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為何連續停滯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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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經濟已經陷入連續二十多年的停滯。2011年，日本經濟增長率為 - 0.4%；2012年為1.4%；2013年稍好，也只有1.6%；2014年實際增長率為0；從1993-2013，在全世界範圍內，日本都是發展最慢的國家之一。

到底日本經濟哪裡出了問題？

在分析日本經濟停滯的原因時，表面上的一個明顯原因是日本沒有趕上1990年代以來的IT革命。而美國則成為這次IT革命的領導者，一舉扭轉了此前日本咄咄逼人的超越態勢，再次把日本甩在身後。

可是，說日本錯過了IT革命，這是因果倒置。錯過了IT革命，這不是原因，而是日本產業結構無法調整的結果。革命，是人干出來的。日本人都被鎖在前IT革命時代產業結構中無法抽身，當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幹革命而自己錯過了。

那麼，怎麼解釋日本經濟在1980年代的輝煌呢？當時，日本經濟大有超越美國之勢。出手闊綽的日本人大量購買美國資產，引起美國人一片驚呼。美國汽車製造中心底特律，對日本人的仇視情緒尤為強烈。

回頭看起來，日本在1980年代的經濟輝煌，其實是日本那種企業組織形式發揮到極致的產物。

以汽車業為例。美國通用汽車的供貨商數量達到2000多家，合同以一年為限。日本的汽車廠家的供應商則不到300家，而且大多長期合作，合同最短也有四年。

長期固定合作，很適合汽車這種結構複雜，對配合精密度要求高的行業。上下游企業之間多年合作，彼此非常了解，配合默契，甚至無需溝通就知道對方的需要，主動做出各種改進。日本汽車的質量也因此一直在全球領先。豐田、本田的汽車，一向以質量可靠、故障率低而著稱。

1980年代，除了汽車以外，其他很多行業也都有「對密切配合要求高」的特點，比如模擬時代的家用電器，其中有精密小巧的電機、各種裝配複雜的零件。在這些行業中，日本都具有強大競爭優勢。日本家用電器的高質量無人能及。日本照相機，尤其是複雜的單反照相機，至今仍然統治著世界市場。照相機鏡頭和機械部分，都對精密加工有很高要求。日本企業內部的終身僱傭制和企業間長期合作的產業模式，造就了這些產品領域中別人難以企及的優勢。

但是，IT革命以後，世界變了。模塊化生產成為主流。汽車業由於技術沒有根本變化，基本還維持原狀，日本的競爭優勢也就仍然很強。但在許多其他行業，模塊化生產取代了原來的精密裝配。

組裝一台計算機或手機，非常簡單，CPU、內存、攝像頭、顯示屏等模塊化部件，任何企業都可以從公開市場上買到。上下游企業之間不必再有長期密切的合作。下游企業買來模塊化部件以後，工人稍加培訓即可勝任裝配工作。

比較一下錄像機和MP4視頻播放器。錄像機內部，有很多精密機械，彼此之間要實現複雜的配合。高速旋轉的磁頭，對優質電機的要求非常嚴格。MP4視頻播放器，內部則幾乎沒有需要運動的部件，不需要精密的機械，只需要把上游企業生產出來的晶元等安裝到電路板上。組裝起來也很簡單。毫無經驗的工人，只需要培訓幾天就可以勝任。

在富士康這樣的代工企業中，即使產品某些環節的裝配比較複雜，他們也會快速開發出專用工具，保持工人操作環節的簡單易學，從而實現低成本和高效率。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具備的熟練工人豐富、企業間密切配合的優勢，不再有用武之地。

美國的企業間競爭，你死我活，瞬息萬變。江山代有人才出。誕生於1980年代的微軟，現在看上去似乎已經成了老企業，被眾多新手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可是在日本，筆者小時候耳熟能詳的那些企業：索尼、東芝、日立、松下、理光……現在依然是市場主力。但是，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都陷入了經營困難甚至虧損。這些企業如果在美國，很可能早就破產了，說不定戰勝他們的競爭對手也已經破產了。但在日本，他們卻一直被千方百計維持著，代價是新企業很難成長起來。在IT時代，日本只湧現出軟銀、優衣庫等少數新興企業。

日本想用1980年代成功的模式應對不斷變化的世界，以不變應萬變，是肯定沒戲的。

最近，赴日旅遊熱了起來。很多中國人有機會親身體驗日本社會。旅遊回來的中國人，很多都對日本讚不絕口。確實，日本是個各方面都很發達的社會，不僅生活水平高，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無可挑剔。文明程度已經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政治清明，法治昭彰，官員廉潔，犯罪率低，人人講究禮儀，社會秩序井然。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和諧的溫情脈脈的社會。

弔詭的是，日本經濟停滯的根本原因，其實正藏在這溫情脈脈之中。

日本作家、導演村上隆感嘆地說道：「日本這個國家什麼都有，要什麼東西就有什麼東西，唯獨沒有希望。」

2006年，日本村上基金的負責人村上世彰被捕，罪名是內幕交易。對這個罪名是否成立，一直有很大爭議。一位日本官員的評論是：「村上這個人如果在美國，就是金融英雄，但在日本，卻只有進監獄。」

村上基金的主要業務就是企業併購。他們在公開股市中尋找那些經營不善的企業，用各種金融手段收購、併購以牟利。村上基金在市場中的活動，打破了日本企業長期合作、一潭死水、互相持股、你好我好的狀況。被併購的企業，其原有管理層大多數都難免會被清洗。這讓那些只是等著退休的企業管理者們緊張不已，生怕被他瞄準和收購。

當村上被捕入獄，後來又被迫宣布退出市場以後，那些等著退休的企業管理者們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又可以按照老規矩繼續輕鬆無憂地生活了。有人對此尖刻評論道，村上就是「被沙丁魚擠上岸的鯰魚」。

在被捕前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村上世彰當眾質問道：「這個國家容得下挑戰者嗎？完全不給挑戰者重新開球的機會嗎？」

看起來，村上世彰真正的罪過，就是用他那勃勃的野心，威脅了日本社會的脈脈溫情。只有把他這個不講情面、認錢不認人的野蠻傢伙趕出去，大家才能繼續過輕鬆無憂、彼此照顧、人性化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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