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曆

人這一輩子兒啊,這樣那樣的也就過去嘍,莫啥子好念想的。

  老爸是這樣說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

  可能是家長的帶頭影響作用吧,這種想法在我腦子裡還算是異常深刻的,哪怕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過了。最初的記憶,一直記到最後什麼的。不得不說,很有笑點,不過說實在的,我笑點還算高的,所以笑不出來。

  那是一個秋不秋,夏不夏,讓人不管怎麼美化的去想都算是一個半吊子的季節。可能說是半吊子沒什麼人能看懂,但是如果真的經歷過的話,應該也有過那種體驗吧,不上不下的,不冷不熱的,既沒有夏天的炎熱,也沒有秋天的涼爽,簡直就像是老天爺這個時候正在考慮要不要給自己換個膚色似的。

  陰沉沉的天,但是就是不下雨。

  悶得慌——這是我的第一個感受。

  然後當老爸跟我搭話的時候,第二個感受也就出現了。

  那是鬱悶。

  「毅娃兒啊。」

  他是這樣說的。

  然而我已經十七歲了,不算是小孩子了,但是他卻依舊這樣。所以我才鬱悶。

  「老漢兒,我不小嘍。」

  我說。

  「莫叫我啥子娃啥子娃兒的,我都感覺羞先人的很。」

  「那你說我叫你個啥嘛,你不是我娃兒還是我孫子嘍?你個瓜娃子。」

  「我是你娃兒行了啵嘛,摁是惱火的很。」

  「這才像個話嘛,你娃兒就算是翎膀摁哆,想像個竄天猴兒一樣的上天耍,你個瓜兒也是老子的娃兒。」

  「好嘛好嘛,你個瓜老漢兒。」

  不爽的嘟囔,到最後,我也就只能這樣表達自己的憤懣。

  一旁的老爸雖然聽得到,但也不會說什麼,只是一個勁的傻笑,好像看到我這樣的行為,也是很好笑的一樣,那個時候,我還不懂,所以只是想——瓜娃子老漢兒——而現在就不同了,我想我是知道了。

  但是也不確定。

  沒人能夠證實我的想法。

  就算那我以前問過老爸,他也只是笑笑,一個勁的傻笑,然後說。

  「哈嘛批才跟你倆個說。」

  然後就這樣,什麼也不說的。

  只是嬉笑著拒絕。

  說不上溫和,但是卻讓我有種別樣的溫暖。

  這樣的老爸也不錯——當時我的大概也這樣想過。所以現在我依舊是這樣想的,沒有變過,絲毫都沒有。

  然後過了幾天,老爸在外面工作回家,一臉的悶悶不樂,就像是誰欠了他幾百大洋似的,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在家裡就小酌幾杯,也是喝前嘆氣,喝後唏噓。

  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氣氛了,我就去問他——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你一副隔壁老娘們死了沒人埋的臉色啊?

  然後他先是給我一個暴栗。

  「學校里老師說過——君子動手不動口,你個瓜老漢兒不是君子!」

  腦袋上的疼痛讓我急的跳起了腳,毫不留情的用言語譴責他。不過說到底,我跟我老爸的關係也就是某兩個國家的樣子,一個只知道譴責,一個則是直接宣布「這裡他娘的歸老子們了!」,很有趣,不過那時的我是真的憋屈的很。

  而他看著我的樣子,一副氣定神閑的面色,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如果真要來個比喻的話,我那個時候好像想的就是門口講故事那老爺子嘴裡,常常蹦出的那叫啥亮來著的個老頭。到以後我才知道,他叫諸葛亮。

