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念的一步之遙

惡念,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羞於啟齒的東西。

那天早上擠公交,車上悶熱,幾無立足之地,人人像帶著起床氣一樣,莫名的煩躁不安。

我被人推搡,擠來擠去,有個大媽面帶慍色,左右橫衝直撞,讓我打了個踉蹌,頓時心中一怒,橫生惡念,在下車開之際,想著一把她推下去,那時感覺只差一步就會真的動手,幸虧及時忍住,沒有做出此事,當時警覺了這個念頭後脊樑直冒涼意,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後怕。

惡念,即壞念頭,壞念頭人人都有,但人人都會選擇避而不談,你能說出來,既知道了,這是不好的,我不會這麼做,但沒人覺得你是坦蕩,反而嫌惡,幾乎所有人都做過不道德的夢,我不敢保證這些嫌惡之人,自己就從來沒有產生過惡念。

似乎表明了某種嫌惡的態度,就能鞏固自己的道德立場。

所以我們能發現,成為一個好人,或者說一個大眾交口稱讚的道德楷模也是有捷徑的。

捷徑即:

你不需要把自己做好,你只需要罵那些不好的就可以了。如同所有撕逼最後都會撕到道德問題,到後來輸贏不是公理在哪裡,而是誰掌握了道德優勢,誰就贏了。

中國人似乎天生對私生活有種強烈的窺探慾望,也即我們毀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種,但是最簡單的還是去扒他有沒有出軌,有沒有私生活不檢點。

去怒斥,就能維護自己的立場。

你罵渣男,你就不是渣男了。

罵綠茶婊,就與綠茶婊隔離了。

在知乎上做一個道德楷模,每次有社會熱點就湊兩嘴,即收穫了粉絲,也得到了美譽。

為啥咪蒙臉腫,因為她痛罵過抄襲狗,自己也做著洗稿的活。

所以人人愛看反轉戲,先罵別人渣男渣女,出軌綠帽,過段時間,自己的出軌也被人曝出來了,嘖嘖,這種事情最有趣。

有種人敏感多疑,但是善於經營,他們可以小心的把惡念藏好,但也最怕被別人指摘出來,只要聽得一點點風聲,先不論真假,就要惱羞成怒一番。

畢竟人們在討論起自己事情的時候,總是不免掩飾或者誇張,或者說,在我們的言語里,矯揉造作的成分總要比真話多一些。我們將自我小心的隱藏起來,因為自我是不可捉摸的,它在腦海里翻騰湧現,有時會讓自己也覺得慌張。

一個人的秉性,在他面對自己惡念時的態度。

很多時候,悲劇的發生,就在這些時隱時現的慾念之間,從一個不穩定的動機出發,最終釀成一起慘劇。

為什麼會有平時和和氣氣的老實人,突然某天就拔刀相向?

為什麼在校園欺凌事件里,會有人下了狠手?

為什麼平時安安分分的老百姓,會一些人在抵制日貨的時候變身暴徒?

文革時期,一夜之間人際關係全部顛覆,從大學生到紅衛兵,身邊人互相檢具,互相背叛,惶惶不可終日。

身處人間,如同地獄。

惡念平時被人們隱藏起來,它成為了一種暗流,連接著一個關係的地獄,在人與人的關係網路中默默涌動,但它不聲張,只是靜靜等待著時機,當慾望的閥口被打開,詭異的氣氛像病毒一樣漫延,一瞬間,情緒佔據了理性的高地,當某種和諧關係被氣氛所摧毀的時候,人們的漠視成為協同,惡念便不加掩飾的化為行動,當行為具體實施的時候,人們已經無所顧忌了。

心中鬼蜮在陽光下肆意橫行,惡念的發生沒有源頭,因為人的情緒是抓不到的,一念生,一念滅,不知道什麼情緒就會將念頭勾動起來。

從一個微小的念頭,到事件的發生,有多遠?

只有一步之遙。

這一步里,首先打破的是關係的平衡,這種平衡,就在人人之間虛假的善意和真實的疏離裡面,尤其在陌生人之間,我們的揣測和琢磨會變成先念頭而生的動機,它發生的時間很短暫,但在人的心理時間裡已經過了很久,惡念如鈍器傷人,有一種攻擊別人可以完善自己的理由在其中,所以會變成下意識採取的行動。

所以我發現,惡念有兩面。

一種陰面,一種陽面。

陽面如同我上文提到,用攻擊別人的道德來彰顯自己的道德,用這種方式來補償自己缺失的道德,聽到了眾人的稱讚,會真以為自己成為了正義的使者,它天然損害了道德的純潔和律己性,違背了道德的初衷。

陰面就是這種赤裸裸的惡念,和陽面一樣,也有一種補償的性質在裡面,同樣是一種攻擊,惡念宣洩是打開腦子裡快感的出口,搶佔,侵略,只要用暴力或者其他伎倆,就能不勞而獲,不管是身體上,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芥川龍之介的《地獄變》將惡念刻畫的入木三分,惡念在其中互為補償,荒唐的世界裡,惡念幾乎自給自足,所以緘默的人群和慌張人群都是一步步推動的慘劇發生的人,大公不是罪魁禍首,他只是代為行使件慘事的一個符號,一個機器,因為他的形象被描寫,反而是一個慾念的集合體,妖艷的惡之花開放,而最無辜的人,只有那個面貌醜陋,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被燒死還要繼續作畫的人。

畫師描繪的地獄,就是現實,而他只能無動於衷的冷靜旁觀,他縱身入了所有的惡念之淵,最後脫離而出,成成唯一的純潔,只有他在最後一步的時候,將惡念細數,冷靜的抒寫,剝離了一切情緒,留下的只有正念,最後以自殺將毀滅的美感推到極致,痛斥了這個骯髒的世界,成就了崇高。

芥川龍之介是波德萊爾的信徒,文章也能見佛教的氣韻。

於毀滅中找到純善,美和純潔通過醜惡的象徵,在心靈里備受折磨依然孤獨探索。同時地獄變本來就是反映佛教的十八層地獄,以我粗淺的對佛學的了解,這篇小說頗有不凈觀的意思在裡面,所有念頭和情緒最後全部流淌而去,通過正視和反思,最後尋找到正念。我們也可以從中看見儒家的修行。

和佛學有想通之處,大學之道修行第一步,是誠意。

意誠,才能心正,正視惡念,讓心意剔透玲瓏,面對事情,所謂端正品行,就是看,這件事,對不對,我應不應該做?

如果說,正道,就是做對的事,那麼驅逐惡念,讓意念真誠,不自欺欺人,就是首位。但這依然達不到正心,如我之前說,惡念只是一個動機,情緒才是發動機,佛曰七情六慾,人的心思被情緒奴役支配,但我們不需要四大皆空,現世之道,就應該用入世的學問,所以按照儒家的法子就行,你不需驅逐情緒,不需要存天理,滅人慾,只需要端正這些情緒,能夠控制它,不會在關鍵時刻失控,喜怒哀樂人不可能缺少,但我們要學會自察,誠其意,正其心,才能養氣。這就是在惡念還未發動之時,先釜底抽薪,讓它無可乘之機。

最後: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個人號:語感

一個大寫的人,他用一種無所謂又荒誕不經的態度來觀察世界,所以他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只相信書本和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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