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消暑
可能是出於一些偏見,有時候我覺得讀書是分季節的。這種突然的任性大概是源於一個讀完《罪與罰》的傍晚。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天,陰沉沉的空氣憋著一場大雨,黏熱的濕氣附在皮膚上,整個人被汗裹得密不透風。我翻完最後一頁書,順手將封面合上,竟一口氣喘不上來。我想,完了。
於是我順勢吸取了這個教訓。有些書就應該在秋高氣爽的時候讀。至於炎炎夏日保平安,自然要配合西瓜空調冰可樂,讀一些降暑的書。爾後我讀《雪國》的時候,正是熱的正中心。外面的驕陽艷光四射紅彤彤地曬著,我的屋裡吹著涼氣,清清冷冷地飄著雪花。天地一片白。我的周遭,彷彿降了幾個攝氏度。
川端康成的書幾乎都適合夏天讀。即便在最燥熱的時刻,它都是清淡潔凈,「山頭上罩滿了月色,這是原野盡頭惟一的景色,月色雖以淡淡消去,但餘韻無窮,不禁使人產生冬夜寥峭的感覺。」唯美的意象,幽玄的空寂,虛無與徒勞之美將夏日燥熱的疲憊壓下,心也靜了下來。
如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於我,這是一種淡泊的、消失在夏天的情愫。
日本的物哀,彷彿是一種天生降暑的文化傳統。在我想得到的夏日閱讀體驗里,冒出許多本日本作家的書,即便他們並非如川端,並非因物哀,但有種淡泊細碎之感。他們在文字間將情緒收藏得很好,卻又滴滴浸染。如青山七惠的《碎片》,寫得微妙平常,連爆發都是靜靜的。我有時很好奇他們,能將瑣碎寫得並不令人煩躁,是一種輕輕地、靜靜地、娓娓道來的細碎。
我還記得多年前的一個暑假,讀一本叫《扔在八月的路上》的書,伊藤高見寫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角田光代的丈夫。小說寫了一個給自動售貨機配送飲料的男主和女駕駛員的閑談。他回顧與他妻子被巨大的生活漸漸消磨掉的感情。那或許是現代社會的一種必然與無奈,於是波折都顯得十分理所應當。這彷彿是八月,猛烈的夏日的一種消磨。但結局卻在這種筋疲力盡後透出了暖意。而我把它當成抵抗夏日的一種不動聲色的力量。
其實夏日必備也不只有日本作家,雖然石黑一雄也有個日本名字,可是他應當算是英國籍的。石黑一雄的小說都如夢如幻,屬於那種光聽名字就很悠遠解暑的。《遠山淡影》、《長日留痕》……我是喜歡《遠山淡影》的。我在一個夏日看它,如今我回想起那個夏天,記憶就仿如起霧。人在回憶里進進出出,自欺欺人,大概本身,就是一種節制的悲傷吧。
說起來,一些英國小說也是天生適合降暑的,就像一些美國小說自帶燥熱。石黑一雄的清淡,也不只是因為他的日本血統。在我看來,弗吉尼亞·伍爾夫應該是個典型英國味的作家,也典型地適合夏天。我仍記得在《到燈塔去》的間隙,那一章對歲月的描寫,好像清清溪流,在我身邊流過去時,帶走了我的一身汗水。
是一種歷經歲月,又宛若新生的逝去。逝去的逝去了。
夏日也就可以這樣逝去了。與漫長的一生相比,也並不艱難。
201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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