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在土耳其——為什麼我老是受到歧視和性騷擾？

世界說 夏萌遙 發自 土耳其 伊斯坦布爾

KK小姐今年三十歲，來自尚比亞，現在和我一起在土耳其交換，她的眼睛非常美，頭髮是典型的非洲的地毯式的捲毛，皮膚棕色，因為她媽媽是白人的緣故。據她說來土耳其是她兒時的夢想：陽光、沙灘、地中海早餐和伊斯蘭古墓。但是很快她發現，這個以熱情好客著稱的國家其實是世界上種族歧視最嚴重的之一。

第一個周末她坐地鐵去藍色清真寺，一個鐘左右的車程，許多人靠在欄杆上，但是始終沒有人坐她旁邊。等她站起來預備下車時，旁邊的位置迅速被填上了。後來的幾周她在地鐵上遇到一對喀麥隆夫婦，丈夫說他在地鐵或者巴士上從來不願坐下，因為他會看到別人仔細審視的目光和身邊永遠空著的座位。他妻子在這裡念生化醫學的博士，此前學了很久的土耳其語。當地人不知道她能聽懂土耳其語，常常當著她的面罵她是猴子，或者大笑著說：這些人一定從來不洗澡，難怪又臭又黑。

有一天晚上，KK小姐一進房間，就一屁股坐下，憤怒的發抖。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剛剛打的穿過歐亞隧道的時候，在暗黑的隧道里，的士司機突然把速降到30碼，然後她感到一雙溫熱的手從她的小腿爬上來。她幾乎要尖叫！但是人生地不熟的恐懼感擒住了她，她不敢大叫，只好抓住他的手求他別這樣。的士終於穿過噩夢的隧道，她驚魂未定的下了車，司機竟然還厚顏無恥的收了她兩倍的價錢。幾天後我隨她去報警。在塔克西母廣場竟然又撞到那個司機，他馬上被帶到警局拘留並且付了五千里拉的罰款，真是大快人心！我們以為只是土耳其人太好色或者思想狹隘。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 奧爾罕在他對伊斯坦布爾的回憶錄里談到自土耳其開放始，那些小資產階級、暴發戶、他省來的移民以為衣著開放的女人就等於敞開腿歡迎男人，因此像小孩子緊盯著聖誕老人一樣貪婪的注視她們——當然外國女人也在其中。但是相比之下，黑人女性在土耳其似乎更容易受到性騷擾。

△ 為應對性騷擾問題，土耳其政府推出了由女性擔任司機的粉色的士

在Aksaray以及Kumkapi（伊斯坦布爾的兩個街區）的晚上，我曾看過黑人妓女站在霓虹燈下，目光空洞的等待客人。有一家土耳其報紙的攝影師Murat Saka曾用一年時間記錄伊斯坦堡黑人妓女的點點滴滴——她們大多懷著去美國或者歐洲的最終夢想來到土耳其這個中轉站，起初想要找份普通的工作，最終以賣淫為生。她們價格便宜，每次收費100-150里拉（摺合人民幣300左右），因此普通階級也是常客。近年來不知為何，黑人性工作者成倍增加，而且比之白人性工作者，她們活得更像奴隸。Murat Saka曾看到一個顧客瘋狂的甩了一個黑人妓女幾巴掌，僅因為她想要更高的價格；還有的男人在一個黑人妓女經過時一把撕開她的內衣。一些土耳其男人大概想當然的認為黑皮膚女人就是妓女，所以獸性大發，隨意下手。

但是在伊斯坦布爾，非洲來的移民並不是唯一可見的黑色面孔，有一萬左右（另說五千左右）的非洲裔土耳其人（afro-Turks）正在經歷身份認同的困惑。奧斯曼帝國在17世紀征服費贊地區（Fezzan,今利比亞）後打開非洲奴隸市場，此後黑奴作為士兵、傭人、廚師等都非常普遍。當時大多數家境殷實的家庭都願意買黑人奴隸做一些家務活。在帝國後宮（Hanem），黑人太監可以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太監之首（Kizlar Agha）直接聽取蘇丹或者蘇丹後的命令，掌握聯繫後宮女人與外面世界的權力，甚至參與到宮廷鬥爭中。其實最初大多太監是白人，但是大概人們覺得黑人男子對女人沒什麼吸引力，服務後宮比較放心，所以黑人當太監逐漸成為習俗。據土耳其歷史學家Hakan Erdem所述，19世紀的奧斯曼帝國每年接收一萬名左右黑人奴隸，直到1857年迫於歐洲方面的壓力，才取締了黑奴貿易。不過在20世紀初，黑奴在伊斯坦布爾以及愛情海區域仍很常見。如今他們的後人將自己視為土生土長的土耳其人，但是顯然那些「真正的土耳其人」不這麼認為。非洲裔土耳其人在自己的國家受到冷眼和歧視是常有的事情，工作面試的時候十有八九他們會被質疑，「你不是土耳其人，為什麼我們要選你？」

△ 奧巴馬在土耳其的非洲裔群體中很受歡迎

幾十年來，土耳其的開國元勛凱末爾以及他的接班人努力將這個國家打造成一個同一團結的民族，而拉茲人、亞美尼亞人、亞述人、希臘人要不被同化，或者被邊緣化。土耳其的領導人希望抹去這些少數民族的面孔後，一個清晰可見、明確定義的國民身份將會顯現。但是種族多元化的稜角開始努力磨掉無知、偏見和歧視，一些非洲裔土耳其人嘗試發聲、呼喚正義和關注。土耳其著名的黑人女歌手Esmeray在70年代曾經唱道：

「看，那個阿拉伯女孩就是我/鬈曲的頭髮/紅唇/圓眼/珍珠白的牙齒/和黑色的信念…… 你的皮膚可以是黑色的/只要你的心不是」

△ 土耳其歌手Esmeray的專輯封面

這首歌大為流傳，但是背後的信息——她對黑人遭受歧視和不公正的抗議——只有少數人關注。在2005年，一位非洲裔土耳其人Mustafa Olpak寫了一本回憶錄，記載他的祖父母在上上個世紀從非洲之角經克里特島到奧斯曼帝國成為奴隸的艱難旅程，引起了其他非洲裔土耳其人尋根以及追求社會公平的渴望。08年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時，非洲裔的土耳其人也為之欣喜、特意慶祝。像美國黑人一樣，非洲裔土耳其人也逐漸開始尋找他們的過去和將來，也許阻力重重，也許路程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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