-30殲擊機的可能性。

俄羅斯承認伊朗想要成為地區主要大國的野心和訴求，但是不希望伊朗擁有核武器。因為這關係到俄羅斯的國家利益。俄羅斯希望《聯合全面行動計劃》（Joint Comprehensive Plan Of Action JCPOA）保持不變，因為一旦協議有所改變，無非導致兩種結果：1.伊朗成為有核國家；2.俄羅斯家門口爆發戰爭。但是，由於受到美國和伊朗國內強硬派的影響，這個協議實施起來並非那麼容易。俄羅斯在這一問題上發揮重要作用，比如在燃燒過的核燃料後處理方面。

但是，俄羅斯究竟在伊朗擁有核武器問題上的立場如何，還是要根據美國與俄羅斯的關係而定。

5、在敘利亞戰場上的合作與競爭

對於俄羅斯來說，伊朗是其重要的地緣戰略夥伴，包括阿富汗、敘利亞和前蘇聯國家。在敘利亞戰場，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同盟為敘利亞政府提供地面部隊和財政支持，俄羅斯為巴沙爾提供空中支持、火炮和智囊團，還有外交支援。自從2015年9月俄羅斯介入敘利亞戰場後，就與政府軍、伊朗三方達成緊密合作。俄羅斯從伊朗和伊拉克得到允許，進入其領空發射巡航導彈襲擊。本文開頭的背景事件則證明了俄羅斯與伊朗在敘利亞戰場上軍事合作的升級。

雖然雙方都試圖阻止推翻現任政權，共同打擊ISIS，但是他們仍有分歧。俄羅斯試圖保持一部分現存敘利亞政權並加以改造，確保改造後的政權仍然屬於俄羅斯的朋友。但是，他們的最終目標並不是保留巴沙爾政權或保留阿拉維派，雖然俄羅斯的介入有效阻止了巴沙爾的倒台。同時，俄羅斯也密切關注以色列的動態，因為以色列利用黎巴嫩真主黨作為以色列的地緣政治工具。

對於伊朗而言，他們希望保留阿薩德政權，維護與黎巴嫩真主黨的密切聯繫，擴大他們在敘利亞的影響。在伊朗什葉派和阿拉維派教徒的幫助下，他們的目標可以達成。結果是，俄羅斯最終會與敘利亞交戰各方和主要地區參與者達成妥協。而伊朗則更加關注軍事勝利。伊朗詬病俄羅斯並沒有給予黎巴嫩真主黨和其他什葉派充分的支持，在一些主要戰役，例如阿勒頗戰役中，俄羅斯也沒有盡全力。

俄羅斯參與敘利亞戰爭已經向美國證明了其軍事大國地位。俄羅斯外交部長謝爾蓋·維克托羅維奇·拉夫羅夫和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John Henry都是敘利亞內部協調組的成員。雙方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例如2013年，他們達成協議，禁止在敘利亞使用化學武器。

而伊朗則對美俄合作持懷疑態度，擔心他們串通一氣，犧牲伊朗的利益。美國對俄羅斯也心存芥蒂，他們拒絕向俄羅斯提供反對派信息，因為他們擔心俄羅斯會將這些信息泄露給伊朗。

結論

然而，兩國關係的基礎相對薄弱和不均衡。經濟合作並不緊密；政府高層間缺乏信任；社會交往不存在。雖然國際社會解除對伊朗的限制，但是伊朗希望得到西方社會的幫助，而不是俄羅斯。兩國間基於特殊事件的共同利益展開合作。二者的國際地位和相差懸殊，形成了巨大的不對稱。雖然俄羅斯是伊朗的兩個重要戰略夥伴之一（另一個是中國），但伊朗在俄羅斯的核心利益中排名靠後。

兩國之間的潛在不和諧音符存在於以下方面－中東地緣政治；裏海分歧和天然氣出口－即使目前這些方面還未出現威脅因素。在可預見的未來，雙方都需要彼此。反過來，這種共識會使得雙邊關係具有可持續性甚至在某一特定時刻取得成功。

Dmitri Trenin, "Russia and Iran: Historic Mistrust and Contemporary Partnership," Carnegie, August 18, 2016.

本文為編譯文章，文中觀點僅代表作者本文，不代表譯者和中東研究通訊！

編譯 深海藍潮 編輯 徐蔚

註：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