  「老子不是君子。」

  他是這麼說的。

  「老師說不是君子就不是好人!」

  我是這樣反擊的。

  當然,老師沒說過這句話。

  「你個瓜娃子,你不曉得嘛。」

  「曉得個啥啊?」

  「君子都是要被拉倒大蓋上去遊行的,要豆皮的!」

  「豆皮個腦殼!是叫批鬥吧?」

  「莫錯,就是那個啥的批鬥,果然送你娃娃去讀書就是莫得錯,起碼比你老漢兒我有本事兒點。」

  「那是......」

  我驕傲的揚起腦袋,恨不得俯視老爸。

  不過終究還是沒成功,那個時候家裡營養跟不上,個子起不來,比起真正已經工作多年的成年人來說,這種想法簡直就是給他家孩子送過去的笑料。

  「那你到底要說個啥嘛?」

  我問他話。

  「就是那個啥的批鬥啦,就是那個。」

  「然後咧?」

  「隔壁街的張老大爺,也就是你要喊表哥的那個,你記得的到吧?」

  「嗯,有點印象,然後是個啥嘛?」

  張老大爺我認得,那是隔壁街的一位知識分子,祖上是有錢人家,不過並不算地主,只是做過一些生意,在這個地方,算是有錢的大戶罷了。而他們家也跟我家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論輩分,我還是跟他同輩的,我要叫表哥,老爸的話,叫姑舅舅還是什麼的,現今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我的確是跟那位老大爺一個輩分沒錯。

  還有就是那個張老大爺被送出國過,在外面念了兩年書,不知道是學的啥,但是聽說是有本事的人。十里八鄉的,對他的評價也都不錯,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所以,對於這樣的一個人,我也是心懷敬意的。

  也因此,我不知道這樣有本事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會讓老爸一副憂愁纏身的模樣。

  然後正當我疑惑時,老爸開了口。

  而在此之前,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向門外面瞄了幾眼,然後躡手躡腳的快步去把門給帶了上,然後這才走到我跟前附著耳說話。

  他說。

  「批鬥撒批鬥,老爺子,我那個歲數大的小輩兒被批鬥了撒,真的是慘唉,那個樣子,我是真的看都不忍心看的。」

  被批鬥了?還是張老爺子?

  我疑惑了,緊張了,不解了。

  「不是說批鬥的都是那些瓜娃子莫就搞場的反動派嗎?咋可他也被批了啦?你亂說,老漢兒你莫亂說啊,要割舌頭的。」

  我有些不自然的說著。實際上在今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就聽見有人隔壁街上有人被批鬥了,但是不知道那人是誰,叫什麼,長什麼樣兒。

  而今現在,我老爸卻是把一切都給我解了開來。

  「我也說嘛,但是這是實話啊,我親眼看到的,莫的假的,你老子我還上去想給他把腦殼上的菜葉子摘的,但是莫那個膽子啊,萬一我也被批鬥了那就真的求嘍。」

  看著雞蛋打臉上,不好受啊。

  這句話是他後面加上去的,但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聽說批鬥遊行,是要被扔菜葉、雞蛋的,扔在成年人的身上固還好說,但是扔在那個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身上,我真的是不敢去想像。而想到這裡,抑制不住的,我心裡被怒火填滿,但是下一刻,卻又直接充斥著悲傷。

  因為我什麼也做不到。

  既不能安慰那個老人,也不能讓他們不批鬥他,只能看著,最多也只能看著而已。用目光送他最後一程什麼的,真的是夠了,不想想起這種事情。

  而現在想想,不得不說命運弄人。那個時候我想的什麼,我也記不清了,但是我唯一記得的,還是有點的,唯一一點,那個時候我想:我的夢想可是成為老爺子一樣受人尊敬的人啊。可是老爺子被批鬥嘍。

  不知道過後的心情是如何,那種東西我早就忘記了。但是現在想來,應該十分複雜吧,憧憬的對象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明明說好要做受人尊敬的人,但是目標卻已經變成了菜地里的稀泥巴。

  而且還是被尿和過的那種。

  忍受不了的我,最終也只有將手上的飯碗摔在地上,以圖發泄。

  在這期間,老爸也只是看著,最終嘆了口氣罷了。

  什麼也沒做。

  什麼也做不了。

  然後我說。

  「老子日你媽的一群瓜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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